“贾温,醒醒!火锅,吃不吃!”什么叫河东狮吼,这就是。大嗓门轰得贾温几乎耳鸣了,他轻声笑,声音软绵绵的轻和,季心心在电话另一头吐吐舌头,假装温柔:“贾温,来吃火锅吧。”
贾温弯弯桃花眼,细小的笑纹像一片柔软的花瓣。他手里拿着电话,回过头去对一边翘着二郎腿看书的柳蓉一说:“要吃火锅么?”
“要。”
“那跟我一起去?”
“不要。”
贾温抽抽嘴角,对着电话里的季心心温言道:“心心,我这里也有锅,晚点我出去买点材料,你来我这里吃吧。”
季心心咬着牙,声音有点僵硬:“贾温,你问柳蓉一那神经病干什么?”
“他是我老板。”
这幢破破烂烂的教学楼唯一的优点就是安静,安静到可以直接选作试胆大会的地点,不带任何多余布置的。贾温加班的时候,经常听见外面女孩子尖叫连连。他坏心地趴到床边,借着微弱的路灯的灯光,看到小女孩抱着脑袋遁走。
柳蓉一在一边嫌弃:“胆小鬼。”
季心心胆子特别大,大眼睛眨也不眨气场满满地迈着淑女步伐,长发轻扫,整一气质女鬼。贾温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她的时候,远远看见她白皙的脸和披散的黑发,背脊一个没忍住就在那里发凉了。待她走近了,又想这么漂亮一小女孩,哪能是贞子,便自嘲地笑了笑。
“贾温,我买了这些菜,你喜欢吃的白菜我买了很多。”季心心勾起唇角,笑容让人联想到白色的小花,干净地在风中摇曳。贾温微微一笑,结果袋子,用手替她抚去落在头顶的白色雪花。
房间里,二世祖柳蓉一已经摊在长椅上,修长的双腿直接蹬在办公桌上,鞋底是浅浅的粉色。季心心走进去一看,立马飙脏话:“操,这鞋太女孩子了吧。”
柳蓉一猛地一抬头,扔了个白眼过来。贾温摆摆手让季心心别说了,然后转身去准备火锅,季心心杵在一边碍事道:“是柳蓉一女朋友送的?”
贾温淡淡道:“大概是吧。”
火锅升腾起白色的气,把柳蓉一的眼镜镜片弄得一片模糊。他一把甩掉眼镜,好看的眼睛还有些睡意朦胧。他已经好看到即使是打哈欠,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贾温埋头盯着火锅里的白菜,刚想下筷时,就发现一双筷子快了自己一步,刷刷地一眨眼,就已经被柳蓉一夹进自己的碗里了。贾温扁扁嘴,目光灼灼地盯着柳蓉一的碗,却被他剐了眼:“怎么?”
那眼神冷光沾沾的,像刀子一样利索。
贾温抬起头就看见幸灾乐祸的季心心,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飘落的雪,“啧啧”两声。怎么真的那么像头皮屑呢。
他有意无意地挑了其他菜,随口道:“外面的雪好漂亮。”
侧过头就看见一脸吃屎表情的柳蓉一。
洗碗时,水冰凉冰凉的,冻得贾温咬牙切齿,季心心走过来要帮忙,被他赶苍蝇似的给打发走了,季心心特别委屈地留了句:“你会后悔的。”
贾温轻轻侧过头对她笑了笑:“怎么能让女孩子那么辛苦。”
笑纹可爱,浅浅地映在桃花眼下。
柳蓉一去接水路过他时,毫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脚:“别笑那么恶心。快点洗碗。”
贾温怕冷,一到冬天就特别期待太阳。他最近发现习惯是件可怕的事,只要柳蓉一动动脚趾,贾温就知道他是要喝水还是要文件夹。比如说,柳蓉一将手指轻轻搭在脸侧就说明他心情非常不好,想发脾气,如果他轻轻皱眉,抿着嘴唇不说话,意思就是心情非常不好。
无论如何,他发现了好几种表示柳蓉一要发飙的预兆。然而这预兆实在太频繁,已经到了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地步了。
圣诞节前一天。雪花满地,玻璃窗上蒙着浓浓的雾气。
秃头的教授高兴地准备好圣诞帽,打算回家后在孩子睡着后在床头上悬上红色的袜子。兴奋的情侣们捧着精心准备好的礼物期待罗曼蒂克的夜晚。偌大校园,在夜晚降临的时候,就是一种甜蜜的喜气洋洋。
柳蓉一围上围巾,揉了揉自己的黑发,皱眉道:“贾温,把那些东西处理了。”贾温回过头看着摊在他面前的贺卡礼物,笑笑说:“看也不看?”
柳蓉一扭过头来,冷笑:“不看。”
贾温一手拖着细巧的下巴,一手抖着自己面前的贺卡,笑得眼睛弯弯:“老板,圣诞快乐。”柳蓉一“恩”了声,就推门出去了,雪花随着风吹了进来,他嫌恶地摆了摆手,将围巾拉高,贾温看着他柔软的黑发上落着的雪点,笑得一颤一颤的。
季心心发来短信说家里有事,不能一起去吃饭了。贾温盯着那些圣诞贺卡,看到信封上女孩子秀气的字,“温温”两个字有些扎眼,腻得让人觉得受不了。
他将头埋进臂弯里,眨着眼睛,睫毛柔和地划过衣袖。
圣诞夜。到处都是叮叮咚咚的歌声,喜庆的红色和绿色,挂满小巧礼物的圣诞树,在中心街的露天广场,人影攒动,灯光下的喷泉闪着润泽的水光,旁边坐着抱作一团的情侣。
贾温捧着热咖啡,鼻尖红红的,他站在广场的角落里,脚踩着铺成花瓣形状的地砖,在氤氲的灯光下看见轻轻的白烟从杯口冉冉飘出。出神地想,这好像老板抽烟时的白色烟圈。
广场中央是一个搭好的平台,在四周摆好了灯光,贾温安静地站在那里,偶尔碰到认识的人,就微微一笑,细细浅浅的笑纹,浓密的睫毛轻轻垂着。
十点的时候有乐队来唱歌,贾温去的很早,他其实连是什么乐队都不知道,走出学校的时候,看到墙上贴着的巨大海报,就突然决定过来了。他去买了好几次热狗,喝了好几杯热饮,上了好几趟厕所,就像一个粉丝一样往台上看了无数次。
渐渐的,广场人越来越多,越站越满,贾温拍拍手掌,站到了边上花坛的边,看见已经有人到舞台上准备了。手指拍麦克风的时候,声音有点响,刺激得许多粉丝开始尖叫起来。
台上那人弯弯唇角,往台下看了看,声音清澈地从麦克风中传出:“圣诞快乐。”
台下尖叫连连,几乎冲破夜色,晃了暖灯。
“主唱好帅啊,帅死我了……”
“对啊对啊,你看那小脸,迷死人不偿命啊!”
“晚上好,谢谢各位赏光。圣诞节真的很冷啊,我都快冻扁了啊。今天真的很感谢大家过来,我们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大家,不虚此行。”主唱微微侧过头来说话,可以从洁白的衬衫领口看见清晰的锁骨,他穿着深色牛仔裤,耳朵上戴了耳钉,闪着耀眼的光。
贾温看着一台四个人,灯光白亮,却将他们的脸隐没到了一片阴影后。他隐约能看见主唱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唇角。
“第一首,献给圣诞夜,Libra。”
主唱双手握着麦,指骨分明,他微微闭上眼,在乐声想起的时候,轻轻启唇,有干净温和的音节摇曳飘荡,那双眼睛睁开时,贾温不由屏住了呼吸。
分明就是老板的眼睛,极其好看的形状,末端挑起的细细弧度,清明黑亮的眼珠。
“What to do oh what to do now Do I say it out loud——
——The evidence keeps on building and I am sinking in defense——”
贾温轻笑出声,心想老板怎么可能这么温和,世界上最凶残的就是他了。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贾温拿出来时看见来电显示是柳蓉一时,吐了吐舌头,接通后就听到另外一边他不耐烦而熟悉的声音:“你去哪了,我钥匙忘办公室了,给我送来。”
“……”
贾温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电话已经嘟嘟挂断。他从人群中挤出去,回头望了眼舞台,把围巾拉拉高,不带眷恋的走了。
老板最大。
第4章
贾温离开人群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攒动的人影黑压压的,舞台灯一扫而过,他眯了眯眼,有种很恍惚的感觉,明明声音很近,却仿佛很远。
他将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冒着飘散的雪往学校走,路边的灯盏上已经堆了白白的雪,像松糕一般。从广场走回学校要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地上的雪因为踩过的人多了,就变得有些滑,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地面,突然听到钟楼报时,大钟鸣响,十一下。
贾温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又下意识地扫了眼时间,十一点,他突然想到再不快些老板会把他的皮给扒了,脊椎骨就不由一抖。
拿到钥匙,上了出租车以后,贾温接到柳蓉一的电话,听到他说:“你快点。”贾温想说已经在路上了。而那人一如既往地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无语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抚上“老板”两个字,出租车的司机回过头来,说:“这雪下的真大,路都不好走。”贾温温言,附和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
玻璃窗外,飘散的雪粒被风吹卷,像帘子一般,轻轻地拍在窗上,印下雪痕。贾温将头微微侧向一边,安静下来才觉得好疲倦。一眯眼几乎就要睡着了。
直到司机叫他:“小哥到了哦。”他才迷迷糊糊地给了钱,下了车。这是贾温第一次去柳蓉一住的地方,他抬起头看着高耸的公寓,看见小小的一格一格的灯光。
雪落下来,化在眼角,伸手去抹,发觉这动作像是在擦泪。他踩着雪,往公寓大门走去,咯吱咯吱的。大门需要密码,贾温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给他说:“老板,我到了,但进不去。”另外一边匆匆说了句:“我下来了。”就挂断了电话。
贾温背靠在大门上,手放在口袋里,不自觉地玩着那串钥匙。
他拉开门时,贾温吓了一跳,有点没站稳,他用手拖住他的背将他稳住,说话的口气仍然恶劣:“站也不会站。”贾温皱皱冻得有点红的鼻子,刚想说话,就看见从他身后探出来的林希,温柔的笑容如同白色的花。她戴着顶白色的绒线帽子,伸出手来跟贾温打招呼:“圣诞快乐,贾温。”
贾温吸吸鼻子,桃花眼一弯,湿润如水的双眸映衬身后白雪,厚厚长长的睫毛沾了点暧昧的弯意:“圣诞快乐。”
纯善如同天真的小孩。林希直夸他长得好看。贾温摆手说,哪有哪有。瞎扯那会,林希就一手推了一个把两人推进了大门。贾温默默地跟在两个人身后,看着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的林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他想着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把脑子冻坏了。
柳蓉一的公寓非常大,在地上抬头看到的小窗格其实都是落地窗,他家住在二十五层,站在窗边往下看就会有种隐隐坠落的感觉,远处灯火辉煌,白雪飘零,总有种很不实际的感觉。
林希招呼他坐下,温言道:“我去准备点吃的,那么晚还麻烦你拿钥匙过来,真是太麻烦你了。”柳蓉一没有表情地坐到沙发上,穿着一双粉色的大头拖鞋,整个人窝在沙发一角,将脚蹬在茶几上,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贾温站在一边,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只好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手触到窗,冰凉一片。
林希端着食物过来,微微侧过头来,疑惑道:“贾温,你怎么不坐下来呢?”
贾温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笑了笑,说:“好。”柳蓉一像是睡着了一样,眼睑前的睫毛倒映在脸上,留下一排阴影,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柔和无害。林希拿遥控器开了电视机,将声音调得很小,又拿条绒毯盖在了柳蓉一的身上,动作轻柔,脸上是淡而安静的笑,细微的宠溺。
贾温别开了眼,拿了块饼干往嘴里填,心想,圣诞节的情侣真腻歪。电视机上放的新闻联播节目,妆容精致的主持人一般正经地说话,但因为声音调轻了,他基本上什么就是在看无声电视,只能从屏幕下方的滚动字幕知道新闻内容。
贾温吃了几块饼干看了会新闻后,觉得当电灯泡折寿,就琢磨着该走人了,他抬起头来,看见林希正从柜子里拿出红酒来,挑挑眉毛,正巧和转会头来的林希视线相撞。她摇摇手中红色的酒瓶:“喝么?味道不错。”
话虽这么说,贾温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一脸高兴地拿着两只高脚杯走了过来,他冲着被灯光映得剔透的玻璃杯愣了会神,之后便无言地又伸手拿了块饼干吞进了肚子里。
她坐到贾温边上,巧笑嫣兮地倒好酒,然后递给贾温:“圣诞快乐。”贾温晃晃手中杯子,眨了眨眼:“圣诞快乐。”他本想说他一杯倒,不能多喝,但一想应该也喝不了多少就也没多说话。
但一来二往地,很快一大瓶酒就要见底了。贾温迷迷糊糊地捧着自己的头说:“不行了,不能再喝了。”却发现眼前的林希变成了三个,声音都没听清就陷入了绵绵的黑暗中。
再醒来时,发现客厅里只亮着落地灯,他身上盖着毛绒毯,此时已经差不多全掉地上了,桌上似乎留了张纸条:
我实在搬不动你,就先回去了。你就在那里好好睡一晚。蓉一睡眠不好,你醒了以后动作轻一点,他发脾气很吓人的。
落款是林希。贾温揉了揉眉心,脑袋仍然有点晕。回过头看了眼窗外,仍然是长夜明灯,摸出手机一看,快凌晨三点了。
他喉咙干干的,站起身想去倒杯水,突然想起来老板应该已经在睡了,就放轻动作。打开冰箱门,看了一会,找到一瓶矿泉水,就拿了出来。
喝了水之后才觉得有些清醒了。
路过餐厅时,他看到展柜里一排相框,微黄的灯光打在上面,反倒因为反光有些看不清了,贾温凑过去看,发现有个相框被放倒了。
他左手握着的瓶子却在下一刻看清相片时掉在了地上。贾温捂着嘴,眼睛瞪得滚圆。这时听到柳蓉一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在干吗?”
贾温愣愣地转过头去,看见手指夹着一根吸烟,微微眯起形状好看眼睛,不耐烦地皱着眉的柳蓉一,侧身倚在门口。贾温笑得勉强,然后一言不发地弯腰去捡那个水瓶。
拿起水瓶,又一不小心从手里滑出去。贾温追着滚落的水瓶,一回神就看到了一双粉色的大头拖鞋,有微弱的光萦绕在毛绒,他捏住瓶子,站起身来。
对上视线时,贾温笑容牵强,面容有些苍白。柳蓉一转身将烟丢进烟灰缸,走回来后倚在门边,环住双手,微微抬高下巴,睫毛弯弯地遮在眼前:“是不是觉得很眼熟?”贾温用力捏了捏瓶子,声音在此刻的静默中显得尤为刺耳。他垂着头,声音艰涩:“你认识她?”
下一秒,贾温就被推倒墙边,柳蓉一一手撑在他的耳侧,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正在仔细打量他:“你说你有什么好的?”
贾温别开视线,不看他,睫毛轻轻颤着:“你认识她啊,世界真小。”感觉到捏着自己下巴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疼得皱紧眉头,眼睛闭得紧紧的。他听到柳蓉一说:“是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世界真小。”
“贾温,她死了,你很高兴是不是?总算没有人再烦你了,对么?”声音低沉如同提琴,很好听,内容却让贾温痛不欲生,他一把拍掉柳蓉一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停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你别说了。”
柳蓉一退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团的贾温,冷笑:“她是因为你死的。”
贾温更用力地收紧了手,柔软的黑发被蹭得乱七八糟,发出轻轻的呜咽:“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