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教主可就要换人坐了。”白无痕傲然地打断元鹰。
元鹰一愣,仿佛第一次看清白无痕一般,摇着头叹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疯子到底能走出一盘怎样精彩的棋。”
“疯子?”
“一个敢打破数百年正邪之见,与圣教谈合作;另一个只身入圣教做质子,甚至为能取信于我,自废内力。”元鹰淡淡地道。
“教主高见,可不就是两个疯子吗。”白无痕竟还有些自豪。
“还叫教主?”元鹰忽地慈祥地笑道。
“……师父。”白无痕识趣地换了称呼,淡然一笑,再不复方才针锋相对。
好一副师慈徒孝,师徒情深!
29、既见君子
红蝶坐在大青石头上,呆呆地看着洞口,那洞口透着光,是阳光。魔教密室里最珍贵的便是这东西。别的人都称此地为‘圣地’,可她却唤这儿为鬼地方。
阳光虽然珍贵,但没人敢到阳光底下去,因为他们不仅想要光,更要命!没有命,别说站到阳光底下去,就是像红蝶现在这样盯着阳光看,都是奢望了。
“蝶儿,蝶儿,”远处传来难听的呼喊声。
红蝶恹恹地转过身,斜挑起狭长的丹凤眼,提起如花儿一般灿烂的艳红裙裾,纵身一跃,便下了那足有几丈高的大青石。
“老二,你最好确定,你的‘事情’足够重要。否则,扰了我晒太阳的兴致,哼!”红蝶斜睨着卢山任性地娇嗔道。
卢山生得肥头大耳,腰粗得像水桶,手脚粗得像圆柱子,但却偏偏有一双三寸金莲,还穿着红鞋子。整个人就像一个站不稳的陀螺,滑稽极了。但若你将他看作一个普通的胖子,你可就要倒大霉了,你可知他的红鞋子上的颜色是用什么浆染的?
是血,人的鲜血!常人用刀杀人,用手杀人,而卢山用脚杀人。
他脚上的功夫便是元鹰都要赞一声‘好’的。在这地牢里,卢山可算是一号厉害人物,到哪里,都是横着走的。但卢山纵使在旁人面前威风八面,但在三个人面前,他不但耍不了威风,还得点头哈腰,拼了命地讨他们欢喜。
第一个自然是教主元鹰,元鹰深不可测,两人虽名义上是师徒,但实际生死由人,见了元鹰,卢山自然惊惧。
第二个当属大师兄铁屠,铁老大是地牢第一高手,在这个炼狱,实力就是铁律,拳头就是真理。最是简单,也最是残酷!是以,对于铁屠,卢山是不敢惹的。
而最后一个便是卢山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毒娘子——红蝶。
红蝶是元鹰最小的徒弟,虽是女子,却一身是毒,身体、发丝甚至指甲缝里都藏着剧毒。可以说是密道里最难缠的人物了。而且,卢山还对着妩媚的女子带了几分隐晦的心思,自然缠着讨好了。
“当然,当然重要。”见红蝶含怒,卢山连忙讨好道,“我刚得到消息,听说师父新收了个徒弟。”
“哦。”红蝶淡淡地应了声,道,“是那群棒槌里又出好参了?老大前几天不是刚提过,这次掳来的棒槌里没什么新鲜的吗?”
密道里的人都称那些被掳来的实验品为棒槌,也不知从谁那里起始的,但却是铺陈传扬了开来。
卢山狠狠地摇了摇头,凑近了小声讲:“听说这一个是师父直接从外面带进来的,没过地牢。”
红蝶听了,浑身一震,虽然已经离开地牢多年,但别说回想,即使只听‘地牢’这两个字,她就想发抖。对她来说,那里就是炼狱!
此时,她面上浮现出掺杂了嫉恨、羡妒、好奇多种情绪的扭曲神情,但即使如此,她的面容仍是妩媚娇艳地很,并不显得丑恶,大致是美女做出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便如西施捧心,众人称羡;而东施效颦,则骂声不绝。
卢山迷恋地看着红蝶的侧脸,却不敢上前半步,紧守着礼数的距离。并不是不够喜欢,而是太过喜欢,所以,不愿亵渎她。
他只能这样在她周围讨好着,能得她一句软话,一个笑容就欢天喜地了。
红蝶又问了卢山几句,得知他也只知道这些,便停了嘴,道:“罢了,反正迟早会见到的,到时候再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言罢,又是一阵娇笑,仿似不经意地瞧了眼映在大青石的阳光,扭着腰往回走去。眯起的美眸中闪着异样的光,妖冶得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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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痕可不知道,他尚未露面,便已被数人盯上了。但即使他知道,八成也不会在意。先不说他‘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处世哲学,单讲他眼高于顶的傲气,他也不会将这几人放在眼里,这魔教之中,能令他真正有心忌惮对付的人,也不过元鹰一人而已。
此时白无痕正跟着元鹰向密道深处行去,阴森的味道灌入白无痕的鼻腔,他难得地产生了几分亲切感。
呵呵,竟怀恋这些……说起来,我也不算什么正常人。
那句疯子倒是恰如其分。
白无痕带着些许怅然一步一步,仿佛一个归家的旅人,又像一个环视自己领地的君主。
几声沉重的击鼓声响起,一声声仿佛与白无痕的心音相合,有一种震荡在整个身体里回响。
咚——咚——咚——!
密集而紧凑的脚步响起,一群黑衣蒙面的教众听到了召集令,紧锣密鼓地赶来,他们的脚步声很轻,但人数却不少,所以白无痕很快察觉到了众人的到来。
黑衣蒙面死气沉沉,在这地底的密道里,他们就像是一群幽灵,蛰伏于此,在黑暗中刺出没有颜色的暗刃。
白无痕心里明白,这群人便是密道里所有的‘活人’了。
他们是没脸,没名,没自由!但对比地牢中的那些人,他们确实配得上‘活人’这个称谓。除了,站在最前面的三个人。
这三人有脸,有名,但却也与其他人一样没自由!
因为他们都是元鹰的奴才,而这三人即使再优秀,终究不过是受宠的奴才。
白无痕站在元鹰身后的阴影里,虽然隐蔽,却仍是鲜明,但没有人发现他。因为没有人敢认真打量这个密道的主人,他们的腰是弯的,他们的头都低着,他们的视线紧盯着地面,仿佛能将那儿盯出一朵花儿来。
“师父,真是威风!”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闷到压抑的气氛。
所有人才发现元鹰身后的少年,一身白衣,亮得刺眼。
一时之间,众人的视线皆瞩目于白无痕,带着些许恍然,暗中猜测这便是先前盛传的教主的新弟子了。又带着几许惊讶,这少年怎么敢这么放肆,竟敢在教主开口之前说话。
元鹰却对白无痕的失礼视若不见,甚至温和地笑骂了句:“调皮!”他仿佛喜欢上这种师徒相得的戏码,白无痕也乐得配合。
白无痕心知元鹰对他越好,便是越防备他。但别人却不知道,这种态度无疑会令他在这里过得好一些,尤其是在再过半月,他内力全失之后。
堂上的人皆是从地牢里爬出来的,进这密道之前也是些普通人,哪有白无痕两世积淀下的底蕴,站在这里,白无痕更显得鹤立鸡群。
白无痕就这样淡淡地笑着,站在他们面前,这种高人一等的悠然而从容的姿态一下子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和心。
30、云胡不喜
白无痕的房间是独门独户,周围没有旁人,一人独居,难免些许寂寞,但这些都是日后的事了,至少此时,他不必担忧孤单。
元鹰特意吩咐下来,这半月要与他的几个师兄弟——铁屠、卢山、红蝶——好好亲近。
翌日,铁屠早早地便来了他的房间,一言不发地呆了一整天。之后,卢山又找来,与他海聊胡侃了一晚。
早晚交替,当真是要将所谓的‘亲近’进行到底了。
铁屠长相平凡,衣着平凡,谈吐平凡。但若将他丢到人堆里,却会被一眼看到。他身形高大威武,比常人高出一个头,倒是十足的男人味。就是那种能让贤妻良母的女人放心,且愿意依靠的踏实而稳重的男人。但白无痕却不愿与他相处。他承认铁屠的确稳重可靠,也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却也是个能把日子过死的人——他,实在太闷了!
卢山则恰恰相反,他的嘴和他的脚一样灵活,不管什么琐碎杂事,他都能揪住说个半天——他,实在是太烦了!
但他看得出来,这两人对他应付有余,亲近不足。想来是受了元鹰命令,来监视自己的。而且,前世自己也在他们手里吃过不少苦头,便无心与他们应酬纠缠,索性自做自事,倒也逍遥快活。白无痕基于对他们的了解而习惯性地泰然自若,倒让这两人不由高看一眼,寻思着:“暂且不论小师弟的本领,单这心性就足以称道了。”
‘反正,多少不过半个月,待他内力全失之期,便也自由了,而计划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没必要着急。’白无痕悠哉地想着。
这天傍晚,又是熟悉的推门声,白无痕在床上翻了个身,略带困意地眯着眼,嘟囔道:“卢山?……今日来得早了些。”
铁屠是个冷清人,整个武痴。卢山却十分聒噪,嘴巴怎么也停不住。
但偏偏冷清人白天来,聒噪的却在晚上纠缠,白无痕只好昼伏夜出,如今正是傍晚,但对白无痕来说,与清晨并无二般。
白无痕刚睁开眼,原本想抱怨的话语和表情就在看清眼前来人之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睛和神情仿佛蒙上了一层坚冰,僵硬得令人却步,一切都充满了拒绝的意味。他冷冷地问道:“你怎么来这里?”
红蝶咬着牙,直直地盯着白无痕,夹杂着些许羞愤和委屈。
红蝶此时穿着一件嫩黄夹丝衬衣,淡粉轻纱罩衫,檀口朱红,鬓边花黄,一眼便能看出是精心打扮了的。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在薄暮时分,精心打扮地出现在一个男人的房里,用意为何,自是不言而喻。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有几分好感时,被这样冷落。这种事情,没有一个女人受得住,更何况这排斥还来得那么无端,那么莫名其妙。
“我可得罪了你?”红蝶忍不住问出了口。
白无痕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睑。原本他已经和衣下床,如今他又坐回了床上,展开薄薄的被单,侧卧下去,只留下半个背影和一个后脑勺。
——他竟,连理都不屑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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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如此便就罢了。无论羞耻,还是难过,抑或愤恨都不会再纠缠,但红蝶却不是普通的女子。
红蝶笑嘻嘻地凑了上去,就着床沿坐下,甜声道:“本该几日前就来和小师弟打招呼,但女孩子家的,难免面皮薄,如今师姐赔个罪,小师弟可别再生气了。”
红蝶擅自地给白无痕的冷淡定了性,言语间缠着隐隐的亲密热络。
白无痕早知道红蝶有一张利嘴,不单能吐出催人心肝的刻薄话,也能说出暖人心扉的甜言蜜语,而最擅长的便是颠倒黑白。
白无痕紧了紧藏在被子下握拳的手,冷声一笑,用像看脏东西一样鄙弃的眼神睨着她,嘲讽道:“面皮薄?你也有脸皮吗?”
白无痕面上泰然自若,心中却是有些急燥的。纵使与红蝶交好是在此地生存的一份极重的筹码,他也甘愿丢弃,只因前世这女子也是因与他交好,才送了命。
那时,他满心算计,只有利用;她满心恋慕,飞蛾扑火。
前一次,他处心积虑地接近她;这一次,他只希望把她推得远远地。他不愿将她再扯进,他与元鹰之间的那些诡谲狡诈、步步惊心的阴谋交锋。
红蝶可不知白无痕心里的百转千回,她原本是有些恼怒的,可见了白无痕傲慢斜睨的模样,便立马没了脾气,就如初春的细雪一般化成一滩春水。
她娇媚地眨眨眼,调笑道:“那小师弟是想要师姐厚脸皮呢?还是不要脸?”
白无痕见她痴缠,心里光火,不由有些气急败坏,皱眉道:“这儿人人都对你献殷勤,你又何必来找不痛快。”
此时,白无痕已经坐起,和红蝶讲话,可得集中心神。只听声音,定会被她慢慢绕进去。
红蝶怔了怔,忽地花枝乱颤地笑起来,她凑近白无痕的脸,邪邪地笑着:“小师弟,可是吃醋了。”随即,撇撇嘴,娇声道,“这地牢里尽是污泥浊流,哪及得上你丰神俊朗。”
白无痕面色一厉,猛然拉开距离,道:“那你可知我这幅皮相里,藏的是凶神恶煞的恶鬼夜叉。”
“赶巧了,我最喜欢罂粟,花艳,也吃人……而且,住在这地宫的,哪里有人?不过是一群见不得阳光的孤魂野鬼罢了。”
红蝶笑得灿烂,白无痕却感觉到一种无名的悲哀。
红蝶轻轻地倚在白无痕胸膛上,白无痕没有推开她,这让她感到安心。这时,她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从头顶传来听不出情绪的呢喃。
“不要爱上我。”
红蝶沉默半刻,微启唇瓣,柔和而冷静地应道:“此时此刻,无关风月,亦无关爱情。”
白无痕仿若安心一般地喟叹,又道:“那么,就这样吧。”就这样陪在我身边,就保持着这个距离——异于友情,不是爱情。
红蝶知道白无痕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平板的陈述。
其实,她也不明白她对白无痕的执着,到底出自什么情感。但他们之间确实有一种仿佛相识良久,追逐了多年的熟悉和默契。
或许,他们的羁绊,早在前生便已埋下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31、流年
“真是不可思议。”
红蝶悠然地行走在阴暗潮湿的地道里,略带惊异地这样感慨着。
若是三年前,她来这里定然心惊肉跳,两股战战。如今,她却可以如此从容淡定,习以为常。
时间真是奇妙,它果真可以冲淡一切?
走过密道,就是地牢的地界,呻吟嘶吼声不绝于耳。
这本是极恐怖的场景,但若是每日都见上一次,就只会觉得腻烦了。
红蝶掩着口鼻,疾步走过长长的牢室,地牢越往深处,就像十八层地狱一样,越向下越丑恶、残酷和黑暗。但红蝶却知道在这最深处有一处格格不入的净土,所以,哪怕她再厌恶这条路,她仍然不间断地前来。
又转过一个拐角,她终于瞧见了她思念的那个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来啦。”
白无痕站在他专属的小屋子前,侧着身,手里还捏着染血的金针,脚下是由他是施刑的几个犯人。这些人以各种不同的姿态和行状跪伏着,神情谈不上痛苦和欢乐,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灰白延伸到了极致的麻木之色。
白无痕微微仰起头转过身,缓缓抬起的下巴划起优雅的弧度。在这阴暗的地方,却仿佛洒下了一地阳光。
即使已经失去了武功,他还是傲气得让人咬牙切齿。
红蝶笑了起来,经常,只需白无痕的一个动作,一个神情,就可以轻易地勾起她的欢喜。她比她想象得更加依赖这个男人。就像她如今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在这里。
“恭喜。”红蝶欢喜地笑道,“听说师父的研究又有进展了,我知道,一定是你的功劳。”
白无痕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应道:“若没这点本事,岂不是废物了,我可不想让师父把我丢出去。”说话间,又摆手吩咐手下人抬走了脚下的棒槌,便率先向屋子里走去,
红蝶急忙跟上去,扯住白无痕的衣角,抱怨道:“旁人若是能出这地牢,早就高兴地找不到北了;偏偏你却一门心思地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