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生性活泼,在深宫里呆不住,总想着出去玩,奈何皇家规矩繁多,哪能容她一个千金之躯的公主日日出宫?于是爱妹心切的皇帝下了特诏,宣了品行温良恭淑德南宫敏进宫,平日里陪小公主聊天打趣,消磨光阴。
落无殇刚走近馥萼殿的时候,就听见小公主活泼欢快的笑声。
门口的宫女才向李斐禀报了来访之人,小公主就拉着自己的好友亲自出来迎接。
少年碍着自己现在尴尬的身份,也不知道该行什么礼,就朝着两位姑娘家温和的笑笑。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李斐就如预料之中开口介绍:“敏敏,这就是我刚刚提起的,皇兄最喜欢的周贵妃。”
南宫敏闻言礼貌的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高挑美人,只觉得这贵妃气质出众,全然没有女子的婉转,反倒很有些江湖英气。只是那双眸子,不知怎的,略略有些怕人。
见贵妃看向自己,南宫敏赶忙低下头,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便道了声万福儿。
李斐看着无殇拍手笑道,“敏敏最容易害羞了,你别看她。啊,对了,这是南宫敏,金陵纺织南宫家的三小姐,我们从小一起玩大的。”
“素闻南宫三小姐擅长作词,才貌俱佳,今日有幸见面,真是令人欣喜。这个金钗是皇上今日赐给我的,现在转送给南宫小姐,聊表心意。”少年憋着气,轻轻开口背诵了准备好的南唐皇宫适用台词,一边伸出手,从发间拔出刚刚插上去的灵凤簪,递给南宫敏。
金陵纺织龙头老大的千金又怎会是不识货之人,接了金钗在手,连忙就从自己脖颈上取下一只玉麒麟,低着头递给了无殇。“周贵妃您谬赞了,我自知相貌平平,几首诗词也是随手写着玩的,难登大雅之堂。这个玉麒麟是我父亲给我的,可以保佑您吉祥平安,希望您不要嫌弃。”
无殇见计谋得逞,也不客气,直接接了那麒麟放入怀中。又看了有些困惑的小公主一眼,绽开大大的笑容,“本宫突然想起有件事情要办,就不打扰二位了。日后若是得空,希望南宫小姐来贤淑殿坐坐。”
李斐还觉得有些惋惜,南宫敏已乖巧的点头答应下来。
少年目的达到,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上官腾飞来为贵妃瞧病的时候,落无殇刚巧回宫。
那素来心性耿直而不失细密的御医大人诊完了脉,不但不离开,反而将门轻轻阖上,压低了声音道,“周贵妃昨夜是不是还拿了些什么?”
无殇也不回答,微笑着看他。
“下官昨夜检查药材时,发现少了几根进贡的极品人参,不知周贵妃能不能物归原主?”上官御医眼神中藏着鄙夷,忍住性子再度开口,“下官也不想生事,如果贵妃交出人参,此事下官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少年见他劝得辛苦,终于开了金口:“本宫没有什么人参,翻遍这里也不会找到,不过……”
“不过什么?”上官问了话,却不见回答,便顺着无殇的眼光看去,只见他手里把玩着一样精巧的玉器。
在看清那是自己新婚妻子贴身佩戴的麒麟玉佩后,上官瞬间脸色大变,“你!你把她怎么样了!你想做什么?”
“没怎么样……只要你别再诬陷本宫。”少年不痛不痒的回答,手中仍是懒懒的把玩着玉麒麟,那神情就好像将人命也玩弄于鼓掌之中,风淡云轻,胸有成竹。
“你!你你你!”
“你想好再开口。”
“……周贵妃您知道那人参价值连城吗?您知道那可以救人命吗?您这样做,简直就是红颜祸水!”
价值连城关我甚事!落无殇在心里翻了翻白眼。至于救命之事么,搁一搁也不要紧,迟早会找到的。这人年纪轻轻的,说话却像个老古董,极为不中听。
想到这里,少年不耐烦起来,挥挥手逐客,“莫须有的罪名,几根马上失而复得人参,你的妻子,你选哪个?”
上官腾飞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青,最终还是平静下来,默默地离开。无殇知道,这一仗,自己至少是赢了开头。
李煜在明妃宫中又多呆了一个多时辰,无非就是要做给王家眼线看,自己原谅了明妃,也没有察觉其谋反之心。最重要的是,他要不着痕迹的套套那女人的口风,好为自己下一步铲除异己做细致打算。
眼见着饭吃完了,茶水也喝了不少,皇帝作出和煦的笑脸,声称自己还有奏折需要批改,匆匆离开了。
李煜走到御书房门前时,却突然转了弯,连房门也不曾推开,只是低低的对着空气吩咐了几句话,就径直朝着贤淑殿出发了。
身后,李冶的身影如鬼魅般瞬间消失在宫闱深处。
李煜推门进去的时候,正看见少年嘴撅脸吊的坐在屋子中央,一脸的七不忿八不平,绝对是心存不满急需倾诉的摸样。
南唐少主撇着嘴角忍住笑,故意慢慢的踱近无殇。
“宫娥子爱妃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朕替你出出气。”
“金陵不是很富饶么?”少年头也不抬,只揪着自己价值不菲的贵妃裙袖,神态恶狠狠的,在李重光眼里却别是一番可爱的摸样。
于是李煜伸出手来,轻轻的拍拍少年瘦削的肩头,见他并不避让,不觉心情又好三分。“南唐眼下的兵力虽不如北方强国,经济确实一片繁荣,南方的显贵多定居于此。爱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你们怎么这样吝啬?”无殇仍是一脸愤愤然。“还是就看不起我的出身,只针对我抠门?”
“这话是如何说起?只要你开口,朕任何什物都可以给你。”
“那倒不必……我只是向御医讨些补养身体的药材,谁知那人却说没有搪塞我……”无殇故意顿了一顿,将语气弄得更加委屈,“我前些天才看见明妃的宫女拿了很多。”
“有这等事?”李煜一脸狐疑,“上官爱卿学识丰富,大约是为了你的身体,另有打算。至于明妃,不知道她要搞什么花样,朕会名人去查的。你别焦急伤了身体,告诉朕你需要什么药材?”
无殇本来是打算引火烧明妃那女人,现在看见李煜一脸认真的询问,心下不禁一动——也许这人,这个君临一方,武功盖世的人,可以帮自己集齐那些珍贵的药材,解了自己身上的混毒。也许,只是也许,自己还有希望活过二十五岁……
少年猛地惊醒,被自己的妄想吓到,忍不住苦笑一声,道,“我真正需要的,即使是你也给不了。我现在体寒伤身,只需要一些滋补暖火的草药便可。”
皇帝为着少年语气中的苦楚,心口一紧,又想起自己的种种,顿时一步跨到无殇面前,俯下腰认真的盯着他:“无论你需要什么,朕一定取来给你,一言九鼎!”
无殇看着那墨黑的瞳仁,突然心下有些慌乱,不禁别开头,低声嚷道,“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我……我要的是寿命,你也取得来么!”
“什么寿命?”李煜一愣。
少年抬眼看着面前这人,心里百转千回,终究不是滋味。于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皇帝忍不住捉了无殇的腕子捏在手心里,表情有些阴沉,“你以为朕不知道么!”
“什么?”无殇也一惊。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身中剧毒之事?你们做杀手的,身怀绝技,性情飘忽不定,也许组织里强迫你服下了什么毒药,每个一些时日发放解药以确保忠心。朕强留你在这里,原本为的是引蛇出洞,而现在却是……”
“却是什么?”
“无殇……不是朱颜,不是花月,不是秋晴,不是飞絮,亦不是寒色。落无殇,朕喜欢你。”
少年如遭雷击,久久不能言语,半响才喃喃道,“你喜欢……我?”
“朕不想再纠结前尘往事,而且,朕最初喜欢上的人,也是你,不是花非花。四年前的事情,你大概都不记得了……所以现在,朕无论如何也不愿再次失去心爱之人,比起你回到杀手组织,刀口舔血的日子,朕不相信集齐天下名医,还不能解你身上之毒!你中毒的事情朕早已发觉,上官腾飞每日都在研究此事,而朕一直不提此事,只是希望有一天你能亲自开口告诉朕。”
被男人,还是仇人告以爱意这种事情,足教少年半天缓不过神来。李重光见他既不说话,也不表态,心下有些怅然。不过转念又想到,总比激烈的反对要来得好。
他缓缓的将无殇的鬓发拨在耳后,轻轻的压了一压,又重新挂上那副和煦无害的笑颜,“宫娥子爱妃,朕带你去巴蜀,找一处清静之地,休养生息,远离后宫这些恩怨,可好?”
第三十六笺:新人旧人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楼台。
无可奈何旧人衰,
似曾相识新人来。
别人玩心跳加速,皇帝玩心跳超速。
饶是久经生死的落无殇,也被南唐皇帝这一通温润颜色的话语打动了三分。却又由于太过吃惊,反倒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李煜见少年如预料之中惊骇到,便忍不住笑了一笑。在他看来,爱上一个人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性别年龄都不是要紧的事情。在宫中被那大大小小的规矩束缚着,心性却是自由的风月皇上向来都认为,日久生情,是最美丽的事情。
于是他又开口,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你随朕去巴蜀之地,寻那医癫治毒,再赏那清净美景,可好?”
“好……”少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李重光耳尖地捕捉到那几乎细不可闻的一声“好”,眉眼间皆发出喜色来,于是轻轻退开一步,拉起无殇的右手,道,“我们过几日就出发,待朕处理好手边的一件事情,便即刻出发!”
话音还未落,院外就跪了一个小太监,细声细气的禀报,说是前天命人新作的梨花木大床制成了,问可现在就要搬来。
“朕前两日听你梦中呢喃,说是喜欢雕花大床。”李煜见无殇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于是微笑着解释道,“昨日又见你在这贤淑殿的床上睡的不够尽兴,朕便叫人给你做了张新的,你来一起看看喜欢否?”
少年此时还有些沉浸在那人之前的话语中,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会儿只呆呆的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男子,有些迟疑的问道,“一日就做得好整张木床?”
“朕还会敷衍你不成,选的木材都是金陵最好的,匠人三十,连夜赶制的。”皇上误会了无殇的问题,赶忙澄清道,“朕现在就命人搬来,你自己评判好坏。”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四个青壮的太监便抗来一张极大的木床。少年不说话,静静的站在李煜身后瞧着,身影背着光,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待到宫女们将被褥铺好,挂起帷帐,再同之前的太监们退下之后,少年才犹豫着走上前几步。
李煜不说话,负手立在原地,脸上挂着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宠溺笑容。
无殇伸手撩开帷布,按了按铺的极厚软的绸缎面的被衾,终于忍不住绽开难得一见的微笑,发自心底的真心笑容。然后他旁若无人的,轻快一跃,纵身躺在床铺中央,眼睛一眨不眨,仰面看着屋顶。
许久,屋里都安静到落针可闻。
慢慢的,少年面前出现一张日夜相见的熟悉面孔。面孔的主人,当今南唐的皇帝,笑意盈盈的看着少年,笑意盈盈的俯下身,笑意盈盈的吻在少年额上。
无殇短暂的愣神之后,正要用力推开李重光时,李冶如一抹游魂般突然出现在两人旁边。
夜叉太监声音很低,语速很快道,“那人有消息了。”
落无殇蛇瞳瞬间收缩,推出去的双手瞬间换了方向,倒像是半推半就的搂住了李煜。
李煜也一愣,刚刚才变得严肃起来的面容随即变回了笑意。他伸了双臂,撑在无殇耳边,语气无比暧昧。“爱妃这是在邀请朕么?”
无殇不说话,亦不动。
李重光目光未移,眼中只有身下的少年,却是对着李冶开口吩咐,“今晚子时,御书房详细汇报。”
夜幕降临的时候,少年站在自己寝殿的门口,轻轻的抚着胸口。
都不记得自己怎样打发了那人,只记得,自己的心跳变得好奇怪。
无殇靠在有钱身边的时候,心情从来都是那么平静。和雷霄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是,心绪极为平常。莫说一起生生死死,就是亲密接触,也不觉得有任何异样。
而现在,少年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了。
落无殇用力摇了摇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那权势很高的大太监李冶亲自来报,估计是父亲有什么消息了。不知道师父落九重已死的事实,他们知道几分。还有,师父真的就是祖父吗?落九重真的是为李煜所伤吗?父亲又到底和密宝图有什么关系?
少年发现,自己需要知道的真相,多的可以掩盖真实。
落无殇见四下里没人,迅速地换上自己改制的夜行衣,尔后在外面罩上一件琉璃裙。这裙子明艳漂亮,造价又不高,在宫中随处可见,正正符合了少年不招人注意的想法。
将裙子上的彩珠尽数扯下,少年这才略感平衡,自己一介男子,日日却要做妇人打扮,真是再憋屈不过了。
加之无殇平日里拒绝宫女接近,更别提梳洗打扮,这会儿,自然是不会梳有繁复的贵妃头饰,只是在头顶扎了极高的发辫,以玉带固定。如此摸样,到形成了一幅奇怪的光景。
少年琉璃裾,墨发玉带缠。
莫说锦颜色,英气自逼人。
无殇往御书房走去的时候绕了道,正撞见明妃的贴身婢女。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大丫环二十出头,自小和王可晴长大,一副性子也是极为势力,人又刁钻刻薄。这会儿,看见了形单影只的“周贵妃”,自然免不了想替自家主子出口恶气,邀功领赏。
于是那丫鬟上前几步,咄咄逼人的就要撞过来。刺客出身的少年身手没得说,自然轻轻让过。孰料那女人自己脚下一滑,却将手中的茶盏尽数摔在地上。好端端的一副春花秋月景泰蓝,就那样打了个粉碎。
落无殇叹了声可惜,就打算绕道离开。
大丫环缓了缓神,伸出一只手指着无殇就开骂,言辞颇为尖酸,还打算将弄坏茶器的罪责一并怪到无殇头上。
这丫鬟只想到为主子报仇,又仗着这儿是明妃的地盘儿,平素里没人敢对她说个不字。却生生忘记了,这落无殇本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再加上现在才封了贵妃。论性子,论身份,都不是她一个管事的大丫环能管得了的。
俗话说得好,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不长眼的。
少年本来懒得理她,又急着去找李煜。哪知此女实在没有眼色,见对方不吭气,还以为自己捏到了软柿子,更加放肆起来,一根指头,生生戳在无殇胸前。
少年心道不好,岂能在这里败落了性别身份。立刻就伸手,下意识的扭住了那丫鬟的食指。
大丫鬟一惊,挣扎起来,杀手少年手劲略大,竟是“咔吧”一声,将那指头扭错了位去。进皇宫这么久,大丫环哪受过这种痛,登时嚎了出来。
这一嚎不要紧,不出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有大太监领着十数个小太监来抓闹事者。无殇因为有着贵妃的身份作幌子,自然没人上前动他。而那丫鬟,对着小太监们挤眉弄眼了一阵子,也只是被领着,几人一路走向了明妃的鸾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