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外退去。
这香气,这帐幔,怎么看都像是女子的香闺,莫不是入了骆府的夫人小姐房?
郎奚急急退后,却被绊了一跤,闷闷发出一声钝响。却是圆凳倒在了地上。
惊魂方定,却见屋里一豆烛光缓缓亮起。
那烛火跳动两下,闪到最盛,便悠悠吐着火舌,照亮了小半片屋子——那烛光倒是没那么亮,只不过在一面巨大的
铜镜反射下,亮了一倍。
郎奚的视线从床边立着的那面大铜镜转开,原来前面的那个人影是自己在铜镜里的影像。
果真是个女子的香闺,屋里的一切都是红色的装饰——地毯,五蝠团花,赭石色;桌椅,漆的红漆;帐幔,水红的
薄纱;床也是红木做的。
郎奚的视线转到床上,愣住了。屋里睡了人,烛光映得里头人影重重叠叠。
这时,床上一人跪立直起来,拍了拍身下,居然又起来一个人,跪趴在那里。
居然撞见这种事。
郎奚猫了身子,正想偷偷爬出去,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又回眸看了一眼——两个男人!
苍天,骆府是个什么地方?一个骆小侯好男风,大晚上的闯进一间闺房看到的还是两个男人欲行那事,就连自己也
是追着个少年来的这鬼地方……郎奚被自己所想吓住了,全身战栗,却听床上呢喃响起——“嗯……哼……啊~~~~~
琅宣!”
是那绯衣少年的声音,可方才他是这么叫自己的,怎么床上那个男人也叫“郎奚”?奇了怪了……郎奚把身子往帐
幔后头躲了躲,居然偷看起别人的房事来。
男人的腰力很好,甩动地很卖力,而那个少年嗯嗯啊啊嘴里乱哼唧,哼到后来居然还带了哭音。
“琅宣……呜……琅宣……”
男人缓了腰上动作,俯在那少年背上,亲着他耳后:“绯,不哭,乖。”
少年翻了身,盯着那男人,脸上泪痕犹在,“琅宣……琅宣……琅宣……”口里不停地糊喊着男人的名字,双手攀
着男人的背贴上去,“琅宣我怕……”
“怕什么?绯,跟我说,是不是那帮老头子说什么了?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用理会。”男人亲着少年的眼角,寸
寸吻去泪水。
郎奚在一旁不知为何心里一阵绞痛。
少年搂紧了男人,把头搁在男人的颈后,咬了咬唇角,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未开口。
“琅宣,你还没到吧?”少年歇了会伸手去摸了摸,腰肢扭动起来,“就这样进去好了……”
“奚奴。”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惊得郎奚回头去看,却是宁绯挑了盏灯笼披衣站在身后。
屋外依旧雨沥沥,一片黑寂。
“奚奴,我记得你的屋子是在西院的吧?怎么,来偷酒喝?”
郎奚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床边的烛火已经灭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之前一切都是梦境。再摸一下自己的脸,竟
然是湿漉漉的,方才流泪了?
宁绯见他痴呆的样子,把灯笼凑到他面前打量了会,轻轻扬了嘴角,“在府里受委屈了?大半夜的跑我这里来哭?
摸错屋子了,我的房间在旁边。”说着,便转身要走。
郎奚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灯笼,几步冲到床边,撩了帐子起来查看。
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新换的折痕,只是正中央铺着一块暗绿色的织锦,熟悉的纹饰。
郎奚一把抓起那片织锦揣入怀中,宁绯也跟到了身后。
“做什么?这里东西是你随便动的?!”隐隐话语里有了怒气。
“这间屋子闹鬼。”
“没什么鬼不鬼的,整个骆府闹鬼,这间屋子也不会闹鬼!”宁绯一把拉了郎奚出了门,“灯笼还我,自己回西院
去睡,明儿给你配桃木剑。”
第四章:阴司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才八岁,然后我一点点把他带大,教他手艺谋生……”
“然后他发现你只不是利用他赚钱就心生歹念将你害了?”
“不是。事实上这个算……算孽债吧。我既是他师傅又是他养父,况且两个大男人,怎么好苟且……”一个眉目还
算得上清秀的男人垂头丧气地坐在桥头的亭子间里,眼神里有几分羞涩。
“没事,说吧。在我看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另一个缁衣男子怀里抱着个偶人,见他停下来,便示意他继续。
“他,他当着我老婆的面把我绑上了床还要了我……我一气之下就带着老婆躲得远远的,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
到他。他好几次找到我,都是我老婆出去应付的,然后连夜我就搬家……他为了找我,我为了躲他,都弄得很狼狈
,最后我老婆也改嫁了……”
“那你们俩不是刚好在一起?”
那个男人闻言瞪大了眼睛,“在一起?不行的。我发过誓不再见他了……”
“痴人!”
“我老婆给我生了个女儿,改嫁的时候她把女儿留给我了,可是,唉,我不是个好爹……就那么一会儿,我才进当
铺一会儿,出来她就不见了……”说到这里,男人嘤嘤地哭起来。
缁衣男子想了想,递了块帕子过去。
那男人哽咽了一下,“谢谢。我就跑去质问他,是不是他把我女儿带走了,然后以此为要挟。他那时候喝得酩酊大
醉,睡在草窝里,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换洗了,上面都是污黑,还有血渍。他一见是我,就制住我,嘴对嘴的封住,
一条舌头就搅了进来……很霸道……”
“你还挺享受……”
“啊,不是。”男人迅速飞红了脸,“我没那个意思。我见他衣上有血渍,还一个劲儿地喊‘我就知道你会来见我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来见我的!’便道真的是他做的,就掐了他脖子让他还我女儿来。当真是激动了,一个失手
,他便没了气儿。我哪里知道,他因欠了酒钱才被人一顿毒打,经不起我折腾……”说着说着又要哭。
那偶人动弹了下身子,缁衣男子安抚地摸了摸它的长发。
“我吓住了,一口气跑回家里,大门都不敢出,只怕有官差来抓人。一连几天都相安无事,倒是我老婆找上门来了
,带着女儿。原来那天是她接了女儿去小住,没告诉我。我发了狂,跑到那草窝里一看,他在那儿烂了好几天,全
身都肿了……我亲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想是时候应了我的誓言了,黄泉底下相见吧……”男人哭哭啼啼的说完
了。
“说得累了吧?喝口茶歇歇。”缁衣男子递过去一碗茶,那男人千恩万谢地接了,一口气喝个精光。
牛头马面提了链子把魂一锁,那男人恍恍惚惚地就跟了过去,不再死死哀号。
“宁夜,也就你有这性子听这帮鬼的故事。”孟婆从亭子上方垂下个头来,用辫子梢在缁衣男人的脸上晃来晃去。
“那不是你这个孟婆贪玩跑出去了嘛。”宁夜抱着偶人起身,“我该去判判那里了。”
“哪个小孩子不贪玩的?真是,一天到晚守在这奈何桥闷也要闷出虱子来!”孟婆从梁上跳下来,俨然是个半大的
女娃娃,“去吧去吧,记得下次还来找我玩!”
宁夜没答话,只留一个安静远去的背影,倒是坐在他肩上的偶人忽然扯出一个笑来,孟婆知道他已经听见了。
******
“宁夜啊救我宁夜……”
才进阎王殿,宁夜就听见判判的大呼小叫,抬眼瞅去,判判正被阎王捉个正着,拧着耳朵提回书案前。
而那案上高高一摞文书,被阎王怒气冲冲呼出的气吹开了最上头的几页。
“宁夜……”判判瞬间窜到了宁夜身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宁夜,下次不要去帮孟婆看摊子了,好不好?今天
你不在,案卷已经堆到这么这么高了!”
判判说着夸张地比了一下那个高度,“小阎说我再不批卷宗就要把我关在房里OOXXOOXXOOXX……不准出来……”
宁夜白眼,那案卷堆在桌上,他看得见……
“你说你有什么用?!什么都要宁夜做,你把判官也给宁夜做好了!”阎王也一阵风卷到宁夜身边,继续扭着判判
的耳朵。
“小阎——”判判可怜巴巴的眼睛转到阎王身上,“你怎么这么说我?上次你还说我很能干的……是什么时候呢?
嗯,是上次在冥川温泉那里,你明明说我能干!”
“是能干啊!趴在石头上做着做着都能睡着的除了你还有谁?!”阎王咬牙切齿地提起判判的耳朵,后者则像只章
鱼一样死死扒住暴怒中的人。
宁夜盯了这两只活宝一阵子,默默向书案走去,等判判泪眼汪汪地被阎王抱过来的时候,宁夜已经批了大半案卷。
“宁夜~~~~~~”判判一见案卷少了大半,顿时兴奋起来,“找宁夜真是太明智了!宁夜,我无以为报,只能奉上香
吻一枚~”
宁夜扔下朱笔,用偶人堵住了判判亲过来的章鱼嘴,“再闹就自己做去。”
判判急忙跳回阎王身上,挂好。
“宁夜——那啥——嗯——噢,暴力小阎,打我做什么?”
“墨迹什么?还不快说!”
“宁夜,你最近有空咩?”
阎王立即再补上一个毛栗,判判嗷呜直叫。
“最近阴司出了点状况,有人盗走三生石,还放了大量游魂出去。判判想让你去阳间走一趟,尽可能多抓游魂回来
。”
“嗯,知道了。明天是七月十五,鬼门开的时候我顺道回去。”
“对啊对啊,宁夜你好久没回家了哦?我想让你去就是这么考虑的,你正好回家探个亲什么的……抓鬼也不着急,
你想在家多住些时日就慢慢抓呗,我给你放长假!”
这个,好像是出公差吧……
宁夜的全名骆宁夜。
正是骆小侯的哥哥,不仅是哥哥,还是双生兄长。只不过,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判判就当养了只猫似的养在身边。
谁知道猫越养越矜持,啧啧,那眼神,冷冷的,跟猫一模一样。判判看宁夜的时候常常会有种大晚上见到猫的感觉
,碧绿幽冷的细长瞳仁。
好在猫还是亲他的,看看那案卷,多贴心的猫啊!判判将此引为人生一件傲事。
判判从阎王房里出来没回自己的房,一转身进了他家小猫的屋子。
“宁夜还没睡呢?”判判的眼里闪烁着“宁夜你要是背一打案卷在路上批多好啊”的光芒,不过还好判判的无耻没
修练到家,于是他只是吞了吞口水就把这话吞进了肚子。
“收拾些东西。”
“这包是什么?”判判好奇地解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颗黑得油亮的石子。
“三途河岸边的石子。”
“你带这个做什么?”
“上次我回家答应了宁绯要给他带的。”
“宁绯,他现在都二十一了吧?你上次回家似乎还是十来岁的时候,他早就忘了吧?”
宁夜指尖一抖,沉默半晌,缓缓道:“不会的。”
“你倒是管他比你爹管得还勤快。不过,小夜夜,不要被人发现你往阳间施法啊!不然的话我只好把媒镜收回来了
。”
媒镜是阴阳两界相通的媒介,判判没轻没重的性子一点也没改。这么重要的东西就直接塞给了宁夜,纯粹是因为宁
夜小的时候老叫唤着想家,判判就拿这个来哄小孩了。
宁夜往日就是通过这个看他的双胞胎弟弟宁绯的,所谓走霉运,骆府里闹鬼,其实都是宁夜施的法——谁叫宁绯玩
得过了,整天不务正业呢?
宁夜一皱眉头,小夜夜这个名字真讨人厌,不过他没有出声反驳这一点,只对判判说:“阎王发现了。”
“小阎啊?他没事,他这个人护短,别人没发现就好。那你早点休息,我走啦!”
宁夜目送判判出门,然后摸着几块三途河的石子陷入了沉思。
那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判判某日一拍大腿嚷道:“小阎,小阎,宁夜是不是满十六了?”
“对啊,怎么了?要给他找媳妇了?”阎王埋头书案上批案卷——那时宁夜还小,判判依旧那么懒,所以案卷是阎
王批的。
“除了找媳妇就不能想点别的吗?真是的……小阎你记不记得那回我离家出走遇险然后被人救的事啊?”
一听这个,阎王满头黑线。判判玩得很恶俗。那次他把判官笔新增了一个功能,就是写什么就能变出什么来,而判
判最喜欢写的两个字是——马桶。
于是阎王殿里叠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马桶。而最可恶的是,判判被阎王揪耳朵的时候,为求自保,把一个马桶
扣到了阎王的头上……
暴走的阎王就把判判的灵力封印了……
判判一气之下就玩离家出走,跑到阳间去溜达,结果很不争气地掉进湖里差点淹死,还好被一个少年救起。
后来,阎王再怎么暴走都不敢把判判的灵力封印了。
“呀,你肯定不记得了。”于是判判叽哩呱啦一通又说了一遍,不管阎王突起的青筋,转入下一个话题。
“那个少年也是十六岁,多有记念意义啊,我们带小夜夜去阳间玩吧!”
这个……真的有关系吗?
不管怎么说,宁夜在十六岁那年见到了自己的孪生弟弟,骆宁绯。明明是孪生兄弟,自己给人的感觉是猫而宁绯则
像桃花,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这是血缘……血缘这两字很奇妙,宁夜第一眼就喜欢他这个弟弟,仿佛两人做了好
几世的兄弟一样。
当宁绯笑弯了眼说:“三途河真是是河啊?那岸边是不是还有石子?我要见了才信。”
宁夜便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第五章:禁足
转日便是七月半。
过午,宁绯摇着纸扇,带着骆一那群人从偏厅里过,骆夫人正喝茶,便叫住了儿子。
“绯儿要出门?吃过饭没,中午怎么没过来?快来娘这边坐。”
“给娘请安。不烦娘了,我出去吃就行。”说着,宁绯摇摇扇子就要走。
“不肖子!你又去哪?”
平地一声惊雷。
宁绯的扇子贴在胸前,不摇了——下一刻,他缓缓转过身去,“爹。”
骆老爷刚从里屋换了衣服出来,没来得及坐下就把儿子叫住了。此时方才在骆夫人身旁正襟坐住。惹得骆夫人低声
埋怨,“儿子又哪里不如你意了,这么不得你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