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深町建设近期在浦江新区建造的那个项目。众所周知,那个项目的设计者,也就是本公司的总经理兼设计总监方
遒。
“不过,我本人通过其他途径证实,Architecture and Urbanism的获奖作品,并非由他本人独立完成。然而最终
提名的获奖者只有他一个,所以,他的行为已经构成剽窃……昨天晚上,我是为了寻找真正的设计者,才去了传闻
中他演出的场所。虽然事出有因,但我的行为的确有欠斟酌,对于给社会大众带来的不良影响,要在这里诚挚地道
歉——”
说罢,他起身整理衣襟,向着拍摄镜头鞠了一个90°的躬。
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大众面前混淆视听,颠倒黑白还能做到如此冠冕堂皇的程度。方遒简直不知道该佩服对方还是同
情自己。
剽窃——这对于一个设计者来说,是足以毁掉前程的污点。一旦背上这样不啻于说谎、欺骗、偷窃的罪名,就意味
着他的人品都连带着被否定。
“楚总裁,请问对于剽窃者方遒,深町建设会怎样处理?”
“一经查实,就会直接开除——永不录用!!!”
电视里,新闻报道还在喋喋不休。
他就这样沦为一场阴谋的牺牲品吗?
始作俑者是谁?是道貌岸然的楚天?还是处心积虑导演了照片中那一幕的秦淮?
亦或是,借酒撒风,傻乎乎跑出去“英雄救美”的自己?
一阵心烦意乱让方遒无暇思考,只觉得心如针刺般的难受。
“MD,这伪君子居然血口喷人,我们跟他打官司,倾家荡产也要证明你是清白的!”
游亦儒冲过去一把拉掉电视电源,已经红着眼眶义愤填膺。
“老方,别泄气……”
他回过头去,却再也说不下去。
对面的男人,是他认识了二十几年,几乎朝夕相处的老友。
他却从来没看到过这个男人脸上出现过此刻的表情——客厅的水晶灯在他脸上投射出的斑驳光影下,没有愤怒,没
有哀怨,平静得令人心惊。
“老游,最开始遇到秦淮的时候,你不是提醒过我不要重蹈覆撤么?我没有重蹈覆撤,而是是摔进了万劫不复的深
坑……”
仿佛一夕顿悟,他露出大彻大悟后释然的笑容,“一语成谶,你难得说中一次,要不要拍我现在的样子存证?免得
我日后不认账……”
他故作冰冷的语调,却难掩凄惶,“我这一辈子,不会有比现在更难堪的时候了……”
“不——”游亦儒深吸一口气打断他,上前将手重重按上他的肩,似乎想传递给他自己全部的力量,“老方,你会
撑过去的,我一直相信你行!!!”
“呵,谢谢。”方遒点点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轻轻推开肩上的手。
行至卧室门前停住,他忽又转过身来,“抱歉,晚饭不能请你吃了。我一个人静一静,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关好
门……”
50.重生
拉合的窗帘,经过漫长的五天终于开启。
雨天。
随便手打开的收音机频段里,有个女声在唱——
你能体谅我有雨天
偶尔胆怯你都了解
过去那些大雨落下的瞬间
我突然发现
……
是否太晚路已走远
我的眼眶泪太满
走不回你身边
……
丁昱默默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碗轻轻放在桌子上。
每天和一具行尸走肉相对,滋味真不好受。该说的话也都说尽了,到现在,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语言这种东西作为武器的时候是那样锋利,即使越隔千里一样一击致命,相反作为安慰的时候,
即使近在咫尺,也填补不了任何裂隙?
Architecture and Urbanism最新的得奖者剽窃他人作品的丑闻,在整个建筑圈里闹得沸沸扬扬。远在伦敦的他得
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犹如五雷轰顶,不顾家人的反对,二话不说订了机票飞回上海。
掏出钥匙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的忐忑变成了震惊。
满室的烟尘,地板上丢满烟蒂,很多玻璃碎片上沾染着干涸的血迹。
客厅里的玻璃窗破了一扇,厚厚的窗帘被风吹动的响声在静谧黑暗的空间里格外突兀,仿佛窗外的光线为了进入室
内在垂死挣扎。
离开的短短几天,原来那间格调雅致的屋子就变成了完全失去生机的废墟。
“喵——”
见他进门,毛发已经打结的Grace似看到救星一样扑到他脚边,因为饥肠辘辘,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而那个呆立在窗前暗影里的男人,似一抹幽灵,对自己手上的伤口,他进门的声响,猫咪的叫声全部置若罔闻。
他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一切。
丁昱甚至怀疑,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回来,这个男人,会不会把自己就此饿死在这座房子里。
即使现在,他不再排斥窗外的光线,也一日三餐将男生送到面前的食物吞下去。但从那空洞的眼神,机械的咀嚼动
作,不难看出,他其实食不知味。
除了吃饭喝水,他根本不睡觉。
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无动于衷地站在窗前看那一丛色彩忧郁的鸢尾。
专注到丁昱不由得开始害怕那些花朵开败以后,这世上就再没有什么能值得他多看一眼了。
站在客厅与餐厅交界处,丁昱与男人一起对着窗外的雨帘静默了好久。
然后,他重新端起放在桌上的那碗面,走到他身后,用尽量温和沉稳的声音招呼道:“方遒,来吃饭吧。”
与他的声音一起响起来的,是男人放在窗台上的手机简短的短信提示音。
窗前呆立的人听到这个声响,终于有了反应,快速地将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后放回原处。
丁昱看着那只缠着厚厚绷带的手在手机表面反复摩挲了几下。即便动作稍嫌笨拙,裸露出来的指尖也依然迷人,那
天生就是属于艺术家的右手,修长优美,且充满合宜的力度。
纱布下的伤口,仍历历在目——他赶回之前,似乎在某一个情绪爆发的顶点,男人为了泄愤,用那只惯用的右手将
客厅的一扇玻璃窗砸得粉碎。
他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地染血的玻璃碎屑,和对方手上的伤口。在手背上指根的关节处,深深的一条,已经发炎
感染,血肉模糊。
不忍再继续回想,他重新抬眼,却一下愣住了。
窗前的雕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面前,顺从地在餐桌旁坐好,动筷之前,忽然开口道:“谢谢。”
意料之外横贯入耳的声音,让男生定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却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谢谢你,小昱……”男人又说了一遍,声音因为太久没开口,有些沙哑和迟疑,“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既然叫了他的名字,那总该是对他说话没错了。呼吸在胸腔滞涩得生疼,连眼睛也忘记眨动,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将
那碗面捧起来,欣赏般地嗅了嗅。而后,用不太灵便的右手缓慢而津津有味地将它送落下肚。
一直到在厨房里刷碗的时候,他听着水流和浴室里重新响起的水声交错,才几近于怆然地回味出那句“谢谢”不同
寻常的味道。
以他们的关系,在落魄时给与关爱和照顾,是理所当然的事,本不该说谢谢。而那一刻,他竟然说了……
六年前不辞而别,他错过了男人痛不欲生的样子,这一次亲眼目睹,才明白那看似冷漠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深沉而激
烈的感情。
可惜,当他有机会去亲眼目睹了,这种深沉而激烈的感情指向的对象,却不再是自己。
“啪——”一滴冰凉的水滴,掉到水槽里洗洁精绵密的泡沫下,转瞬消失不见。
脆弱的心房里都隐隐发作的痛楚,终于鼓噪成伤心的鹤唳。
夜晚的城市,暧昧与疏离在夜游的灵魂故作镇静的排斥与迎合中反复交错。12依然矗立在其中冷眼旁观。
多日未曾造访的方遒又有了新的体会,他觉得这个PUB好似一个看破红尘的风尘女子,风情万种而又冷漠疏离。
拜之前的媒体炒作,他也成了名人,一路在吧台前坐到12点,面对的是无数不可窥伺,却又心知肚明的讪笑。
第N次向凑近吧台前执杯沉默的英俊男人,意欲开口搭讪的人投去夺命的眼刀,尹航忍无可忍地掏出手机噼啪发出
短信。
“你家老方突然现身,精神状态不明。速来12,否则一旦出现意外,概不负责!”
这道追命符效力非凡,发出不到十分钟,气喘吁吁的游某人便破门而入。
破天荒没有满口“吧台美人”,没有嬉皮笑脸,他径直走到方遒身边,一拍他的肩,“老方,你怎么在这里?”
“来放松一下啊,怎么你能来我不能来?”方遒不以为意地看他一眼,扭头向几乎与游亦儒同一时间落座在自己另
一侧的男孩展露出魅惑的笑容,“请问你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请你喝杯酒。”穿蓝衣的陌生男孩猫一般轻笑着舔舔红润的唇瓣。
“呵呵,怎么能让你破费,还是我请你好了。”
方遒转头,向着把台内的尹航招呼“麻烦一杯Sex on the beach!”
蓝衣男孩吃吃地笑,扬起的秀丽眉眼满满的全是挑逗,“我可不可以把这个当做是种邀请?”
上下打量着他,方遒半眯着双眼微微一笑,向他颈间伸出手,“你觉得是就是咯……”
伸出的手还没有碰到看起来十分滑腻的皮肤,男人感觉到有人在背后牢牢捉住了自己的肩膀。
他回头,身后的老友神情复杂。
“别碍事,去别的地方找你的乐子……”
他的尾音还没落,已经被对方挥过来的一拳掀翻在地。
金属的高脚椅倒地的锐响伴着周围人群的惊呼声,他瞬间倾倒的视线里出现了游亦儒出离愤慨的脸。
伴随着另一拳过来,方遒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还有打人的那个的怒吼,“MD,老方,老子这么多年看错了你!
不就是被人黑了这么点事么,你TM颓废几天有情可原,这么荒淫下去的话,就是欠揍!!!”
“游亦儒!你干什么!”尹航从吧台后转出来,招呼着遣散围观人群,“对不起大家,不好意思。今晚要提前打烊
了。改天我免费招待,一定让大家尽兴。”
匆忙清场关门后,他急步赶回来一把拉住游亦儒作势又要落下的拳头,“够了吧,你这没轻没重的,还不把人打坏
!”
“打坏了正好!”游亦儒显然是动了真气,盯着地上方遒的眼中是藏不住的不可置信,愤怒与悲哀。
“打坏了我养他一辈子!也省的二十几年天天这么操心!”
敏感地扑捉到这种来源不明的愤怒,尹航顿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试探,“喂喂,我可是听说方遒只做TOP……”
“什么TOP、BOTTOM……我跟他什么时候计较过这些!”游亦儒紧咬牙关,嘴角边泛起无限的苦涩,“这么多年,
看他爱别人爱得死去活来我都忍了……”
“……”
一时间,身旁的尹航没了声息,就连地上的方遒的呼吸也停顿在这一刻。
“老方,方遒……二十几年啊……有时候我总忍不住去想,放任你这样去爱到不能全身而退,究竟是不是个错误?
”
从没有过的深情凝视,游亦儒望着被自己压住的男人,仿似最后一曲哀歌。
周围的一切都化作虚无,他伏身去下去,试探着找到那两片向往已久的薄唇。
轻轻一吻,脱离与了情色有关的占有欲,旋即离开。
游亦儒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襟,向12的门外走去,“方遒,从今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
“嘶——下手这么狠!我死了也被打醒过来。”
身后传来方遒的声音,佯装的怒气转而化为轻笑,“果真……还是不行吗?”
惊怔中,一脚已经跨出门去的游亦儒瞬间回头。
于是,他看到从地上缓缓站起身的男人掏出手帕不着痕迹地擦去嘴角边的血渍,重新站成一个傲视群雄的姿态。
“我只是想试试,看看自己像一般人那样受到一点打击就浑浑噩噩放任自流的日子能不能过下去……”他终于又露
出一点沉静的微笑来,“看来,我没那种糊涂命。”
转圜得太快,游某人大脑回路一时跟不上,只能以一种扭曲的转头姿态呆呆望着认识了二十几年的老友再一次挺起
了清高的傲骨。
沉静和沉静,不一样。
方遒这个人,自认识的那天起,就是沉静的状态居多。前些天离开他家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沉静,是种令人心惊
的死气沉沉,而眼下,不一样。
游亦儒眨眨眼,终于记得回过身来,因为他从对方此刻的沉静中,重新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隐隐散发出来的魄人
气势。
方遒回来了!
激动莫名,呛了一下,他抵唇咳嗽一声,“老方,你的意思是……?”
“重头再来。我不相信新区的那个项目离开了我能继续下去。还有,那是政府的项目,容不得某些人只手遮天……
”
方遒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交往二十几年的老友,也重重将手拍上他的肩,“不过,老游……对不起……”
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游某人一拳敲回对方的肩头,“狗P,要真是觉得对不起的话,干脆以身相许!”
“这个怕是难以从命……”方遒反握住他的手臂,目光沉沉,“老游,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
“说什么?”游某人一记白眼,将他向门外推了一把,“滚吧!”
还想再拍一下这家伙的肩,可是手臂还是轻轻垂下了。
人的一生能有几次无法承受的轻与重?谁也算不清。
努力咽下喉间狂狷而来的声响,方遒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12敞开的大门里,萧瑟的夜风呼啸涌入。游亦儒就那样看着他大踏步离去。走向明天。
“喂,这么就算了,不会不甘心么?”身后的尹航跟出来,倚在半边门上懒懒地笑问。
不怪男人叫他“吧台天使”。那一笑间,就透出一缕惹人遐思的妖魅,滟潋生色,勾魂摄魄。
“二十几年,够早熟的啊。还真没看出你是个情圣。”
“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做情圣的时候,遇到一个无心的人;在死心了习惯寂寞以后,又遇到另一个情圣。”斜
睨着美人,游亦儒不羁地一笑,“认识这么久,总算爱上我了?来吧,我愿意再给自己当一把月老。”
“月老?”一声嗤笑,尹航暧昧的声调拿捏得很是蛊惑人心,“就凭你?顶多算是自拉皮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