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
这个声音……
我猛然转身,只见胡静从街道的不远处,正款步走来。只见他身穿着淡紫色的衣服,腰系镶玉的腰带,如此的雍容
华贵,不可逼视。
我一定是眼花了,神思胡涂了。
亦或者,我尚在梦中,依旧在扬州老家那陋室木榻上鼾眠?
我定是生病了,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是幻觉罢……就在我失神的一瞬他已经来到我的跟前。
“郑相公,我家公子叫你呢,叫了这么多声,你竟然不应,太失礼了罢。”小凌冷冷的声音已经从旁边传来了。
难道是真的,我用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疼传来,而心里竟有几分喜色,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我慌乱不知所措。
“胡公子,你、你来啦——”我紧张的看着他站定在自己的面前。
“郑相公,你刚刚从高升酒楼里出来么?”
“不是,我在找……在找周雄,对,我在找他。”
“原来如此,看来你还没有找到人。那你吃过饭了么?”
“没、没有……”
“那——”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急忙打断道:“要不要一块吃饭?”
“切~”
我不理这个讨厌的声音,我只是紧张的看着胡公子,直到见他点了点头,我才不由的笑了。
其实我也只吃了一点点菜(废话,一个中午吃二顿,我吃得下么我!)。
“胡公子,这几天有没有出来玩啊?”
“说来惭愧,那一晚去逛鬼市,被我母亲知道了。被她狠狠的骂了一顿,所以好几天没有出来了,今日一出来便遇
上郑相公,咱们也算有缘了。”
只见小凌瞪了我一眼。喂——,当时我只是提议了一下,是胡静自己要去的,可不能全怪在我的头上啊。
“我听人说,胡公子经常来这里就餐,想来定是住在附近,不知道你的府上是?”呜,这次算来,好象是第三次问
了。
“郑相公是哪里人啊?”啊,怎么又变成问我了呢?
“我是杨州人。”
“杨州?苏州的女子扬州的郎,听说杨州是出才子的地方。”这句话绝对不是讽刺。
我傻笑了一下,正想开口将话题带过去,可是他依然道:“我记得,上一届的榜首好象也是杨州人。”
“是么?可能是罢。”我干巴巴的笑着,唉,有些事注定要被提起来。
我抬起头,见胡静正看着我,一双眼睛似乎洞察人心。
看来他也看出我的反常与窘迫。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的那些话,从来不愿意轻易提起的那些往事,似乎都想跟他说。
“其实,上一届的榜首我认识他,跟他还是邻居。”我说了,我竟然说了!
“哦?”胡静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上一次,我们还是同时上京考试,结果他考中榜首,我却名落孙山……”想起来就难过,双肩也跨下来了,伪装
的坚强在胡静的面前揭开了,原来我是如此的在意。
想起邻人母亲得意的嘴脸,三番五次羞辱自己的母亲的情形仿佛还历历在目。
“何必难过,今年再重来就是了,说不定也能考中榜首。”
如果只是那样,我的日子也不会难过了,毕竟榜首只有一个,考不上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没有什么才子的名头加在
头上,那么就算名落孙山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事实上,我真的很难过,纵然在外人面前佯装坚强,一付毫不在意的模样,但是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可笑,出
了大丑。
“可是当时,我还夸口说,我一定能考中进士的,家里人也一直指望着我——”当时夸下海口的自己考不中,而不
被看好的邻居却中了榜首,可想而知,心里的震惊和难过。
那些喋喋不休的讽刺真令我都快要发狂了。
“哈~”有人毫不掩示的嘲笑着。
我瞪着小凌,只要一提起这件事,我就说不出的难过。我这般痛苦表情,他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还当着胡静的面
这般嘲笑我,可恶啊。
“小凌~”胡静又在告诫小凌了。
我继续道:“现在他的母亲拿出榜首大人母亲的身份动不动就往我们家跑,一个尽儿的不厌其烦的夸他的儿子,说
他怎么厉害,怎么被上头的大人赏识,还说跟丞相的千金订了婚约,甚至还陪着圣上同游御花园——”
家人在那女人身上受的罪尽往我身上撒,想想过去的一年多,简直如果身处地狱一般。
我恨恨的说:“陪圣上游御花园?我看是,跟在圣上身边挨训罢,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听小凌张大嘴指着,颤抖的手指指着我鼻子,都快戳到了。
“你你你——你竟敢这样的大逆不道!”他惊骇。
我回瞪他,怒道:“我说的是实话啊,什么大逆不道,你不要瞎说。游御花园怎么了,很了不起么?说不定这一次
我也可以。”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陪着一只吃人的老虎游园,还极度兴奋……脑壳一定是坏了。
“小凌,郑相公说的也没有错。”
“可是公子,你看他胡说八道的,不教训一下——”
胡静看着小凌,这死小凌终于住了嘴。
胡静看着我,微笑道:“那么这一次郑相公可有把握?”
我长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如果这一次再考不上,我想我就放弃了。”毕竟,自己给家里太多的负担。这次上
京的钱还是向亲戚朋友四下凑借的。
我突然想到,胡静也许跟我一样也参加会试。
当我将这个想法说出来的时候,他讶然。
“我对功名利禄并不是很看重。”这个似乎是有权有钱的人这样说着。
我尴尬一笑:“是么,做官其实并不适合我,做是为了家族,我也得拼上一拼,试上一试……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我也想看看圣上长得什么模样呢……你见过么?”
胡静愣住了,只听他道:“你千里而来,在你而言,只是为了想看看皇帝的长相?我……并没有见过圣上的模样。
”
“嗯,很奇怪是罢。”其实象我这样的人,不会溜须拍马,又狠不下心肠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官场。何况到时候万
一闯了大祸,搞不好抄家灭族……想到这里不由的打了个激凌。我有些失望:“听说上元之夜,圣上都会出来与民
同乐,都城的人都有机会儋仰圣上的容颜啊。”
“那么郑相公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呢?”他问。
他问我关于我的事了,这么说来,他是在关心我了……他在关心我啊。
我脸一红,低声道:“我最喜欢山水画,恨不能踏遍天下千山万水,将平生之所见,诸般美景一一描绘下来。所以
我最想做的事,是能画一辈子的画,就此生就无憾了。”
“画一辈子的画啊?那么令尊不让你画么?”
我苦笑道:“胡公子,我家并不是很富裕的人家啊——”
“哦。不过我听说有人专门作画卖钱的。”他极为认真的说。
我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如果他是真心说的话,那么真的是太天真了。
他果然是不知人间饥苦的公子哥。我不禁要失望了。这种失望是天一样的距离所造成的。虽然他拥有我所没有的一
切,但是——
但是他的天真是如此的自然,这样的让人喜爱……
如果没有发现就好了……我内心真正的情感……没有发现就好了……
虽然我此刻坐在他的面前,望着他平静的表情。我坏心的想,如果我在此刻对他说,我喜欢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样的事情呢?
到那时,他还会这样的淡漠冷静么?这样高深莫测的表情又会怎样呢?
我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
我几乎要不顾一切了,但是我忍住了,只是搁在桌子下的双手握成拳头,指骨关节都发白了。因为,我想再看他一
会儿,哪怕是一会儿就好……
这一切不知道要忍受多久,难道直到我考完,离开京都为止么?无论考中与否,最后我还是要离开。也许还有相见
的一天,可到那时,他未必能记得我。就象一缕轻烟只是在他人生里轻轻的飘过,留不下一丝丝的痕迹。他永远也
不会知道有一个傻瓜为了他,日夜挣扎。
太不公平了,不公平!
我想要让他记得我,我要他深深的记得我。
于是,当小凌到楼下按胡静的吩咐买一样东西的时候,我大胆的抬起头直视着他,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由自主的微
阖上眼。
别怕,千万不要害怕。
我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柔声说道:“胡公子——”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此时,他恐怕还不知道这个坐在他对面的人要对他说一件怎么样惊世骇俗的事。
“胡公子……我想……我想我恐怕是有些喜欢上你了呢。”
第4章
夕阳无限温柔的爱抚着,阵阵晚风吹来,碧云山更显幽奇。当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天际的时候,这条山道会完全暗
下来,唯有天上的冷月照着一路的凄清。
月亮在云里时隐时现,勾勒出一个诡异的世界。
我独坐下回寺院的半山迎客亭中,想着今天中午发生的事。
我依稀记得,当我告诉我喜欢他的时候,他惊讶的表情……然后他不解的询问,自己义无反顾的吐露,紧接着他站
起来了……然后他离开了……他离开了……头也不回……没再说一句话……
他露出冷淡以外的震惊的表情也没能让我的心情舒缓一点。
我抬起头,望向寂寥的夜空。那么空旷幽深的让人害怕。
其实这样也好,这样最好了。
一切都结束了。
“表哥——表哥——”阿三稚嫩的声音随风时隐时现。
我忙转过身望向山道,只见从碧云寺方向有一个亮点正快速的向这边冲过来。
我担心的想开口喊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
一会儿工夫,阿三已经来到亭里。
“表哥,你去哪里了嘛,真是担心死了我。”阿三语带哭腔:“要不是有个和尚说看到有人在晚亭里,我猜便是你
。表哥,这么晚你呆在这里干什么?天气这么冷了,万一着凉了又要花钱——”
阿三举高手上的灯笼,他惊讶的望着我的眼睛——
“表哥,你……你哭了,你干嘛哭啊?”
我慌忙摸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一脸的湿漉。啧啧,一个男人独自流着眼泪,让人看到了真是羞愧死了。
我忙用手擦去。
沉默半晌,阿三大声叫道:“表哥,是谁欺负你了么?我告诉周大哥去。”
我忙拉住他,急声道:“这件事,不准说!”
阿三半大不小的年纪,似懂非懂。他皱着二条小小的眉毛,将灯笼插到亭柱上,便在我的身边坐下来:“表哥,你
今天上哪里去了啊?是不是又去高升酒楼了?你是不是又去找胡公子了?”
我心里一慌,急忙否认道:“你瞎说什么,表哥流眼泪……是因为,我……我把钱给弄丢了……”
他跳起来,惊叫道:“什么?什么钱?丢了多少?我早说,放在我这里,表叔老爷说你丢三落四的,说了要我看着
你——”
我小小声的说道:“也没多少,总共才二两。我想,会不会掉在山道上,所以去找了——可惜没找着。也不知道怎
么办才好?”
阿三再次惊叫道:“二两!够我们花用几个月啊……等一下,把余下的钱两拿来我保管。”
其实这二两银子还在我的衣襟里面好好的保存着。我一直想请胡静吃一顿饭,不过这个愿望恐怕再难实现了。
自那天以后,我再没下山来,周雄多次邀我出游,我都拒绝了。
不经意间,听得周雄拉着阿三说话。
“你表哥,最近怎么了?死气沉沉的,身子骨瘦成那样。”
阿三人小鬼大,叹道:“周大哥,表哥就象被霜打蔫掉的菜花一样,我看是没指望了。”
周雄瞪大眼,粗声粗气的:“不会是生病了罢?最近天气一下子就冷了很多,莫非是着了风寒?赶紧让那些和尚弄
点草药喝。”
阿三摇摇头:“他是心病来着,心里痛着呢……”
掩在门后的我,只觉头脑“嗡”一声,阿三知道了……他一定是发现了我的那些可耻的秘密。
在睡梦呓语之中,在不经意落笔之时,在眉目的盼顾之间……
我猛的拉开门,瞪着私下说闲话的二个人。
阿三畏缩了一下,怯怯的望着我,岂图溜走。
周雄上上下下打量我,用手摸摸我的额头。
“不烫,也没有流鼻涕……”
我甩开他的手:“你们在胡说什么啊,考试一天比一天近了,雄哥,难道你就不担心么?”
周雄松了一口气:“还有半年的时间啊,阿君,你这样可不行,你不要紧张啊。考中考不中的是天意,顺其自然就
好……我看你这样子,能不能熬到明年都是问题——”
阿三打岔道:“不是啦,是表哥丢了二两银子,心痛到现在。”
……
冷风卷着满天的枯叶在头顶洒落的时候,我正在林间自娱自乐。
深秋的山林显得疏散萧条,远远望去象笼着一层白烟。
踩着厚厚的枯叶,一边默背着昨夜再次复习的文章。
身上已经穿起来从家里带来的薄棉袍。只是这袍子年代久远,如果拿起来对着阳光,还会发现棉花已经结成一块一
块,光线从当中漏下来。
想起阿三如今死活也不肯出房门,也是啊,初次来到寒冷的北方也够他受的。这样的寒冷连我也越来越难抵御,现
在也冻得只缩肩。
看来真的要下山买几件旧棉衣过冬才行。
只是,令我踌躇的是,我想见他……想见他……
正是因为距那日以来这如此多的梦魂萦绕的日日夜夜,却没有一丝办法将那人的身影从心底拨除。
再不能,再也不能……
我落寂的表情其实周雄都看在眼里,所以我猜他可能会叫我一起去散一下心。
事实上,作为多年的邻居好友,自然知道周雄豪爽大方,这不,我们已经下山,来到了街市。
“山顶上都飘雪了,还没到冬天呢,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冷成什么样子,阿君,你以前来京会试身体都吃得消的啊
?!”
我斜睨了一下周雄穿的厚实的棉衣,也在怀疑,到了冬天,他还走得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