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了,你不觉得这里闹市暖和多了么?”看看哪里有成衣店,又好又便宜的。
“有么?我看我棉被还要添一条,上次问寺里要,竟然没有多余的。”
我不禁好笑,这么多的寺僧,他们自己还盖得很单薄呢,哪里还有周雄的份。
“我们好久没下山了……不知道这次会不会遇到那位胡公子?”周雄有些感慨。
心惊。
“遇到又怎么样,遇不到又怎么样,顾着咱们自己的事罢。”我记得好象是往左拐有一家成衣店的,不知道是不是
还依旧存在。
周雄皱眉的瞅了我一点:“你怎么了?早一二个月以前,你还一个尽儿的说,胡公子这人,人长得好又体面,有风
度气度。若能跟他做朋友,真是三生修来的福份——”
我差点岔过气去,吼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过?”
“咦,你这个人,自己说过的话,就不记得了。算了,胡公子跟咱们是没什么关系,瞧他那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的表情就知道了,就算咱们凑上前去,眼巴巴的求着跟他交好,人家还不当一回事呢。”
有时候,张张嘴吐出来的话语也会杀人,只是不见血罢了。
前面人山人海围在一起,隐隐传出杂耍的声音。周雄等欣喜若狂,已经勇猛的往前挤了。不知道何时,阿三和福宝
也不见踪影。
头再次隐隐做痛,这几个家伙。
有些茫然的在街上闲逛。阳光是如此的温暖的洒落满身,恍恍惚惚之中,好象沉浸在一个悠远的梦中。
走动的脚步停下来了。因为,我想我是见到他了……
隔着老远,我一眼就看见夹杂在人群中的他,而他的视线也刚好对上了我……
在梦境中惊醒,却仿若又沉浸到另一个更不羁的梦中。
我忙转开视线,刚好瞧见一家布店,连忙躲避进去,假装看起布料来。
我偷偷的看向门外的街道,只见他在街上四下巡视着。
……他是在找我么?
这可能么?我想念至此,不由的低低的笑起来。笑自己的多情更笑自己的无聊。
我在布店里停驻了半晌,在店家的不耐烦中,我才讪讪的离开了。
瞧着打着补丁的棉袄,阿三甚是不满,但瞧我这件也没好到哪里去,也只得做罢。
“穿在里面,外面罩着衫子,别人就瞧不见了。”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
“周大哥还买了新棉被呢。”
“你可以上周雄那睡去,跟他们二人挤一床,我不介意,反正多一个小孩子,他们也不会介意的罢。”
“谁是小孩子,我最讨厌你了。”阿三穿着新买的棉衣跑出去了。
我摇摇头,望向从窗户缝隙里窥入的阳光,新的一天又将开始了。
有人轻轻的敲门,我忙将刚尝试写了一半的文章藏到抽屉里面,道:“谁啊?推进来。”
门被推开了,我瞧见了来人的脸宠。
就象九天云霄之外撒下的清辉照亮了一切深沉的黑暗,在荒芜的几近干涸的心灵里,又若一股清泉脉脉翻涌。
他……他他他……
窗外是初冬和煦的阳光,屋里是彼此的沉默。视线交会之处,仿佛已经历了无数寒暑。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这种沉默。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他怎么来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开口?我想瞧瞧他的神情,却发
现自己的脸滚烫滚烫,只能低着头以掩示自己的羞涩。
“胡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他转过身,背着光,他的视线在简陋的僧房里逡巡。他的脸处在阴影当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郑相公,昨天我在街上看到你了,你怎么扭头就跑了?”他说道,语气一贯的平淡,象在陈述一件事实。
我一愣,道:“是么?我没见到你啊,如果我有看到胡公子的话……自然会上前打招呼的。昨天我去买衣服,可能
光想着找成衣店,没注意到也是有的。”
“是么?!”他说着,走到床铺前头,用手摸了一下床上的薄被。
我只能让他又看又摸,却不好阻止他。
他边看边挑剔的说道:“读书人的日子都这样的清苦么?——这张床这么硬,现在还睡草席?被子又硬又薄。”
喂!你好意思第一次进别人的房,就动别人的床。
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在做梦……
阿三呢?对了,阿三怎么还不过来,我都快羞死了。
我没话找话:“胡公子,你稍坐,我给你倒水——”我说着就要开门出去了。思量着周雄那儿可能会有茶水准备着
。
“不用了——”他从床上站起来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昨日才买的棉衣的补丁上,慌忙将衣服收好折叠起来,谁
知道折过来的反面有着更多的补丁。只好一股脑儿的收到木箱子里才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想让他看
到我如此贫寒的一面,这样显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更加的遥远。
他沉着脸,又走到了桌子边上,翻看我读的书。
沉默半晌,他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大学》要认真的读啊,也许试题就出在上面也不一定。”
“什么……”我迟缓的思绪已经跟不上他讲话的速度了。
“你继续罢,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他说着就出门去了。
说句实话,岂今为止,我还没见过比他更自以为是,更霸道的人哩。
第5章
一整日我都神情恍惚,不知身在何方亦不知魂在何处。惟见僧房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方知黄昏已近。
晚间,我睡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的,思绪翻腾。
剪不断,理还乱。
他今日究竟意欲如何?
他还说过几日再来看我?他真的还会再来么?
这样算什么?
我的心思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的面前,他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他不知道,他这样的行为会让我产生不该有的想
法。他不应该来啊,真的是不应该。
他不会是在做弄我罢!他这个已经有七个老婆外加五个孩子的人,我跟他之间还有什么余地?真真教人心烦的是,
为何明知他是有家累的人,却偏偏还是对他吐露心声呢?
阿三轻声的道:“表哥,一个晚上你翻来覆去的,在烙麦饼啊?唉呀,衣服盖在被子上都让你弄掉下来了,很冷的
。你叫人家怎么睡啊?”
我正烦着呢,不由低声骂道:“睡你的罢!”却将滑落在一边的棉袍盖在阿三拱起的被褥上面。
唉,总之,这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翌日,吃早饭的时候,周雄用手肘推了推我,笑道:“阿君,用得着这样拼命读书么?”
什么嘛?莫名其妙。
周雄扒了几口稀饭,象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用手肘又推了推我。
“听说昨日一早……那位胡公子来寺里找你了啊?他找你又能做什么呢?……不过你的眼圈有够黑的,要保重身体
啊。”
我险些被手里的馍给噎着。
我将视线转向阿三,只见阿三忙摇头道:“你不让我说,我敢说么。”
我又转过头,狐疑的望着周雄,心想周雄平日起得甚晚,他是如何知道的?对了,今天为何也起的这般早?更何况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
只见周雄嘿嘿一笑道:“说实话,跟你上街真没意思,还是阿三表弟地道一点。昨天那杂耍你没有看到,那真叫精
彩,阿三你说是罢——我们看了又没多久,就发现你不见了。你说你这人,每次都这样,一不高兴就独自将我们三
人扔一边上。还好,我们在路上遇到了胡公子。他问我们住哪里,我没道理不告诉他……”
我叹了一口气,只顾着低头喝着稀饭。
“不过话说回来,阿君——,你什么时候变得跟那位胡公子这么要好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大家出门在外,交个朋友,很平常的,有什么稀奇的啊。”我假装平静,蛮不在乎的说道。
“这倒也是。”周雄本身爽快爱结交朋友。
我端起薄得可以见底的稀粥急急忙忙二口三口一饮而尽,一心想着赶紧闪人,免得周雄又问三问四问长问短的。
刚刚站起身来,就见到老方丈陪了一众人进来。
我又眼花了……一定是又来了……
“郑相公,你在吃早饭啊。”那个温文的声音传来,昨日还宣称过几日再来的,可现在仅仅才过了一晚,今天又赶
早的过来,他究竟意欲何为?
我不置信的揉揉眼睛,当然他还在原地,我在众人的目光(包括所有吃早饭的和尚和考生们)下,不得不面带笑容
……呜……
“胡公子,这一大早的……呵呵,真是早啊……”
胡静的双眼直直的盯着我看,看得我心慌意乱。
这算什么?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本以为早已萎谢冻死在初冬枝头的花蕾就象遇到一股春风,意外的缓过了气,它活了,生机蓬勃,愉悦的舒展着
。
心脏怦怦的跳动着。
“胡公子,要不要逛逛碧云寺么,听说这里也蛮有名气的。”
“正有此意,郑相公你便陪我一起走走看看罢。”没等我回答,又转头对旁边的方丈说道:“大师,有郑相公陪我
便成了,不敢烦劳大师了。”
“胡公子,那你请自便,只是关于建塔的事——”难怪方丈亲自做陪,想来要胡静出钱修塔啊。
“我会派人同你商谈——郑相公,咱们走罢。”他的表情有些不耐了。
初冬的碧云寺,覆盖着薄薄的积雪,更显空旷冰冷。但香烟袅袅,却让人打心底温暖起来。
“想不到,山上竟这般寒冷,郑相公——”胡静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你的手很冰。”
我一个反应就是想要挣脱,但是他的手劲很大,一时间被握的更紧了。令人贪恋的温暖从他
手上逐渐传来,一切的僵硬也渐渐融化,心里甜丝丝的。
只是热气缓缓向上蔓延,仿佛所有的血气都往脸上冲了。
一同来到了正殿,供奉的神像被长长的帏幔珠帘遮盖住了,只是隐隐露出庄严宝相。
瞧着跟随着胡静而来的几个仆人正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而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的握住。想到这一切都落入了别人
的眼里,不由的脸上大窘。猛力的挣脱开来,连忙将手藏到袖子里,放到身前。
瞧着胡静不豫的表情,忙道:“拜拜菩萨罢。”腿一弯,便先跪在莆团上,抬头看着胡静。
犹豫的半晌,胡静还是跪下来,就在我的旁边,也瞧着我。
我低下头,弯下腰,心里默默的祷告着。
瞧过了庄严肃穆佛殿,转去后院便瞧见一片竹林,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修竹残雪,透着一种清冷的美。
“刚刚……你求菩萨什么事?”胡静靠近我低声询问。
“那你又求菩萨什么事?”
“自然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还有——就是你我……”
“……再往前面,就是寺里正在建造的新塔。”我忙打断他,却不敢看他的神色。
“……”
他稳站着没有挪动的意思。
气氛一时尴尬,有些后悔刚刚打断他说话:“你来便来,干嘛还带了这么多的人?”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昨天没有说出口的话——”他说了一半。
我不看他,望着寒风中摇弋的修竹,假装镇定的说道:“别……我是说,这里真够热闹的。”
静谧,唯有风中竹叶发出的沙沙声。
突然他低低的笑起来,只听他喃喃说着原来如此之类的话。
接下来,他没再做出任何出挑唐突的动作,只是随着我随意的欣赏四下的风景。
当胡静离去的时候,我站在山道上极目相送。
我不需要同情亦不需要虚假的温柔,怕自己会过度的期待,胡静……你让我有了错觉,觉得自己如此幸福。可是我
好害怕,在下一个瞬间,就会摔落到绝望的深渊里……
对了,我突然发觉我身边怎么这样的清静,原来是一个早上没见到阿三人影。
不仅如此,到了午后,依旧没有阿三的踪影。
直到傍晚,在我的惴惴不安之中,阿三回来了,并且神情兴奋。
一门房门就将几大包的东西搁到了床上,整个人也累摊在床上。
我吃惊的道:“这些是什么?哪里来的?”打开几个包裹竟然是一条厚被几件崭新的衣服,还有几样小玩意。将衣
服拿起来比比,显然有几件是给我的。
阿三躺着休息了一下,然后起身一样一样兴高采烈的看着。
“当然是买来的啊。”
我心想,早些将银子全交给他保管,该不会……
“你不会把我们以后吃饭用的钱全买了这些罢……”只要他敢点头说是,立刻就要把门后的扫帚拿起来了,看我不
打断他的腿。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会是你么。”
什么?!
我让他站起来,站好。
“说,你哪里来的钱——阿三,你怎么可以去偷别人的钱啊?”
阿三大叫道:“表哥,你胡说些什么啊,这些是别人送的。”
我疑惑道:“别人送的?谁?谁会送这么多的东西给你啊?”
阿三吐吐舌头,笑嘻嘻的说道:“是小凌啦,真看不出来,他人这么好。买了这么多是送给咱们的,还一起送我上
山来,我有叫他进来坐坐。不过,他坐也没坐就下山去了。”
小凌?!怪不得,我说今天一反常态,小凌竟然没跟在胡静身边,原来跟阿三上街买东西去了——那个死小凌在打
什么鬼主意啊,不行,得问清楚。
“小凌平白无故送这么多东西给咱们,这些可要值好几两银子,他是不是要你干什么事?阿三,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我怎么向你爹妈交待啊。”真正的语重心长。
阿三气恼道:“表哥,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我什么都懂啊,小凌哥不过是想要跟我做朋友啊。”
“小凌哥~呸!你说,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你一五一十的跟我交待清楚,否则今晚你别想睡了!”
是夜,我躺在床上,手按住胸口,真怕心脏要跳出来了。
阿三被我逼问着,全招了。
原来小凌一路上问他,他是什么时候跟我上京的啊?在寺里生活缺什么少什么?
他是哪里人啊,是不是跟我住同一个地方的啊?
家里有些什么人啊?
父母是否健在?做什么营生?
家境如何?
还问他,我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玩意,喜欢看什么?
今年几岁?
在家乡有没有亲事之类的问题。
总之,该问的全问了,不该问的也差不多都问了,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