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我一不偷、二不抢,光明正大想还钱,这有何不可?何况我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欠你钱我会不安心的。只是现在要麻烦你等我,如果你不想等,不然就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于是江世尧也就默许了纹炎洗碗还钱的做法,并且在饭馆等他还完债才一起上路。
第九章
江世尧微微张开眼,眼前还是一如既往的幽深竹林,眨眼之间,叛若两个世界。他收起黑檀箫,徐徐降落到竹楼,觉得自己仿佛从天际跌落了地界的深渊,肩上还压着千钧的重担,寸步难行。
西琉教教主纹炎,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要我知道你没有死?不,我不该问为什么,这样问的我,真是愚昧。这是我咎由自取,我早该想到你没有死的情况,而事实也是,如果不是我想到这一点,也许就不会和你屡次相遇了。
回想着自己刻意与纹炎相遇,除了那次纹炎跳窗进来接住那支箭救了自己,江世尧觉得自己几乎都是刻意安排。他原先只是怀疑纹炎或许没有传说中那样死去,但是没有见到真人,所以他也不是很在意,直到那天纹炎来到京城救了自己,他才发现这个人正是西琉教教主本人,之后的几次偶遇,就是他有意制造的了。纹炎不知道,江世尧根本不是奉端王之命前去查实齐神医的案件,而是江世尧算了时间,觉得纹炎差不多该到了,才故意去迎他,只是他觉得就算假端王之名来迎接纹炎也有殷勤之嫌,引人怀疑,所以索性就当作是偶然相遇了。甚至连今天晚上,他原本也不打算到星月楼,但是为了等纹炎,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但是这一刻,他却不是故意的:他稳步走进房间,纹炎睡得正香,那床固然是不能睡了,他于是就走到对面的太师椅,就着扶手支起肘子,将脑袋靠在上面休息了起来。
阖上双眼,江世尧渐渐进入了混沌的梦境,虽是梦境,却仿佛仍是清醒的:那是一轮满月,一把冥见刀,还有……纹炎。杀死他的方法……就是“冥见”,在幽冥界相见……他希望被刀的主人干净地杀死,可他却差点死在一种肮脏的手段……也许他是不想步司寇肖容杀妻的后尘,不想因为对某件事情太痴狂而错杀自己心爱的人,才创造了那样的刀……其实刀只是刀,因为使用的人不同,才会有杀死他的威力,与其说是杀了他,不如说是杀了他的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他必死无疑……
满月……冥见……纹炎……天下……苍生……江世尧梦得恍恍惚惚,大约是因为睡的姿势不舒服,梦境中的他觉得像是正被烈火吞噬着,浑身热得发烫,却又无法苏醒,这样一直到了早晨——
纹炎歪了歪头,伸手就响亮地打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他左右看了看,发觉环境不太熟悉,便一骨碌坐起身,转头一望,发现江世尧正支肘倚在太师椅中,安详地睡着,心中涌起一股歉意,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被子,更是无地自容。他连忙爬起来,走到江世尧跟前,想叫他,却又不忍心吵醒他,可是这样睡觉实在太辛苦了,纹炎看着他那素洁的面容,越是安详,越叫纹炎觉得难以心安:昨晚虽是喝多了,但是拒绝了江世尧的劝告,纹炎还是历历在目,那时就已经觉得对不起他,现在……
纹炎轻手轻脚地将手插进江世尧的脖子和腿弯,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上床去,又轻轻拉上被子,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江先生,不是我不识相,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你不计我的过往,非但不排斥我,还劝我改过,对我来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可是剑天对我而言也很重要,他为我牺牲了那么多,我又岂能背信弃义?所以只能委屈先生了……”
纹炎用力看了江世尧一眼,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去,迈出了房门。真想摸摸他的头发或者是脸再走,如果是东方鹤飘,纹炎觉得自己一定会这么做,但是江世尧和东方鹤飘不同,乍一看,两人都飘飘若仙、超凡脱俗,但是东方鹤飘柔情似水、温雅明净,而江世尧却沉稳自若、深不可测,如果向他伸手,纹炎觉得实在有亵渎之嫌,还是罢了。
确定纹炎走了出去,江世尧缓缓睁开双眼,朝门口的方向静静看了看,然后直起身,走下床去,平静地唤道:“公子。”
听到这个声音,纹炎不由一定,随后转过身去,有些尴尬地笑笑:“江先生,你醒啦?”
“你抱我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
纹炎的下巴几乎从张开的嘴巴上掉下来,更让他惊奇的是,一向都左一个“鄙人”右一个“江某”的江世尧,居然自称“我”!而且想到自己刚才的叨念都被江世尧听了去,不觉有些心虚,纹炎不由抽了抽嘴角,强笑道:“江先生真是狡猾啊!”
“公子是一番好意,鄙人又如何忍心打扰?”
“哈?”纹炎干笑了一下,发现江世尧又自称“鄙人”了,看来刚才纯粹是自己想多了,也许只是因为刚才那句话自称“鄙人”听起来反而别扭,所以才自称“我”的。这样就好——纹炎有些违心地想道。
“比起江先生对我的好意,我这样做根本微不足道。多有打扰,就先告辞了,先生再休息一会儿吧。”纹炎说罢,又转过身去,轻快地下了竹制的楼梯。
江世尧还想叫住他,却没有托词,只得叹了一口气便作罢,回屋闭目养神去了。
“客人,你要走了吗?吃完早点再走吧?先洗把脸。”这是童子的声音,江世尧虽然是在房里,却听得清楚,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或许邪恶的不是他的本性,而是他如同荧惑一般的容颜……
纹炎似乎是答应了童子,洗了洗脸,随便喝了几口粥之后才又动身。童子心满意足地送走纹炎,又把另外一碗粥端给江世尧,江世尧依然没有睁开双眼,只微微撇了撇头,示意他放下,童子于是就搁在一旁,悄悄退了下去。
纹炎别过江世尧时候就打算回临君府看看圣心池,然后再去找凌剑天,毕竟圣心池比凌剑天好说话,凡事总要先易后难嘛!
圣心池毕竟也是功底深厚,加上救治及时,纹炎去时他已经醒过来了,随便寒暄了两句,纹炎把他的日常起居交给卢枫去安排,该交代的也都给卢枫交代完就大风刮过似的跑去找凌剑天了。
“剑天!剑天!”纹炎一面喊,一面踹开门,见凌剑天已经坐了起来。凌剑天看见他,背过脸去问:“你来干什么?我不想看见你。”其实嘛,倒也不是完全不想看见这个人,只不过他害自己这么惨,怎么能就这么算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整整他,凌剑天当然不肯错过,否则怎么咽下这口气?什么都可以容忍,就是不能容忍纹炎怀疑自己的忠心。
“剑天,你还在生气啊?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明知道的!”
“对不起,属下实在无法理解教主云端黄龙的心理。”
“你觉得这样耍我很有意思吗?”纹炎有些冒险地试探着喊了一句,他侥幸地以为凌剑天也许只是同自己赌气,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是他用错了词,令凌剑天反而更为恼火:“你说谁耍谁?告诉你,我一直都是个好属下,从来没有耍弄过你!”
听出凌剑天满口的怒火,纹炎自然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心里还真有些害怕,他怕凌剑天以后都不会理自己了,但是转念一想:呵,以后?还会有以后吗?我是为了实现他的愿望才回来的啊!还怕什么呢?不能……就这么算了!
纹炎不再争辩,朝凌剑天又走近一步,仅仅这样,就已经无法再接近了——因为脚边就已经是床。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赶快出去!”凌剑天仿佛是命令下属一样声色俱厉,然而他越是斥责,纹炎的决心就越大——“你不用赶我走,只有一件事情,我做完就走。”
一件事情?凌剑天正觉得纳闷,纹炎已经以闪电之势吻住了他的双唇!
“啪!”一下清脆的响声,凌剑天气得快把肺给炸开,猛就抡起右手给了纹炎一巴掌——有生以来,他似乎倒是第一次用巴掌打人,这也怪不得他,谁叫纹炎靠得这么近?普通的武器也用不上,当然是用这个最合适了。
“你想干什么!”凌剑天觉得纹炎是疯了,没看见自己左臂还废着吗?居然搞出这种事!
纹炎被这么拍了一巴掌,只觉得左脸生疼的,直叫他龇牙咧嘴,牙齿都有些微微渗血,他却还是转过头来冲凌剑天笑笑:“还真是下得了手啊!看来剑天真的是不喜欢我。”
“哼,”凌剑天冷嗤一声,道:“我要是喜欢你,那可真是瞎了眼。”
纹炎没有反驳,依然只是笑笑:“对,我也觉得你不该喜欢我,喜欢我除了总是受伤,实在没有什么好处。但是,我也不想留下遗憾。”说着,纹炎一把按住凌剑天,又亲了下去。
凌剑天的左臂不能动,又被纹炎按着,想动也动不了,于是他又用右手用力地揍着纹炎的身体:“给我住手!不然就不客气了!”
“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今天也一定要做!”
“你这个无赖!”凌剑天怒吼着,全然不顾周围是否会有人过来——就算顾又能怎么样?纹炎要是硬来的话,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事实上附近的人也早就被有备而来的纹炎打发光了,所以连纹炎也随便凌剑天怎么嚷嚷。
纹炎撕开凌剑天的前襟,那胸膛起伏得吓人,看得出凌剑天真的很恼火——是啊,剑天最讨厌别人强迫他做事了,更何况是这种事呢?可是,我真的不想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啊!就算得不到他的心,最起码也让我觉得他曾经属于过我吧……纹炎不敢正眼去看凌剑天,他只是埋着头,用另一只手按住凌剑天的右臂,用力顶开他的牙关,缠住他的舌头。
“唔……”纹炎闷叫了一声,微微皱了皱眉,因为凌剑天将他的嘴唇咬出了血来。
你……真的这样恨我吗?我真的无法原谅吗?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多一天也好……
纹炎的眼眶湿润了,凌剑天感到自己的脸上沾到了纹炎的泪水:有这么疼吗?被咬得都哭了?凌剑天抬了抬自己被压住的右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安慰一下纹炎,但是这个动作在纹炎看来却仿佛是在挣扎。
纹炎松开手,凌剑天刚想碰他,纹炎就站了起来,冲他温和地笑笑:“我的玩笑是不是开得太过分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玩笑吗?凌剑天若有所思地看纹炎出去,没再说什么。
“教主,”路过花园的时候,东方鹤飘一眼看到了纹炎,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纹炎有些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有些含糊的答道:“哦……我没事。”
“进屋敷一下吧。”
纹炎想了想,冲他笑笑:“也是,这个样子不太讨人喜欢,哈哈!”说着他挠挠后脑勺,答应了东方鹤飘的提议,让他把自己脸上那个手印敷得淡一点,不然就算自己的性格恢复了,这副尊容也实在不协调,到时候凌剑天还是不喜欢,那岂不是白忙乎了?
东方鹤飘一面给他敷脸,一面问:“为何副教主下手这么重?”
“我还没说,你怎么胡乱就说是剑天打的?”
“除了他还有谁敢在你脸上下这么重的手?”
纹炎扁了扁嘴,问:“那你敢吗?”
东方鹤飘愣了愣,只是看着纹炎,却没有发出声来。直到他为纹炎敷完脸,纹炎要走的时候,他才稍稍发出了一点声音:“属下不是不敢,是没有理由要这么做。”
纹炎看着他,微微一笑,如同一缕金色的阳光:“谢谢你鹤飘。”说着便站起来,准备离开:“你忙吧,我出去一下。对了,昨晚让你带回来的石头呢?”
“就放在教主房里,没敢放别的地方。”
纹炎点了点头:“我拿它出去办件事,午饭不用等我。”
东方鹤飘也点了点头,目送纹炎出去。
纹炎也不骑马,直就使着“雷厉风行”急速来到了临君阁,一道金光出世,将里面的人逼了出来:“哎,你是什么人呐!竟敢到临君阁来撒野!”司寇肖容的第二关门弟子溯雪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忽然觉得异常耀眼,不由出门来嚷嚷。
“什么事啊师弟?”他的师兄——司寇肖容第一关门弟子乱刀兴冲冲地跑过来,以为溯雪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出门一看,才发现那个悬停在半空,周身散发着华丽光芒的人是纹炎,顿时拉下了脸来,将双手抱到了胸前,胸脯一挺,有些轻藐地说道:“我当是谁呢?你既然已经被师父逐出师门,还回来做什么?我们可没空理你。”
倒不是乱刀狗眼看人低,实在是纹炎的名称差到了极点,自从师父宣布退隐之后,临君阁虽然已不是什么标榜正义的门派,以它的交易规则独树一帜,但也不提倡有人为非作歹,像纹炎那样在一个月之内杀害武林盟主、扫平四大山庄、血洗九座边塞城池、灭武林十八个帮派的行为,换谁都会唾弃,乱刀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第十章
纹炎笑笑,说:“要我走很简单,只要把冥见刀还我。”
乱刀不由嗤之以鼻:“行啊,想要回冥见刀也很简单,只要把火流珠还回来。”
“火流珠我还有用,因此不能还给临君阁。”
“那你是没有诚意喽?”
“你认为呢?”
“我看你根本不是在商量,而只是通知我们一声:你要取回冥见刀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这么做好了。”
“哼!休想!”乱刀答得斩钉截铁,顺手就拔出自己的剑来跃向纹炎!他提着那把剑,将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上面,从右侧猛地挥砍过去!
既然是兵器之王的关门弟子,他的实力与兵器当然都不会寒酸,在使用大型兵器的人当中,几乎是与凌剑天齐名的高手,稍有疏忽,就连纹炎也可能会战败,胜负只在五五之间,再加上一个溯雪,纹炎就只有四成的把握。溯雪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是用暗器的高手,他们师兄弟两人联手,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因此纹炎不敢马虎,就算败,也要败在最后。
他原本是不喜欢进行没把握的战斗的,不过这次已经是逼上梁山,不得不为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决定一试。如果上天还眷顾他的话,说不定会让他达成呢?
纹炎一个俯身,迅速闪避掉乱刀的剑锋,以幻影之术来到他的身后,如果换成别人,或许早就被纹炎一掌打下这谷底,而乱刀却马上感觉到了这一点,也是丝毫不放松地倒转凌空,剑锋再次指向纹炎,但是这次是背部。
纹炎索性一脚向后蹬去,欲踢飞乱刀手中的剑,乱刀却也早有防备,一个“顺风摆柳”避了过去!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纹炎还是不免有些吃惊:十年不见,乱刀已然练就这样惊人的判断速度!看来他的“风卷残云”和“秋风扫落叶”应该也是达到了颠峰。但是,不能在最初就败在他的雕虫小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