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纽扣都扣得体面非常。
面对自己的冒然上前,以及在车外和方遒对话的过程中,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沉稳淡然的笑容,打量自己的目光也温
柔平和。
最后方遒驱车离开的一刻,倒是他,回过头来望了自己一眼,目光里有隐约可辨的关切。
他对那个取代了自己位置的男人是应该恨之入骨的。可是,当那个微笑的俊秀脸孔每一次在脑海中浮现,他就不得
不承认,自己对他,完全讨厌不起来。
于是,在方遒那里屡次遭拒,心沉到谷底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或许可以从秦淮那里入手。
那次咖啡馆的谈判完全是虚张声势,他紧张到藏在桌面下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面对自己的发难,秦淮没有示弱地顺水推舟。但是,却通过谈话巧妙地为他指点了迷津。
虽然对他们之间过去知之甚少,男人却一语道破了他当初离开的缘由,忠告他“能够出让和抢来的感情,其实都不
是爱”,还提醒他“多花一点心思在你爱的人身上。”
他在对方离开后深思许久,突然茅塞顿开。想起方遒多年前就有的胃病,他在第二天委托快递公司送出了第一碗热
粥。
从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方遒从来舍不得让他用冷水洗一只碗。不管上课,面试,加班,忙碌到多晚,回来的第一件
事都是一头扎进厨房怕他饿坏。
现在,换他来照顾他的胃。
不是为了补偿或者赎罪,只是发自内心觉得能为自己爱着的人多做一点事,都是由衷的幸福。
为了做出适应节律调理身体的粥,可辛苦了Mike。从没来过上海的男人听从他的指挥,跑遍了整个城市,从书店,
到超市,再到中药铺子,备齐了所需的食谱,材料,再一遍一遍地试吃。
“那个Mike,似乎对你很好?”方遒眯起眼。
“你吃醋啊?”丁昱笑着侧目,“现在的你,似乎没有这样的立场哦。”继而正色解释道:“Mike是我住院时遇到
的红十字协会成员,因为有一半的中国血统,我们一见如故。听说我要回国,他非得跟着一起来……”
淡然一笑,方遒没有接话。Mike看丁昱的眼神,是一种藏不住的炽烈,结合他今天下午对待自己的态度,就更明了
。这世间最难忍耐之一,便是看到自己深爱的人受到委屈。
他是过来人,绝不会看走眼。不过,聪明如丁昱,又怎么会不知?既然他不肯坦承,自己也不便点破。
不过,背了六年的包袱一夕放下,他突然觉得心底一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松掉了,连身体都顿时觉得轻松起来。
心情放松下来,他突然笑着斜睨过茶几上的保温桶,伸手去摸摸身边男生的头,“还好,你没做番茄炒蛋,不然早
就暴露了。”
他近在咫尺的亲切笑脸对丁昱来说实在是久违了。男生愣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话中关于一段趣事的暗示,噗一下笑
出声来。
那时候,刚开始住在一起,一切关于二人世界的点滴,都充满新鲜刺激。
生活拮据,也不知道发愁。一碗泡面一人一半,一样吃得满室欢笑。
新学期开学,正好是秋天。那一年的番茄不知是丰收还是怎么的,五毛钱一斤便宜死穷老百姓。
方遒下课顺路去市场买菜,一时兴奋,整整提回十斤来。
第二天,他因为去图书馆查资料,回来得很晚。一个人留在家里的丁昱突然心血来潮,要为自己的爱人烹制晚餐。
从没做过饭的他头脑中依稀有一种蔬菜一旦受热都会变少的印象,于是居然一股脑把十斤番茄通通扔进水槽,洗好
切开,再统统丢到锅里……
“我记得那天饿得要死,回来看到你居然做了饭,简直像救世主一样。”
“喂,那天看你吃饭,我心情明明很不好。”丁昱扬起绮丽的眼稍。
“对啊,我也发现了。记得当时一问你,你居然哭了。还一直追问我你做的菜是不是不好吃。我说好吃啊……”回
忆起青春岁月的往事,男人一贯冷峻的面容镀上了些许柔和的光彩。
“毛!我当时就是觉得你在骗我!”丁昱努了努嘴。
“骗你?那我干嘛吃四碗饭?”旧事重提,方遒依旧觉得那欺骗的罪名来得莫须有。
“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怎么说?”揉揉男生难得乖顺的头,方遒笑道:“至今回忆起来,我还是觉得很无语……”
“呃……我忘了。”丁昱眨眨眼,逃避问题。
“你问我……”方遒却没打算放过他,故意板起面孔,学着当初少年“苦大仇深”的委屈模样——“那你干嘛不把
菜都吃完啊!!!”
彼此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
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湿润,方遒推了一下男生的肩,“十斤番茄,那么容易一下子都放进锅里的?可是,你怎么就那
么巧挑中了家里最大的一口锅呢!”
笑声里,一些淤积在心头的阴霾终于被冲淡消逝。而这个过程,整整花费了六年。
其间,他们还好几次差点天人两隔。从同一个点出发,向背而行,终于再一次遇上,却不敢确定脚下踩出的还不是
与当初相同的轨迹。
确定,是美丽的。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
静默无言,在彼此的眼底,他们都看了疲倦的虚弱。
从前,或许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像这一刻这样的知根知底、心心相印——甚至可以触摸到空气里对方呼吸过的痕迹
。
良久,方遒将手从丁昱肩上拿开,叹了一口气。
“现在,身体还要紧吗?”
“没事了,只是做了几次手术,那伤口好丑。”眼神有些闪烁,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丁昱明显看起来不自在。
方遒不介意地笑笑,“做过手术,难免的……今后有什么事的话尽管找我,对了,要不要帮你介绍个靠得住的医生
?”
“谢谢,不用了。医生说心脏已经没问题,只是偶尔会觉得没力气。我现在吃中药慢慢调理。”低头看着自己脚上
的拖鞋,为这段对话显示出的客套郁闷着。
“……”方遒这才注意到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淡淡中药味道。原来刚才闻到的苦涩并非完全出自自己的心理作用。
循着墙角的药罐看过去,他看到的是堆积如山的药品。
心瞬间微微抽痛。对方一句轻描淡写的“没问题了”,还需要这样多的药品辅助,那么,不难想见他独自一人在远
方苦苦支撑过六年的岁月,内心将会是怎样的煎熬。
莫名就感到一阵酸楚。方遒凑近男生的额头,轻轻落下迟来的抚慰,“小昱,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怀中纤瘦的肩膀微微一抖,没有拒绝,反而抬起头向他表白,“方遒,我爱你。”
离得太近,连落尽彼此眼底的倒影都变模糊,方遒只能久久凝视着说爱自己的男生。不知如何作答。
兀自等了许久,面前的男人神色万变,却连声音都吝惜发出。看来,六年的光阴也并非冰释前嫌就可以轻易跨越。
怅然地微笑,他伸出手反抱住男人,将脸埋进他的胸前,藏起泪光。
“嗡——”方遒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很煞风景地振动起来。
怀中的丁昱终于动了动,可是没抬头,“你接吧。”
“不好意思。”方遒从怀中摸出手机,看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迅速地接起来,“喂?”
37.答案
“喂?”
“你在哪里?”秦淮温和的声音隔空传递进耳孔。
方遒下意识地侧过身,压低声音,“在一个朋友家,有事吗?”
“没事。今天难得下班很早,包了你喜欢的水晶包,想问你回不回来吃饭。”
“哦……”他瞄了一眼身边的丁昱,“好,我尽量赶回去。可能会晚,不要等我,你先吃。”
“没事,我等你。开车小心。”
“好。我知道了。”
“嗯,Bye-bye!”
“Bye……”
挂断电话,方遒有些为难地转身看着丁昱。
这种情况下,拔腿就走不是他的风格,可自从那晚秦淮酒醉,他们之间发生了那种事之后,就一直有些别扭。
这一阵子,秦淮的反常总是令他有些担心,难得今天叫他回去吃饭,他很想借机问个究竟。
“那个……”方遒想要解释。
“他来的电话?在家里等你?”丁昱试探着询问。
向来不会说谎的男人“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那就赶快回去吧。”男生出人意料地表现得很平静,“别让他等太久……”
距离那么近,他们俩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到了。那种家常的对话。寥寥数语,却连接起一种他人无法涉足的紧
密。
他突然明白,事到如今,方遒已不再是那幢当初任他随意设计装潢的空房屋。
主动将方遒推向门口,一边打趣道:“朋友如手足,‘老婆’如衣服,我看跟你家里的‘Armani’比起来,我这样
的朋友,顶多是双鞋垫!”
见他笑着,苍白脸色里也现了一丝光彩,方遒方才放下心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关切地叮嘱,“小昱,需要帮忙的话
,随时来找我。”
“好了,你的人工费太贵,我雇不起!”男生佯装不耐地挥手送客。
匆匆赶回家,方遒进门就看到秦淮仰面躺在沙发上假寐。
穿着白色家居服的男人微微合着眼,深深浅浅的呼吸有一点紊乱。
灯光下他的皮肤似乎比夏天的时候苍白许多,脸上却透着异常的红晕。
敞开的领口处锁骨突兀地横亘,提醒着主人的消瘦。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电磁炉,炉上一只透明的纤维玻璃煲里,紫米粥在咕噜噜地翻泡。
偌大的客厅里,温润甜蜜的香气四溢。
听到他的脚步声,沙发上的秦淮缓缓睁开眼,一笑,“你回来啦?”
说着站起身,“包子热在厨房的锅里,你等……”话没说完,突然捂住口唇一阵剧烈的咳嗽。
方遒皱眉走过去。
“怎么了?你病了?”他一边问着,一边将手压上对方的额头。
“咝——”手刚刚贴上去,方遒就被指尖碰触到的炽热温度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好烫!你在发烧啊!”他一把拉住男人的手腕,“快走,这种温度必须去医院。”
秦淮挣扎了一下,甩开他的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他依旧在咳,透不过气,脸孔憋得通红。
方遒心领神会,急步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又轻敲着他的背。
手落下的瞬间,发出的空洞声音吓得他手上的动作一滞,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那声音,听起来不像在敲打着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反而更像是敲打在一块枯朽的木桩上发出的声音。
秦淮喝了水,终于止住咳嗽,长出一口气,向面露担忧的方遒摆摆手示意他没事。
“怎么搞得,咳得这样厉害?”从进门到现在,男人的眉头就没舒展开来,见他的呼吸渐渐均匀,仍执意坚持着,
“这个样子,必须去医院。”
秦淮脸上的潮红未退,唇色却有些苍白,闻言一笑,“别小题大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就是一点小小的呼吸
道感染,我下午已经去过医院了,也拿了药。”
说着,用手一指茶几,“我睡一觉就好了,这些瓶瓶罐罐其实根本没必要。”
“胡说!病了总归是吃药才能好的。”方遒的脸色比方才又难看的几许。
秦淮对他报以不以为意的微笑,刚想开口,结果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一直咳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水杯,没抓稳,玻璃杯“呯”的一声脆响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
方遒愣了一下,正想弯下身去收拾,却被对方一把拉开。
“还是我自己来吧……”秦淮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咳而略显沙哑,说出的话也意味不明,“我总不能……
一直让你为我收拾残局……”
胸口因为这句话一阵憋闷,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得令人呼吸困难。
他思索着所谓“残局”的意义,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发着高烧的男人吃力地弯下身,把地板上的碎玻璃一一
捡拾进垃圾桶。
“还愣着做什么?”秦淮走过来端起电磁炉上的玻璃煲,转向呆立在客厅中央充当落地灯的男人安然一笑,“快去
吧厨房蒸笼里的水晶包拿出来,你总不至于让我这个病号伺候你吧?”
“……”他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孔上向来扑捉不到任何内心的情绪,方遒有些挫败感低下头,转身进了厨房。
弹性十足的虾仁,配上爽脆的西芹和马蹄,包裹在晶莹剔透的澄粉皮里,鲜美又不油腻。
紫米粥在白瓷碗里似融化的琥珀,点缀着几颗饱满的红枣,香甜软糯。
秦淮的手艺一向媲美五星级酒店大厨,这是自他搬进来的那一天起,方遒就领教过的。
可是,今天这一顿美味吃进嘴里,却不似往日那样惬意。方遒只尝了一个水晶包,就搅着面前的粥,再也不动筷子
。
“怎么不吃?”咽下口中的食物,秦淮用筷子敲敲他的碗边,“再这样搅下去,粥就要变成浆糊了。”
沉默的男人抬起眼,有些埋怨,“既然病了,干嘛不好好休息,还花费这种心思做什么水晶包。”
“呵呵,你当我是全为了你?”貌似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秦淮回了一句。
“我是因为有些药会伤胃,必须要吃饭。再说,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突然想吃水晶包又懒得出去买,才自己动手
丰衣足食。”
“那你打给我,我帮你买不就好了。”方遒抬起眼,肃然与他对视。
“呵呵,”秦淮用手托着腮,勾起唇不在乎地浅笑一下,“求人不如求己。”
说罢举起筷子,将又一个水晶包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提示道:“你再不吃,我一个人可都吃了。”
方遒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大快朵颐,喝下去的紫米粥都哽在喉咙里。
结果,一盘水晶包他只吃了三个,剩下的五个全被秦淮消灭殆尽。
以一个病人来说,这样胃口实在是太好了一点。
“啊!吃得真饱。”男人推开面前的空碗,靠在椅背上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
“为了报答我的晚饭,今天晚上你洗碗。”
“……”方遒无语,反正秦淮做的事说的话他一向一知半解,追究先去也没有结果,只能无奈地摇着头,起身收拾
碗筷。
但是,忍不住还是将目光投向对面。男人正坐在椅子上,将手置于脖颈后面,轻轻敲打着自己酸痛的肩膀。
白色的居家服袖口很松,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骨肉匀称,肌理光滑的小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