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羽强笑道:“别担心我了,还是谈正事吧。”
云开面色微沉,肃然道:“这地方可不简单,是魔教的地盘。”
“应该说——如你所愿,不是吗?”白振羽挑眉道。
“呵呵”云开放松眉角,抿唇低笑,双手紧紧地握拳,决意道,“这一次,一定要干把大的给那群老家伙看看!”
是啊!要干一票大的,才能在家族里立足,才能在江湖里扬名,这明明是十分明确的事情,但白振羽的心里却泛起隐隐的不安,大哥他到底……在此事里担当什么角色,他们真的该继续查下去吗?
向来坚定果断的白振羽心中首次出现了犹豫,开始心神不定地和云开互相交换情报。不同于白振羽这边的松散管理,云开这一天已经迈上了正轨。
云开甩了甩发酸的肩背,抱怨道:“那群混蛋下手可真黑!卧底,果然不是人干的。”他这边一上去就是几十鞭子,接着被赶在一块儿自相残杀,作为活下来的五个人,还得受那统领的胖揍,可谓是血泪满满。
“不过,你那边更得小心。”云开郑重地提醒道,“我朝牢里的老人打听了,你们那边的统领最可怕。”
白振羽目光一闪,神色莫名地问道:“他们怎么说。”
云开见白振羽有兴趣,欢喜道:“据说那个统领姓白,身世神秘,只知道是被魔教教主直接带进来的。虽然武功尽失,但折腾人的手段最是厉害,凡他经手的犯人,死的死,废的废,狠辣至极。”
云开说完,却见白振羽面色惨白,透明得没有一丝血色,隐约间还能听到细碎的呢喃:“武功尽失……狠辣至极……武功尽失……怎么会?”
不提白振羽心中的纠结打击,白无痕这边则风平浪静,送走了红蝶后,他已经倚窗呆坐了许久,在这个看不出白天黑夜的地方,时间流逝地悄无声息。忽然,他从纷杂的思绪中惊醒,抬眸看向行至门前的男人,“你怎么来了。”
“这种迟钝的反应,小心出师未捷身先死。”听见白无痕沙哑的声音,铁屠皱着眉警告,但又马上回复平时面无表情的冷淡,公化式地开口,“师父找你去一趟。”
白无痕双瞳紧紧一缩,握紧手,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那儿来了个大名鼎鼎的家伙,”铁屠嘲讽地道,“是头血狼。”
“血狼!?”白无痕猛然站起,眼中闪过一分喜意,勾起嘴角。
完美的挡箭牌!
白无痕在心里默默地给云开下了定义。
34、迷雾
“难得你竟上报给师父,这种麻烦,往常你可是直接杀了了事。”心情好了,白无痕又习惯性地调侃起铁屠。
“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小心乐极生悲。”铁屠淡淡地威胁,随即挑眉道,“血狼,哈,畜生就是畜生,不安于室。方才,就摸到你分属的牢室去了。”
白无痕微眯起眼,心里暗骂:几年未见,云开鲁莽的性子还是未改,在魔教的地盘上还敢如此托大,当真是不要命了,若让他收敛行径,迟早会连累振羽。
白无痕咬了咬牙,轻笑道:“多谢师兄高抬贵手,小弟不才,却有几手驯兽的功夫。稍后,便向师父讨要来,免得师兄费神。”
铁屠嘴角划出轻微的笑纹,若有所思地盯着白无痕,满意地点头,“如此甚好。”
走过熟悉的密道,白无痕独身踏入元鹰的居室,元鹰往日多在外界理事,只有初一、十五许会到地宫一览。往常皆是由白无痕来报告实验进度,他对此地的一景一物皆如数家珍。
房内正中摆着巨大的镂铜紫金香炉,冒出的烟雾将居室映得影影绰绰,分外神秘撩人。
白无痕却目不斜视,径直朝着右侧的檀木椅处叩首,“徒儿拜见师父,师傅安好。”
“不必多礼。”元鹰淡淡地开口,不禁细细打量身前的男子。
三年的时间,并未给元鹰带来什么变化;却已让白无痕从一个略带稚气的弱冠少年变成了温文尔雅的如玉公子,此时,正是人生最灿烂有作为的年纪。
“时光飞逝,你已至加冠之龄了。”元鹰意味不明地感叹着。
白无痕只当没听出元鹰口中的深意,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可要为无痕加冠?”
元鹰眉骨轻耸,又一松,道:“那可要挑个好日子。”
言下之意,已是答应了白无痕的请求。
白无痕却摇摇头,“虽古人有言,福无双至,但徒儿偏要效法双喜临门之举。”
元鹰右手轻抚玉珠,问道:“喜从何来?”
白无痕轻挑唇角,从怀里抽出一本书册,简单粗糙的封面,可闻到一股墨香。
“师傅请看,师父大功告成之时,便是徒儿加冠成人之际。”
元鹰虎目圆睁,连忙从白无痕手中接过书册,一目十行地阅览起来,良久,元鹰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朗声大笑:“好!好!十年磨剑,终是苦心人,天不负!此次若是功成,无痕当记首功!”
白无痕躬身道:“多谢师父垂怜。”隐下眼中的一道流光——十年磨剑,虽成宝剑;然宝剑弑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白无痕献上的正是前世成功的那套方案,但却独缺了最后一步,表面上看万事俱备,实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元鹰若当真按此法行事,不必他动手,便是在自寻死路。但白无痕却知道元鹰虽傲慢自矜,却是最怕死的。在运功之前,定是要寻不少替罪羔羊来验证真伪,便道:“师父是万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徒儿虽对此法信心十足,但还是先在犯人身上试上一试,方才稳妥。”
果见元鹰欣喜地赞赏道:“吾徒思虑周全,此事便交予你全权负责。不过,”元鹰眯起双瞳,拍了拍白无痕的肩头,“你独自一人做事难免不够周全,我让老大来协助你,如何?”
白无痕受宠若惊,但听到铁屠的名字又不由一恼,此种神色俱落入细心观察的元鹰眼里,令元鹰神情一舒,随即柔声道:“本座知道你与老大不对付,但他毕竟年长,在地宫里呆得最久,经验丰富,此事事关重大,也只有你们才能胜任。”
白无痕皱眉颔首,颇不情愿地应了下来,眉目一转,又赌气道:“反正大师兄都加进来了,不如让二师兄和师姐都来帮忙,岂不更加方便?”
元鹰本不愿宣扬此事,但认为铁屠和卢山忠心可鉴,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红袖添香,美人在侧,确实能让人精神抖擞,本座何尝不愿成就一番美事?”
白无痕脸上泛起红霞,随即煞白起来,连忙辩解道:“师父明鉴,徒儿与师姐……”
元鹰大笑,“徒儿何必遮掩,在这地宫里,谁不知道你与红蝶亲密?师父又不是不懂变通之人,不如就来个三喜临门,待你加冠之日,为师便做主将红蝶许配与你。”
白无痕呆滞一瞬,随即满面狂喜之色,忙道:“多谢师父,徒儿定当竭尽所能,为师父办事!”
元鹰满意地接受白无痕的效忠之词,暗道:美人乡,英雄冢!白无痕心机深沉,但终究还是个年轻的男人,有如花美眷在侧,正好收收他多余的心思。
之后,白无痕又提起云开的事情,心怀大悦的元鹰毫不在意地一挥手:“这种毛头小子你们随意处置了便是,怎么还一遍遍地提。”
白无痕苦笑一声,道:“昔日我与云开有几分交情,如今……给他一个痛快,免得受苦。”
元鹰闻言神色一顿,若有所思,道:“既如此,不如就把他当作这次计划的试金石?日后也有转圜的余地。”
白无痕状似犹疑地应下,心中却在嘲讽:元鹰,总有一天,你会败在你的轻敌和傲慢上!
劣质油灯的晕暗的光洒在牢室中伤痕累累的少年们的身上,马上惊醒的少年们眼中露出恐慌的神色,看着提着油灯过来的一排黑衣人就像是看见了恶鬼罗刹。
这几日,他们已经深刻地理解了这个牢笼的残酷,他们每日被驱赶着练功,不能有一丝松懈,稍有懈怠,等待他们的就是恐怖的刑具和无尽的折磨,短短一个月,他们之间已经死了不少人。
这是一个炼狱,真正的地狱!
白振羽拖着疲惫的身体靠在墙角,眼中划过一丝疑惑,往日只是来两个黑衣人带他们去训练场,但今天却来了五个。
早先尚有人想要反抗逃跑,他曾见过黑衣人出手,武功诡异,出手狠辣,皆是一流的高手。如今回想早先他与云开那般托大地会面,不由惊出一头冷汗。
白振羽紧了紧拳头,心中充满了不安,就像是被卷进了一片迷雾之中,无法挣脱,无法逃离,他猜测着: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35、选拔
白振羽所在的训练场是一个巨大的镂空坑洞,中心高耸起三人高、十人宽的圆形高台,往常弃之不用,但白振羽却觉得这高台充满了不详。
脚下踏着浅浅的泥水,坑洼不平的土地,冰冷的空气打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激起阵阵如蚁噬蜂蜇的刺痛,白振羽心下思绪万端,尽力冷静地思索着一切可能性和应对之法。
只听吱嘎一声巨响,入口的大门在铁链的拉扯下重重闭上。
黑衣人们将近百个少年驱赶上了高台,用平板得接近冷酷的声音宣判着他们的命运。
——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死和活!
——你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从现在起,握紧你们手中的剑,你们只需挥击砍杀,只有强者才能走出这里!
白振羽的耳边仿若轰鸣,手上半月形的伤口再次崩裂,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了血肉里,这样才能勉力保持冷静。
这个宣判,何其残忍?
但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去愤怒,去仇恨!
已经有人拿起了剑,开始厮杀,或许有的人可以抵御死亡的恐惧,但没有人能抵御住生的诱惑,此刻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为了那飘渺到了极致的一点希望,白振羽觉得自己仿佛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努力地挥剑抵御‘敌人’的进攻,而另一个则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无能为力地可悲挣扎着。
白振羽的武功比其他人高强得多,但他面对的是一群拼命三郎,神思恍惚之间,一道寒光霎时照亮了他的双眼,求生的本能令他飞快地躲闪。
温热的鲜血顺着白振羽的身体缓缓流下,他笔直的身躯不由剧烈地震颤起来。
“阿尚,为……为什么?”
白振羽凝视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瘦小少年,颤抖着问道。
阿尚是和他一起被抓进来的,先前阿尚犯错,他帮他遮掩下来,免于被送入刑室的下场,一来二去,略有几分交情,却并不足以生死相交。
少年吐着血,笑得灿烂,“我知道……你很厉害!反正都要死,如果是你活下来,说不定能为我……我们报仇……咳咳。”
白振羽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名的少年死在自己怀里,心中的一道墙正在崩塌。
——什么是错?
——什么是对?
——什么是正义?
白振羽向着自己的信念和坚持叩问,来不及想出答案,他只知道现在必须……活下去!
黑衣人带领着满身浴血的白振羽走出大门,而其他人永远也没有了这个机会。
白振羽的待遇霎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沐浴、熏香、更衣,焕然一新的白振羽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地行动着,或许只有他眼中那掩不下的仇恨才能证明他还是个活人。
如今,白振羽的牢房是个一人的小居室,不大不小,简单干净,但他却觉得这里全然是腥臭的血腥味,恶心而罪恶!
黑衣人锁上门,各自分散离开,只有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外久久不去,他轻轻地扯下面巾,露出清丽的年轻面孔,正是白无痕。
白无痕在白振羽门前呆了很久,心中有疼惜,有自豪,有痛苦,却唯独没有后悔。
为了这场选拔,白无痕从一月前就开始筹划,并收买了那个叫阿尚的少年,让阿尚刻意接近白振羽,并演一出假死的好戏。
所以,今天从训练场出来的人不仅仅只有一人,而是——两人!
这一切都是白无痕和阿尚的一场交易。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成长是唯一的活路。
白无痕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的弟弟上了生动而痛心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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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明灭,时光飞逝,已是翌日。
白振羽早早地便被惊醒,其实,他又何曾安眠?在那样惨烈而心痛的残杀之后。
他初出茅庐,不如云开达观,深明人心多变,世事无常;亦不像白无痕那般凉薄,世事不萦于心。如此明朗直接地触及黑暗,尚属首次。
即使如此,正如白无痕所料,白振羽仍是挺过了这一个关卡,并非一蹶不振,而是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深沉内敛。
正如火中取栗,飞蛾扑火!
有些人即使知晓火光明艳,却催人心肝。深悉扑火的危险和代价,却仍是伸出手去,坦然而对!
所谓‘虽千万人,吾独往矣’正是如此!
白振羽往日里为人冷淡漠然,仿佛高高在上,不易相处;实则最是心软,不似那些口中冠冕堂皇的人间正道,他是真心地渴望而追求一个太平清明的江湖。
云开、明钰、白振羽,他们正是怀抱着如此澄明的信念才走到一起。
历经地宫种种事变,白无痕丝毫不怀疑,他的弟弟不会被这些黑暗染黑了躯体和魂魄。正如前世,即使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白振羽却从未放弃对他的追寻和拯救;也仍秉承着那个世人看来或许天真,或许可笑的信念,从未动摇,至死方休!
黑色的布条蒙住了白振羽墨渊一般的眼眸,像牲畜一样被牵引着前进,失去了听觉,其他的感觉却更加敏锐,思路也前所未有地明晰。他紧握的双拳轻轻颤动,并非惧怕,只是激动。
或许,今日他能从魔教这一团暗沉的迷雾中窥见几分明朗,他要用这双眼睛好好盯着这个地方,探寻出其中的阴谋和真实!
不知越过多少路口,走了多少弯路,直至他再也记不住路径,脚步才住。
黑衣人如烟般脚步飘然远去,眼前的黑色纱巾倏忽掉落,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白振羽眼睛发痛,却在模糊地瞥见眼前人的轮廓的瞬间,眯起的双目瞪得斗大。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猛然忆及面上的易容,闭口不言,垂目思量。
——此地危机重重,大哥虽看着光鲜,私底下却不见得顺心。如今他并不识得我,若我与他相认,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36、奇功
一声轻叹逸出口边,白无痕忍不住将弟弟整齐的黑发揉成了一个鸟窝,他又何必如此隐忍?只得无奈地道:“这里,没有旁人。或者,你竟以为,我已经连你都认不出了吗?”
身上的绳索簌簌地断裂掉落在地,白振羽震惊地低呼一声,随即定定地盯着白无痕,良久,才沙哑着声音开口:“……大哥……”
白无痕温暖地看着白振羽,状似鼓励地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却见白振羽抬起的眼眸里水光潋滟,猛地被拥进一个不甚宽广,却十足安心的怀抱,耳边传来温热而颤抖的低语。
“你还活着……真好!”
白振羽心中原本有许多疑问和困惑,但当真正见到白无痕的这一刻,真正叫出‘大哥’这个称谓,一切的一切,全都化作了天边的尘埃,统统都无关紧要。只要这个人仍然存活着,仍然在他的身边,已然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