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炎立刻以一人三分之术将乱刀团团围住,乱刀双目一斜,一时辨别不出哪个是纹炎的真身,干脆就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周围的气息与气流,而纹炎已经闭息消隐到了临君阁大门之后。
乱刀辨不出个所以然来,知道不妙,连忙睁眼转过头去——纹炎果然已经冲进了临君阁!
“站住!你这个叛徒!以临君阁之名在京城招摇撞骗,别以为我不知道!师父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可不会轻饶!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乱刀一面嚷嚷着,一面追进院子,溯雪也满吞吞地跟在后面,纹炎已经闯入藏兵室,找到了冥见刀。
乱刀手握着剑把站在门口向纹炎指了指:“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把刀放下,离开临君阁;第二,刀拿走,交出火流珠,并且把京城的人马撤回伏魔山。”
纹炎抚摸着冥见刀,歪了歪头,笑笑说:“没有第三吗?”
“不要跟我装疯卖傻!”乱刀说着,扑过去就动手去抢纹炎手上的刀!他常年练习重兵器,力气大得很,因此与纹炎形成了僵持的拉锯战。非但如此,他们一只手拉着刀,另一只手还在空中对打,越往后幅度越发大了起来,连脚都一并用上,甚至是从刀头打到刀尾,抓在手里的部分已经换了一个方向,两人却仍旧谁也不松手。
纹炎死死攥住刀鞘,用内力钳制里面的刀,不让它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出鞘,便有意识地同乱刀一直打出了藏兵室。
溯雪见两人争得难解难分,心里也是着急,趁着谁也不肯分神松手的当儿,他灵机一动,瞅准时机向纹炎发射三枚柳叶镖——虽然传说纹炎百毒不侵,不过又没有说他刀枪不入!更何况这三枚柳叶镖是当年师父铸就天下第一神兵之后用剩下的材料所制,自然不可等闲视之。
纹炎虽然已经发觉了暗器飞来,也适时作出了闪避,但是乱刀很快也躲开了暗器,而溯雪也不愧是溯雪,不会武功的他却能够打出九曲回旋镖,而且三枚飞镖路线各自不同,也尽得司寇肖容在暗器上的真传,似乎是算准的,在几番折腾之后,其中柳叶镖终于还是射中了纹炎的肩胛,另外两枚原封回到了溯雪手中——
顿时,纹炎的身体产生了极大的反应,飞镖仿佛是活着的物体,迅速地流入体内,融入自己的血液当中,却又不完全如此,似乎还带着排斥感,充满着令人疯狂的因素——那是……母亲的血液!
当他感觉出柳叶镖的玄机时,又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乱刀已经在这极端的时间内将冥见刀抽出了刀鞘,并举着它向纹炎当头砍去!
纹炎随即取出上古灵时向前一挡,霎时间,在刀与石相碰撞的位置,散发出无数夺目的光芒!在刀锋强力的砍切下,灵石褪去了厚实无华的表层,露出晶莹剔透的内里,蕴涵着天地灵气,正发散勃勃生机。纹炎用力一推,将藏于袖中的火流珠逼进了灵石的里面,并且连同灵石一同嵌进了冥见刀靠近刀把的位置,与此同时,他的内力也慢慢流失,失却上古灵石的抵挡,他快要招架不住这已经获得新生的宝刀。
“刀下留情!”忽然间,一个空灵却有力的声音传就过来,剩过天际彩霞的华彩披风轻拂着这里的空气,皓天紫微扇在主人之前就飞旋而至,挡在了刀下。这时却听“啪!”一声脆响,扇子在俄顷折作了两段!刀刃瞬间砍入了纹炎的头颅!纹炎的眼睛眨都还没来得及眨,紫色的血液就已经从头顶一直顺着额头如注地流了下来。
“公子!”江世尧连忙用手托住他,另一手作好阻止乱刀再次攻击的准备。
纹炎用仅剩的意识看了江世尧一眼,已经笑不出来,只说了四个字:“送我……回去……”在这也许是生命尽头的时刻,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客套,只能把最想说的说完,之后,他的双眼就合上了,头歪在一边,仿佛是死了。
溯雪张大了嘴巴望着纹炎,有些心虚地叫道:“师兄!你闹出大事了!要是让师父知道……”
“师父不是出去下棋了吗?再说他这个逆子早该除掉了,应该不会太责备我吧?”乱刀虽是这样说着,心里毕竟也有点发虚:千不好万不好,这个人到底也是师父的独生子啊!说什么断绝父子关系,可是他们有血缘关系,这一点不是“断绝关系”这四个字可以轻易了结的!要是师父真怪罪起来……乖乖!那可实在不得了!
“啊,我说那个,你是谁啊?”乱刀向江世尧问道。
“鄙人江世尧,是纹炎的朋友。他曾经是有不少恶行,但是如今他有意悔改,两位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其实我们也不想的。”乱刀苦着脸,有些委屈地摊了摊手:“都是他自己不好,不按临君阁的规矩来,非要强抢冥见刀,这才起的冲突。何况我也是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的人,看见这家伙就来气啊!”
溯雪也帮着卖起了乖:“是啊,我师兄平时大大咧咧的,脑子不太好使,有时还会搞些恶作剧,可是一碰见自己看不惯的事情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可严肃可无情了!这么不能控制自己,实在是个缺点……”
溯雪还想唠叨,乱刀却给提了个醒:“既然你是他朋友,趁着他还没死绝,就赶快送他回去吧,说不定他的那几个护法还能救活他,迟了就来不及了。”
江世尧点了点头:“那鄙人就告辞了,替我向尊师问候一声。”说罢,就背起纹炎疾往京城而去。
那么,江世尧是如何得知纹炎去向,又怎么会突然出现的呢?原来童子在给他送完早饭之后发现外面墙上插着一封书信,是纹炎留给江世尧的。童子很高兴地将书信带给江世尧,说是客人留下来的信,可是江世尧抽出来一看,却皱了皱眉头——因为那是一封紫色的血书,虽然他不知道纹炎的血和常人不一样,但是看了这个之后他大概也猜到了,纹炎不好意思向他借笔墨,所以就咬破手指写了这个。
纸是纹炎随身带的羊皮纸,而用来封装的,是一只锦囊。信的内容大致就是往坏的方面打算,说万一自己不幸身亡,就请江世尧通知东方鹤飘去临君阁取回尸体,他想埋在自己人的附近,不想随便丢在临君阁。另外就是要求江世尧能够说服临君阁将冥见刀归还,实在不行可以用双极神殿的镇殿之宝——冰冷剑和炽热剑作为交换。然后解散西琉教,作为对江世尧最后的一点诚意。
看完信后,江世尧没再耽搁就火速前往临君阁,想要阻止这一切,然而似乎还是晚了一步,怪只怪纹炎的速度太快,如果换成别人,江世尧一定可以追上的。
江世尧一刻不停,送纹炎回到京城时已是深夜。他上前叫门,一名夜卫打着哈欠给他开门,嘴里唠叨着:“三更半夜的,谁啊?”等他提起灯笼将来人照了一照,险些没吓得跌到身后去:“教……教主!”也没顾得上江世尧,夜卫就连滚带爬地跑去敲卢枫的门:“卢总管!开开门啊!大事不好了!”
“三更半夜鬼叫些什么!”卢枫为他的大呼小叫感到十分不悦,依旧躺在床上,没打算下来,只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事?”
“教主他……教主他……”夜卫觉得说出来似乎有点大逆不道,可是不说出来又该耽误了,吞吞吐吐了几下,总算是喊了出来:“教主他……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卢枫叫骂着,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拎起衣服就冲出门去,准备好好教训一下那打扰自己睡觉又诅咒教主要死的家伙。夜卫见他面色铁青,一脸委屈地解释说:“小的哪敢骗您?是真的有事,外面有个穿紫衣的男人正背着教主呢!小的见教主是头破血流啊!一定是受了重伤,不然能让人背着回来吗?”
正说着,江世尧已经走了过来,卢枫用力眨了眨两眼,生怕自己看错似的。江世尧淡淡地吩咐道:“已经没有时间了,给我安排一个房间。”
卢枫因为纹炎的关系与江世尧也算有过二面之缘,不由问道:“江先生,我家教主怎么了?”说着还一面走向纹炎,用手试了试纹炎的鼻息,这一试不要紧,还真像夜卫说的那样,卢枫差点没摔倒在地!他连退了三步,结结巴巴地念叨着:“教主……断气了!”
几乎是爬着,卢枫一路跌跌撞撞赶到凌剑天的房间:“副教主!副教主!出事了!教主他……”
除了早上,凌剑天这一整天就再没见过纹炎,因此也正难以入睡,听卢枫这么一嚷,知道事情不妙,连忙用右手扶住左臂,从房里出来,劈头就问:“教主怎么了?”
卢枫哭丧着脸,无所适从地指了指跟了过来的江世尧背上那人,说:“小人是不太懂,你还是自己看吧。”
凌剑天觉得此刻脚步异常沉重,明明只在咫尺之间,他却花了好大力气才走过去。紫色的血已经被风吹得有些粘稠,但已不再往下流,仿佛触目惊心的那一瞬已是过往,却比那更可怖地透着死寂的压抑感,凌剑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而有些木讷地伸手,想替纹炎拭去那一直垂到鼻梁的血痕,但在碰到纹炎的面庞时,他分明感觉到纹炎那本该温热的脸已经变得冰凉!一刹那他愣住了,这感觉忽然间同那一天重叠,令他感到窒息般的痛苦。一次噩耗已经叫人难以面对,凌剑天从没想过会失去第二次!他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那声音有些阴冷与疯狂,更令人觉得痛心。
纹炎出事的消息很快在教内身居高位的人中传开,闻讯赶来的赵岚熙见江世尧背着纹炎,不怎么友好地问道:“江先生,我们教主和尊驾在一起,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他的话提醒了凌剑天,也不管左臂会不会脱落,他怔怔地看着江世尧,大半的思考能力已经丧失,只是大声地问道:“为什么你和他在一起?为什么!”
江世尧不喜欢居功,但也不想平白被人冤枉,因此他将纹炎写他的信从袖中抖出来,亮到凌剑天面前,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鄙人出去找他之前他留给鄙人的信,你自己看吧。”
凌剑天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从头开始看了起来,然而越往下看,他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他才看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无心再看下去。他连连退步,踉踉跄跄,刚刚赶来的李书权险些被他撞上,连忙从后面扶了他一把,问:“副教主,你没事吧?”
“我……”凌剑天看了李书权一眼,双眼始终瞪得大大的,在他的脑海里,深刻地浮现出早上那一幕幕情景——
“还真是下得了手啊!看来剑天真的是不喜欢我。”
“我不想留下遗憾。”
“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今天也一定要做!”
……还有,那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泪……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为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惩罚我?凌剑天觉得全身无力,仿佛骨头都被抽走,血液都被吸干,只剩下满腔的悔恨!终于,他一下跌倒在地,发了疯似的嚎叫起来——“啊——!”在他的脸上,已爬满泪水,李书权见他如此,心中不忍,忙小声劝慰道:“副教主,你要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凌剑天这样伤心,赵岚熙倒也是始料未及。虽说他知道凌剑天忠心耿耿,而且也曾一度以为凌剑天对教主有非分之想,但在他看来,凌剑天也只是一时痴迷罢了。像凌剑天这样将野心隐藏得很深的人,真要到了这种不可救药的地步,他也未必会难过,因此凌剑天现在的反应让赵岚熙都觉得有些汗颜。一来大家是同门一场,二来现在又多出个江世尧,为了长远考虑,赵岚熙于是多少也假惺惺地安慰道:“副教主,你不必这么伤心,教主洪福齐天,没这么容易死的。上次他遭人暗算,不也一样活过来了吗?”
第十一章
凌剑天抬头冷冷地看着赵岚熙,不由嗤笑:“活过来?”他摇了摇头:“活不过来了!圣护法受了重伤,谁还能让他复活?更何况他这次……”“是自寻死路”这几个字,凌剑天说不出来了,因为它们哽在咽喉,似乎是过于宽大,无法通过那细小的喉管。
凌剑天沉默了,只觉得万念俱恢,再没有任何希冀。纹炎死了,这次是真的,那个被他视作生命的人死了,那个被他奉为神明的人从此不会再醒来了,就在那一刻,凌剑天的心也死了,生命对于他已毫无意义,如果可以,他只想去追逐纹炎,向他说一声“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他猛地抽过李书权的剑,随后就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副教主!”因失去左臂而姗姗来迟的圣心池及时弹出一颗弹珠,打落了凌剑天手里的剑,一伙人乱成一团,一部分将纹炎的尸体抬回房去,另一部分劝慰着凌剑天,让他早点休息,江世尧见他这般痛不欲生,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从容地说道:“死不能解决问题,你为什么不想想怎样救活他?”
这时,只听隔壁院落传来澹台火盼的叫声:“不好啦!东方悬梁自尽啦!”凌剑天耸了耸肩,缓缓朝那边院落的方向转了转头,落魄地说道:“连东方都要自尽了,谁还有办法。”如果是平时,他或许还会去劝东方鹤飘,但是现在,他觉得东方和自己的心情是一样的,既然自己也想死,又为什么要阻止东方呢?死了反而痛快些。
不过听澹台火盼这么喊,凌剑天也知道澹台已经把东方鹤飘从梁上放了下来,如果及时,应该还有一口气。
江世尧不喜欢没有希望的人,尽管他觉得自己心中也未必有希望,可是他真的不喜欢看到眼前这样的人,没有了灵魂,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然而,重新点燃凌剑天生存的斗志,仅仅是他举手之劳,因此他也就不吝开导了:“我有。”
区区“我有”两个字,却让凌剑天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更仿佛是获得了重生一般,他惊异地抬头看着江世尧,问:“你真的有这种法力?”
“江某是没有这种能力,不过阁下有。”江世尧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剑天,半带着神秘地说道。
凌剑天又忍不住嗤笑了,才燃起的希望又在刹那毁灭:“原来你是寻我开心,我还以为你真有办法。”
“鄙人向来不打诳言。”
凌剑天真被他搞得有些糊涂了:这个时候,这个姓江的还拿死者开玩笑,也实在有些不敬,但是他的话听起来,却怎么都不可能。带着疑问,凌剑天又说:“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出去找乐子吧,莫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又不懂玄黄之术,怎么可能救得了教主。”他这么说,无非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确实不想被人愚弄,第二,他也终究有一点点希望江世尧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世尧不紧不慢地解说道:“欲救尊主,不需要懂玄黄之术,只需阁下一片诚心。”
凌剑天微微歪了歪头,问:“此话怎讲?”
江世尧没有了皓天紫微扇,稍稍有些不习惯,微微叹了口气,道:“鄙人观尊主此信,不正是因阁下而亡么?既然尊主如此挂念阁下,想必他的魂魄还在你身边没有离去,只要你诚心祈求他回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看阁下愿否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