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级台阶 下——指尖霜

星期三上午，我忽然收到了招行的一条短信，说有人往我储蓄卡里面存了一千美元。我顿时吓了一跳，要知道那时候美元汇率没有破八，这一下子就差不多有人打了八千块钱到我账户上。

我立刻打了一个电话到招行的客服，客服MM告诉我，这笔汇款是美国来的，但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了。我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鸡哥是怎么知道我帐号的？我又敲了敲脑袋，顿时想到了小林子。小林子在我的威逼之下，终于承认，国庆的时候，他不是缺钱，是鸡哥想要知道我的帐号，怕我不肯给，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立刻请了假，奔了回去。我回到家的时候，鸡哥正坐在电脑前面悠闲的看着书。

“我说，你给我寄钱干嘛？”我问他。

“收到啦！”鸡哥开心的说，“挺快的，三天就到了，我还担心能不能及时挽救你的经济危机呢。”

“为什么要寄钱给我？你哪来那么多钱的？别告诉我你是从奖学金抽的，要是这样，我就过来抽你。”

“我……不说可以吗？”鸡哥小心翼翼的问，他可能看见我有点发火。

“不行，必须说。”

“我，出去打黑工了。”

“什么？！”我立刻怕的要死，“你一定要把这样宝贵的出国机会荒废了吗？”

“嗨，拜托，我导师说我做的不错，而且我功课也很好，就是晚上吃饭时间，到餐厅当临时服务生，不算很累，每天三个小时，顾客小费给的很多，有个周末，我一个小时就收到了五十块小费，听说圣诞和新年的时候，有人一天收到了两三百的小费，而且我还可以练练英语什么的。”

“你骗谁呢？你以为我哥没和我说过他去餐馆打工的事情？他说，忙的时候，他一个人拿五六个盘子，给别人上菜，一个小时下来就累的晕头转向，如果小费数目不对，老板和其他服务生就会不爽你，这一千美元，你是怎么赚来的？哦，难怪你每天回来都这么累。这钱，你让我怎么用的了？”我在电脑前面，忍不住哭了出来。

“宝贝，你别哭好不好，我想，我这里钱好赚一点，我也不想你吃苦。我工作的餐馆，老板人很好，我又肯干，本来除了小费就没有工资的，但是老板另外给我提供免费的早餐和晚餐，所以，你别帮我担心，好不好？钱，你用，到时候，就肉偿，好不好？别哭了，我看得好难过。”

“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你还说你去图书馆看书。”我没听他解释，眼泪还是不住的滚滚留下来。

“你别哭了好不好，这样我也要哭了。”鸡哥的声音也有点不太对。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我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别！”鸡哥大喊，“那这样，这钱，是我自己要赚的，你帮我存起来，如果你要用，就先拿着用用，等你发工资了，你就还给我，这样行不行？可以吧？到时候我回国了，就问你要回来。”

我好不容易才停住了，鸡哥也松了一口气。我上了网上银行，看了看，把所有的钱都转成了人民币，然后存了三个月的定期。这些钱，我绝对不会去用的。

“好，我帮你存起来。到时候全部还给你。”我对鸡哥说。

“宝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鸡哥在那一头叫我。

“随时都可以。”

“宝贝，你是我唯一的牵挂，你还记得，你说过你想要的那种生活吗？你说在周末的下午，两个人在阳台喝茶，或者喝咖啡，情到深处，你就躺在另一个人的腿上，他会注视着你的眼睛，然后深情的吻你。你知道我多想那个人就是我，我做这些事情，有很大的私心，我想让你永远忘不了我，就算你在别的男人的怀抱，你也忘不了我。我摸不到你，不能抱着你诉说衷肠，来吸引你的注意，那就低俗一点，我用钱砸到你喜欢我，砸到你忘不了我，真的。更何况，在去年的时候，我们分手了，我知道你经历了多少让你痛苦的事情，我没有说一句能安慰你的话，做一件能安慰你的事情，这些，也多多少少算是我给你的弥补，好不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天生就这么能哭，鸡哥的话每一句都让我感动，都让他的名字深深铭刻进我的心房。

“不过，忘不了我归忘不了我，男朋友还是要找的。”鸡哥又说。

那次以后，鸡哥每个月都给我寄一千美元过来，一直坚持到他回国。我也毫不例外，全部给他存了起来。每次收到钱的时候，我都会大大的感动一下，又怜惜这个比丈夫更加疼我的朋友，我总是忍不住回去想想他在餐馆里面如何的忙碌，忙完了回来，还要看书学习，我之后又多次隐隐约约的劝过他，他却一下子把话题堵住了。其实那天鸡哥又一次骗了我，我对美国工作的情况，完全是一知半解，等到鸡哥回国之后，他告诉了我实情，其实那半年，他的生活比他告诉我的，要苦得多，幸好后来他当上了助教，又开始做一些实验，导师给他发工资，这才全心全意的扑在了学习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又过了一周，工资还是没有发下来。我惊讶的看见，有一天，我身边的同事一个个满意的从会计室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我立刻打了电话给蔡总，他没接。然后我就走进了杨经理的房间，我问他：“杨总，你好，我想请问一下，我三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发给我。”

“工资？小蔡介绍你进来的时候，没有跟我说要给你工资啊！”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我问他：“你觉得，我不为工资，我过来做三个月干什么？当义工吗？这种事情你不用装，装有什么意思？”

这里也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我理了理我的东西，回了家，然后路上我打电话给我爸妈，还有报社的那个人，说了这里的情况。爸妈显然十分惊讶听到这些事情，他们一次次说不会这样不会这样。报社的那个人，听了之后也非常的惊恐，他安慰了一下我，然后说立刻帮我联系，问问看什么情况，让我回家去等。

钱，最终还是没有追回来，我的存款，也变成了0。爸妈每天都打电话过来安慰我，说会再给我介绍一个工作，我拒绝了。后来，我手机停机了，也算是用另外的方法避免了爸妈的劝说。

接着，我跑去问了问我的朋友，告诉他，我现在窘困无比，能不能给我一些外包的东西来做。他说，他那里正好缺人，不如过去他那里帮忙，不过工资会少一点。我想都没想，答应了下来。之前，我也说过我的这个朋友从初中到高中，在一个班里学习，然后他考了大专，我上了大学。

“汤敏，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对他说。

“唉，现在小公司就是找不到写代码的，你倒是帮了我的大忙。”汤敏说，“下个星期一来吧。”

我把这些事情从头到尾，一点不漏的和鸡哥说了一遍，鸡哥十分气愤，骂骂咧咧的说了一阵，然后又开始安慰我。

生活就是这样，怎么让你痛苦就怎么来，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的生活就是如此。考验就如飞流直下的瀑布，不同的冲击着你，给你重压，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是个头。我没办法悲叹老天又什么不公，因为我有鸡哥在我身边，做我的朋友，也许他就是我用一辈子的平顺换来的。

又一个周末过去了之后，我去了汤敏的公司上班。他所谓的“公司”，其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工作室，他已经苦心经营了将近三年，才有了今日稍微稳定些的收入。他公司里面一共有五个人，我是第六个，两个业务员，一男一女，那个男的看起来盛气凌人，那个女的非常漂亮，看起来好像也很高傲；两个美工——汤敏是做美工的，还有另外一个美工，是个男的，那个男的很聪明，一脑袋的想法，深得汤敏的喜欢；然后还有一个写代码的，不过这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灵气，笑起来也傻乎乎的。这么一个小小的公司，也算是五脏俱全，汤敏外聘了一个会计，每周三过来帮他公司清理一下帐务，剩下的，就是让业务员打电话，招揽生意。

汤敏私下找我说，那个男的业务员，叫韦德，公司大部分的生意都是他招揽来的，而且他手里面有很多的资源，所以公司赚得钱，不少都进了他的口袋，让我以后能够让的，还是尽量让他一点，我点点头。像这样的小公司，没有个像样的业务员是不行的，否则根本不会有什么收入，既然汤敏能够这么诚心的对我，我自然也知道他的苦处。

那个女的业务员叫华菲菲，我觉得她，有点奇怪，她的气场和这个公司完全不符，我觉得这个女的，似乎比那个韦德还要高傲。汤敏告诉我，半年之前，他在酒吧认识的华菲菲，然后两个人就上了床。后来华菲菲说知道汤敏是做这一行的时候，立刻给了他一笔大单子，利润算下来有将近五六万，给华菲菲分成的时候，她不要这笔钱，只是要两个人再睡上了几觉。接着华菲菲就留在了汤敏的公司，不过现在他们两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床上的接触了，华菲菲说，再有半年她就走，不过在这之前，她还能拉到几笔单子。汤敏说，有时候，为了自己的事业，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然后让我不要鄙视他。我倒觉得，出卖肉体是很高尚的，毕竟真的是一点点做出来的，是真真正正的在劳动，不比某些社会的蛀虫。

然后汤敏说，其实整个公司，他最欣赏的，就是另一个美工，那个美工叫彭子千。彭子千的美工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但他的设计是一流的，每次设计出来的东西，都有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剩下那个写代码的……懒得提他了。

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汤敏帮我做了介绍，然后一一握过去手，就算是认识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那个韦德也是见我不顺眼，和我握了手之后，就不再和我说话，坐在一边，双眼冒火的看着我。其他三个人倒是依然很热情，他们那天没什么事，所以我一边写代码，一边和他们聊天。那个华菲菲看起来的确很高傲，但是一旦开始聊天，就放下了架子，变得容易亲近。

汤敏也知道我最近手头很紧，所以提前给我发了一个月的工资，我感叹，今天晚上回去，也终于可以吃点像样的东西了。汤敏责备我说，我们是好兄弟，这种情况，应该直接对他说。他说我以前帮了他那么多次，就算送个活，不让他那个写代码的干让我干都可以，何必拉不下那个面子。

一直以为汤敏和我只是工作伙伴，没想到他是这么看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我觉得我有点小人了。

一周工作倒是很轻松，毕竟代码很多原来都已经写过，复制粘贴一下就可以了。这一段时间，韦德都不怎么待见我，甚至有一天经过我位置的时候，还估计弄翻了我的被子，把我桌上弄得全部是水，然后他很不诚意的向我道歉。我还是忍了。而华菲菲倒是闲来无事，经常找我聊天，问问我平时都做些什么，问问我会不会去酒吧玩，什么的。如果不写代码的时候，我会和她好好聊聊，如果在工作，我只是会嗯嗯啊啊的敷衍她，她倒也不会生气。

其实我最期待的，是和彭子千聊天。他说话做事很对我的胃口。他也一直向我请教代码上面的问题，他说，自己也一直在学，奈何一点基础都没有，现在碰到我，正好向我好好的请教。

圣诞节的时候，鸡哥放了大假，他高兴的对我说，这两天，每天去打工的时候，小费都有两百多，真是所谓的日进斗金。他说，这个月多拿的那部分，就不给我了，自己存着，说不定有什么急用，希望我能够理解。我当然能够理解，这是他的钱，不给我都是正常的，为什么要这样和我说。我也只是一再劝他，让他不要累着。他说，就算是打工回来，要是我在，让我满足个三四次都没问题，他说自己精壮的很，尤其是开始健身之后，浑身都是力气。

忙碌的圣诞节过完，鸡哥还有一天的假期，他说，那天就好好的休息一下，不去看书了。我问他最近学习的状况怎么样，他说都非常不错，导师对他期望很高，开始让他着手一些课题。然后导师说，如果他做的好，就考虑给他当讲师和助教，帮他一起做实验，这样就会有额外的工资发给他，一个月下来也不是小数目，如果真的做到了，就不用出去辛苦的打工了。我说，在精神上支持你。

元旦的时候，鸡哥告诉我，他和Eric一起去看了《断背山》。他说剧院里面的人都哭的稀里哗啦的，然后推荐我也下载一个去看一下。Eric其实很早就看过了小说，但是看完电影也是感动不已。鸡哥引诱我说，里面有JakeGyllenhaal的全裸镜头，所以很值得一看。好吧，我得承认，那是我看这部片子的原动力之一，不过看完之后，那个全裸的镜头我已经忘记了，挥之不去的，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元旦过去之后，鸡哥说他帮我准备了两份生日礼物，一份已经寄过来了，一份让我开一下ftp，他说会上传上来。一天一夜，我的ftp里面真的多了一个很大的压缩包，还是密码保护的，我当然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试了几个密码，就试了出来，所以也没问他要密码。可这下鸡哥着急了，他问我为什么不问他要密码，是不是不喜欢他了，云云。其实那怎么可能，他明明也知道。被他实在是缠的无奈了，告诉了他我猜到了，密码就在戒指后面刻着。他很懊恼，说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好一点的密码，让我永远都猜不到。我怕他再发疯，所以把他拍的东西大大的赞扬了一番——其实他拍的真的不错，鸡哥眉开眼笑，接着不停重复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其实鸡哥送给我的东西，我怎么能不喜欢。

小梓自然不会忘记我的生日，他也在元旦的时候就提前预定了，说我生日的时候，他会过来，要帮我庆祝生日，而且说，到时候他会订一个蛋糕过来。阿菜也给我打电话说，我生日的时候指望着好好到我那里吃一顿，我也答应了下来。

鸡哥的生日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我回头望了望那困窘的两个月，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撑过来的，也只有鸡哥，还是这样细心的关怀我，还有阿昌，他三番两次的跟我说要借钱给我，我也还是没接受。

生日前的那个周五，我早早结束了一个工程，把它交给了汤敏，然后又问汤敏最近是不是还有其他工作，汤敏摇摇头，说这两天所有的公司都忙着开始年终结算，基本上不会再有多少单子了。我听到了自然也很高兴，毕竟忙了大半个月，也终于可以稍稍休息一下。这半个月来，我脑子里面想的全都是代码，晚上睡觉的时候做梦，也都是有关这些东西的梦，我觉得有点病态了，还是要让自己放松一下。我告诉汤敏，我下午半天和周一就都在家，好好休息一下了。汤敏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说如果有急事，他会叫我。

我刚刚回到座位，华菲菲就跑去跟汤敏说，她要出去跑个客户，说着也出了门。一个小时之后，盒饭到了，他们几个人也准备吃饭，我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出了门。

公司门刚出来，我就看到华菲菲在那里站着，于是我也和她打了招呼。她一把拉住我：“生日快乐！”然后她从手袋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包装十分精美。

“谢谢！”我不过到这个公司来才半个多月，她居然送我生日礼物，我惊讶到不行，看着她手里的礼物，思索着到底是拿还是不拿。

“接着啊！”她看我不肯定，一把拽着我的手，把东西塞到我的手上。

“菲菲送给你的礼物，你就收着吗！”有人阴阳怪气的说。我转过头去，看到公司那几个人都站在公司门口，估计刚才华菲菲的那句“生日快乐”喊得太大声，被他们听见，所以赶出来看看了。我看到韦德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汤敏脸色也不太好，似乎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