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这。”
这是连续三天,我听到启云对我说的最后两个字。
17 逃亡路上的纠结
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心意已决,曾经的义无反顾,曾经的热切执妄,都在现实面前褪去华丽的面纱,徒剩残忍
的苍白。
这就是逃亡路上,我彻骨蚀心般的切身感受。
在刚刚得知启云疯掉的时候,我是多么信誓旦旦对自己说,要照顾好他,不离不弃。
转眼几天之后,当时的承诺与决心烟消云散,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摆脱,如何让自己更安全。
启云,对不起,在现实面前,我是自私的。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见天日、万念俱灰的活着。
看着他静静坐在车里,抱着羊羊,平静的一如死去,我的灵魂都在滴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远万里来找我,难道你真的疯了么?还是一切都是伪装,为的是,和我相守在一起。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为何非要在此时此刻,朝朝暮暮。
三天后,胜利抵达目的地。但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现象,或者说一个事实。就是启云总是身
上疼,他总是按着胯骨位置,直觉告诉我,这和他前来找我有直接必然的联系。
可,他什么都不肯说,他是这样的,很隐忍很沉默。
当视线中的景色变得逐渐荒凉,当层层苍翠逐渐被土黄取代,我知道,真正的东躲西藏开始了。在这片荒瘠的土地
,我们不知要度过多少个春夏秋冬。
去往河滩的山路很崎岖,亦险峻,稍不留神,就会车毁人亡。
但,比起条子的追捕,我们无所畏惧。
世上,还有什么能和自由相提并论么?没有!
海滨望着荒山野岭,说:“还有多远?”
我说:“三个小时吧。”
之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家的话都少起来,仿佛多说一句,就会将自己赤裸裸的曝光在阳光下。举目望去,漫山遍野,
光秃秃。突兀的石山上生长着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蒿草。一人来高,干枯而狰狞。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活下来本就
是一种尊严。
进山的路牌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禁止吸毒贩毒。
鲜红的大字如同用血书写上去,字迹下方是海陆空三军,神色庄严的三位军官向着旭日东升的地平线致军礼。
这就是我的故乡,不,我的老家,内蒙古河滩。
军军,我亲爱的表哥呀,我就要见到你了,一别七八载,不知这厮变成啥样了。
想着,望向启云,很奇怪的感觉,我们真的是兄弟么,时至今日,我竟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就是我哥哥。
启云又开始疼上了,轻蹙眉目,也不说话,咬紧下唇瓣,咬到发白,静静望着窗外的荒芜,就那么忍着。
我问过他好多次,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摇头。
如今这个境界,根本无法带他去医院,死便死这了,正如他说的。
我的良知与纯善,早已不知所踪。逃亡,让我们疲惫无比,焦灼烦乱,自己都顾不上,哪有心思顾别人。
黑子抽烟,我说:“给我一棵。”
他转手将烟盒扔给我,烟丝是掺了东西的,要不,断是坚持不了这么久。想想,有日子没玩了,启云也靠这个坚持
,适应环境吧,说不定因为戒掉也没准。
我轻轻捅捅启云,问:“来一支不?”
他望着外面,点点头。
我想,他一定是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怎么就这么拧,任你说破嘴皮子就是一个不知道。
给他点上,塞到嘴里,心里这个闹听,这时候,要是有几片曲马多就好了。
海滨说,要不要给你表哥打个电话,万一他不在怎么办。
我说,电话?连他长什么样我都忘了,没事,他不在,我爷爷奶奶在。
启云忽然问,你爷爷奶奶还活着?
我说,是呀,活得劲劲的呢,你呢,爷爷奶奶还在么?
问出口,又感觉不妥,迅速转移话题,提议停车上厕所。
其实,我不想上什么厕所,只是想问问启云到底怎么了,一直四个人天天耗一起,根本没有独处的机会,就是他想
告诉我,恐怕也很难开口。
这个提议遭到海滨和黑子的强烈支持,他俩不顾气质形象,跑到路边迫不及待解决问题。
我凑到启云身边,将他的下颌扳过来,说:“现在没别人,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这样疼的要死要活,能坚持
多久。”
启云拨开我的手,没有一点气力,他说:“时候到了自然就不用再坚持了。”
我说:“你说什么呢?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不值钱,行,你要死是吧,那尽管死好了,但别死
在我面前,我嫌不吉利。”
那一刻,我真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些话的,简直丧尽天良。
启云幽幽看着我,轻声说:“放心吧,不会的。”
海滨和黑子杀回来,我和启云结束了简短而残忍的对话。
我确定,他没疯。
是的,他没有。
他不过是制造一个疯掉的假象,给自己一个,或者给所有人一个来找我的借口。
纠结,TMD,受不了了。
我说:“加速,快点到地方好睡觉。”
夜幕轻垂,没有路灯,来往的车辆也很少,世界漆黑寥落,只有夜行大灯闪耀着惨白刺目的光芒。气氛压抑的要死
,我终于忍受不了了,启云,简直要把我整疯了!
“停车,让我下去!”
海滨回头望望我,说:“你疯了?下去上哪,黄泉呐。”
我说:“不管,死也不在这了。”
黑子急了,说:“你TM给我消停点!”
正在我们喋喋不休,心烦意乱之际,启云将脸埋进羊羊的绒毛,哭了。
他一哭,我们都灭火了。
这是怎样一种令人发疯的境界,绝望,焦躁,内心扭曲,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黑子终于人品爆发,再按捺不住想扁我的冲动,急急道:“停车,停车,小羽,你给我下来!”
我TMD也正无处发泄,片刻没犹豫,摔门就下去了。
黑子童鞋一点情面没留,上前首先给我一耳光。
这力度可比启云大多了,立马,头晕目眩。
我没还手,根本没打算还手,扁我一顿吧,求你了。
打死这,连跑路都省了。
黑子见我没还手,火气顿时消了一半,厉声道:“小羽,你TMD还有没有半点人性!你总欺负启云干什么!”说着
,推搡我一拳,“说啊!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不说出个一二三,谁也别走,都撂这!”
我叹口气,不以为然,“没什么好说的,我没欺负他。”
“还没有!从搁那个破浴池,你就开始欺负他,算什么能耐!有种你冲我和海滨来呀,来呀,我俩都等着呢!启云
都啥样了,你还左一出右一出!你到底演的是哪出!”
是呐,我演的是哪出?蓦然,我笑了,觉得真TM没劲,“我受不了了,到了地方,你们替我照顾他吧,我走。”
“谁替你照顾他,他是冲我们来的么?他是冲你来的,你TM想死是不是!”
我点点头,笑着说:“是啊,就是想死啊,连这你都看出来了。”
黑子童鞋怒了,扑过来和我撕扯一处,我俩在砂砾上连滚了好几圈,我束手就擒,任他胡作非为,执行正义。海滨
靠在车门上抽烟,神情淡漠,目光冰冷,看着这出闹剧。启云从车上下来,一只手按着腰间,一只手扶着车身,无
能无力。
都TM精神崩溃了,余光中,启云的长发飘飘,轻舞飞扬。
在黑子狠狠捶了我胸口一拳之际,我还在想,启云真漂亮。
世间怎么会有他这么美丽绝伦的男子,又缘何要遇见我,是天意么?让他受到如此折磨,自古红颜多薄命,一点没
错。
黑子骑在我身上,估计也打累了,喘息着说:“你看什么呢?”
我轻轻说:“看启云呢。”
……黑子终于被我的无耻龌龊打败了,他丢开我,服了,说:“小羽,你就一神经病,BT!”
经过这一场折腾,心情似乎好多了,不光我的,大家的心情皆巨爽无比。
连启云小盆友都不抱羊羊了,凑过来,擦擦我嘴角的血,说:“疼么?”
我说:“问黑子哥。”
海滨笑笑,说:“看来多做做热身运动有好处。”
不知大家有这种感觉没,就是当你情绪极度暴躁时,无论通过何种方式,摔东西也好,打人也罢,一旦找到一个发
泄的出口,那层令人窒息且心烦意乱的坚冰就会瞬时土崩瓦解。我们现下就是这种情况,而这个出口,就是我被黑
子暴扁一顿。
心绪是飞扬了,但启云还是疼。他倚在车门上,看样子快要死了。绝美的容颜苍白若雪,连唇瓣都是粉白色的,有
点可怖。我突然想,他要是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他一死,我马上去可可西里。这种念头一闪而过,但还是不禁
令我浑身为之战栗,我怎么!?我怎么会有这种念头,竟然希望或者说觉得他死了就好了,天呐,是不是疯了,启
云对我那么好,无论是他采用何种手段来找我,不过是想和我在一起罢了,我在想什么……
如果他死了,就再不会有人在恐怖的夜晚将我抱在腿上,安慰我说,傻瓜,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有哥哥在,怕
什么呢。也再不会有人在孤独无尽的黑夜与我相拥入眠,更不会有人在我脆弱无助的时候轻抚我的脊背,擦干我的
眼泪。这个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启云这般真心对我的人,他,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而此时此刻,我却
想着他死,以求片刻解脱,以求在这条逃亡的路上无所牵绊。是现实蒙蔽了灵魂?还是爱本就无足轻重…。。
心里很难过,我就这么一个人,极其情绪化,经常被自己搞的纠结万分。点上烟,淡定,需要淡定一下……看看启
云,不自觉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指尖微微颤抖。
在我们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直直望着我,神情寥落而虚弱,他说:“你厌倦了,小羽。”
这一刻,我更加无比确定他精神十分正常。
被他一语中的,他总是能看穿我的心思,启云真的真的太敏感了,让人感觉诡异。
我低着头不说话,难受的要死了。车内很静,大家似乎听到了启云言语,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只有风,风掠进车
内,拂动他长长的发丝,缭绕起过往的悲伤。
我轻轻说:“启云,别走好么。”
自己都无从知晓,那个走字究竟是何意义。只是,想让他存在,一直存在。
启云微微淡然的笑了,旋即闭上眼睛,睫毛在眼睑下覆上一抹淡色阴影。
我们再度陷入沉默,一直到天明,到达河滩。
18 河滩哥到家了!
当爷爷家破烂的石头房子再次跃入视野,当清晨白茫茫的雾气再度打湿衣衫,我忽然觉得,生命又重新来过。指着
半山腰的房子,我对海滨和黑子兴高采烈道:“那就我爷爷家,到了到了!”晃晃启云,急不可待将这个好消息告
诉他,启云大概是晕过去了,谁知道,半天才醒过来,有点迷糊,“什么?到哪了?”
“到家了,到家了,快下车。”兴奋呀,激动呀,我将他扯下车,为了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一顿狂晃,启云被我摇
的晕头转向,连连说:“别晃了,我晕死了。”
“那个,那个,小房子,看到没?俺爷爷家。”
启云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上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神情,“好可爱的小房子。”
……启云小盆友的思维总是和大家不大一样。
黑子紧紧裤腰带,大概是怕不小心裤子一下掉下去,被老人家笑话,说:“那个啥呢~~~我们直接上去?”
“废话,不直接上去还登梯子上去啊!”我简直要高兴的蹦起来,筒子们!我到家了~~~
海滨说:“咱们拿几盒烟上去吧,总得有个见面礼不是?”
我说:“拉倒吧,就咱那烟,还是留着咱几个抽吧,我还想让我爷爷多活两年呢。”
画面是这样滴~~~
清晨晓雾白茫茫,半山腰上一座房,四面荒山光秃秃,大马路上空荡荡。
俺们四个跟天外来客一样蓦然闪现于这方荒山野岭,端的是匪夷所思而又情理之中。
我挽着启云的胳膊,话说本座心情大爽呀,看什么都顺眼,尤其看启云,那更是没的说。
心情好了,连带语气也柔和了,“启云,能爬上去不?要不要我背你上去?”
其实么,我就是客套客套,表达一下地主之谊,可,启云小盆友是何等人许,他眨眨好看的大眼睛,说:“好吧。
”
还~~~好吧,貌似我在主动请缨,他顾于颜面勉强批准。
++……真要背他上去,恐怕有些难度……没关系,还有我表哥军军呢~~~这厮这么早一定在睡懒觉,(*^__^*)嘻嘻
……,多年不见,先给他个见面礼。
想着我都振奋,不,是亢奋!我拍拍启云,说:“哥,你等着,我叫一个人下来背你。”又冲海滨招招手,说:“
跟我上去,黑子,你陪会儿启云。”
我和海滨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其实俺爷爷家的小山坡也不太陡了,但以启云的体力想爬上去有点困难。我怕他累
到,所以~~~
哐哐哐一顿胡敲狂砸,我爷爷家的大门都要被我们捶漏了,终于呀,门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十二万分的不
耐,不是俺爷爷了,一定是军军那个傻瓜!
门吱嘎开了,军军那厮就伫立在我面前,我们相对无语。
这厮竟然不认得我了,不是这吧,看一会儿的!
“你是……”他迷迷糊糊揉揉眼睛,还以为我是来收电费的。
果然呐,把本座忘得那叫一个干净,“我!小羽!”
大惊,我表哥差点没当场栽倒,他向后拼命倾身,好像我要吃了他一般,“小羽!真的是你么!?”
好白烂的台词,我盯着他那瞪得跟牛眼睛一样的双目,忿忿道:“不是我还能是谁!你TM把我都忘光了!”
“真的是你!小羽!你长这么高了!”军军冲上来大大拥抱了我,神呐~~~胳膊都要骨折了。
推开这厮,我扯过海滨,介绍道:“这我哥们海滨,这是我表哥军军。”
我表哥是个非常相当之热情的人,他连忙握住海滨的手,如同老百姓见了八路军,“你好你好,欢迎光临。”
大家莫要在意,我表哥没念过啥书,欢迎光临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美妙的词汇了。
海滨连忙应承:“你好你好,打扰打扰。”
我说:“军军,多年不见,可有想我?”
军军说:“俺想死你嘞。”
我说:“来吧,给你一个表达相思的机会。”
军军貌似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一个劲说:“叔叔、婶婶身体还好吧,要不要先去看看爷爷奶奶,他们可想你呢。
”
我也没听他墨迹,对海滨说:“你在这等会儿。”又扯上军军,“走吧,下去,把我老婆背上来。”
军军大悦,难以置信,说:“你小子都成家了,啥时候结的婚呐,咋也没告诉我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