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剑天虽然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但是事情发生在教主身上,却也不得不信,否则上次复活又该如何解释?因此他总算是站直了身体,微微有了些精神:“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生机,我也要试一试,不能让教主白白枉死。”
江世尧轻轻点了点头,又说:“但在此之前,必须为尊主寻找一个完整的肉身,让他重新附体。”
凌剑天微微皱了皱眉,问:“原来的不能用吗?”
“头部破损严重,除非能马上修复,那么本体还可以继续使用。不要错过时间,一旦魂魄被勾走,就生还无望了。”
卢枫一听,连忙嚷嚷道:“那还等什么?快去把典石司的人都叫出来,把教主的头修补好!可不能让教主进别的死人那些不干不净的身体,多晦气!上次复活就已经够呛,这次要是用别人的身体复活,谁知道又会出什么乱子!圣护法,你也在旁边看着,让他们三个一起帮忙,人多好办事嘛!”说完,他又不安于闲着,马上和夜卫分头叫人去了。
说实在的,凌剑天也不太希望纹炎用别人的身体复活,那样实在太奇怪了,比上一次复活更奇怪。如果说纹炎的性格、纹炎的记忆、纹炎的身体都不再是以前的,那么那个人,真的还是纹炎吗?凌剑天不敢想象这次复活的后果,如果那个人已经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教主,那么复活也就没有意义了。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是一个躯体,不仅仅只是一个生命,而是拥有与自己生活了十多年记忆的那个人。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尤其是那些同甘共苦的记忆,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呢?
毕竟是纹炎亲自调教的人才,典石司的人很快就将纹炎的头部修复完整,众人纷纷将目光聚集在凌剑天身上,凌剑天握起纹炎垂在床塌的手,心里一阵紧张——他怕自己会失败,既怕纹炎一睡不醒,也怕纹炎醒过来却忘了自己。
澹台火盼扶着东方鹤飘走了进来,东方鹤飘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方才上吊所致,他听说凌剑天要招魂之后,才暂时打消了寻死的念头。见众人都挤在纹炎的房里,东方有些吃力地催动内力,劝说众人出去:“大家暂且退下,让副教主专心招魂吧。”江世尧也赞同他的提议,于是大伙儿就陆续走了出去,卢枫最后一个出来,给带上了房门。
赵岚熙斜了斜双目,心里不由嘀咕:招魂不是护法的事吗?凌剑天凭什么本事招魂?这个江世尧真会信口开河,说什么教主是因凌剑天而死?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笑话了,让一个大活人对着死人说情话吗?凌剑天那张嘴巴要是能把死人说活,那也八成是教主被他的话给气活的。
不过……江世尧这样讨好凌剑天,是出于什么目的?莫非他认为凌剑天能够继任教主之位,以后好从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否则,他还真以为凭凌剑天的想法,教主就能活过来么?上次已经大费周折向天借了三十年后的星象,要等教主再次复活,起码也要一百五十年以后了。
赵岚熙满腹狐疑,却没有满意的答案,他朝四周一望——奇怪了,那个姓江的怎么不见了?刚才还混在这些人中间的……这个江世尧,表面谦恭有礼,但是凭我的知觉,他绝非善与之辈。赵岚熙越想越觉得奇怪,便也悄悄从等候在外的人员之中溜了出去,开始寻找江世尧的踪影。
另一方面在纹炎的房间,凌剑天依然用右手抓着纹炎的手,仿佛要将它抓烂似的,好不容易,他才质问似的说:“你为什么这么傻?因为我不喜欢你你就去死吗?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我那只是气话啊!”他的脸上带着责备,更多的则是懊恼与痛惜。他一头伏在纹炎的床上,即便纹炎看不到,他也不想让那莫须有的魂魄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你只要……你只要好好活着,我不会再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也不会强迫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只要你活着!这样的要求过分吗?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你,这次我求求你,求求你答应我这个要求,求求你张开眼睛!哪怕你这辈子只能张开眼睛,其它什么都做不了,哪怕你中风带残,我都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我只要你让我觉得你还活着!只要你给我一丝希望,让我有活下去的理由!”
凌剑天越喊越激动起来,他原先想说得委婉动听一些的,虽然他不擅长那样说话,不过教主不是比较喜欢温柔一点的人吗?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猛然停住了,因为他发觉自己似乎说得有些太不动听了,说不定纹炎正在抱怨:什么中风带残?就不能说好听一点的吗?求人就这种态度吗?你是想把我气死啊?
凌剑天觉得自己说得这么难听,纹炎大概是不会醒了,可是,那确实是自己的真心话啊!凌剑天觉得喉咙里像被堵住了,难受得不得了,他很想就这样放声大哭一场——反正除了纹炎,其他人都在外面,离这儿有些距离,不会听得太清楚。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样无助过,他是那么希望这个人醒过来,可是对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急了,怕自己已经错过了时间,将纹炎的手攥得更紧,哽咽着向他求饶道:“教主……求求你,不要这样惩罚我……属下知道自己说话不中听,可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假话……”
凌剑天说着,只觉得喉咙里涌上一个热呼呼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冲上了口腔,仿佛是呕吐出来一样,一下子从嘴里掉了出来,却是一口血。这倒让凌剑天始料未及,从得知纹炎的死讯开始,他的心口就憋闷得慌,现在这口血涌出来,反倒觉得舒服了些,只是把纹炎的手弄脏了,凌剑天觉得过意不去,就解下一边的护腕,用自己的袖子替纹炎擦手,一边擦一边轻声叨念:“教主,这一来,属下怕是功亏一篑了,你生前风华绝代,是不能这么脏的,属下为你擦干净之后就去陪你,你要在那边等我……”
凌剑天不停地擦着纹炎的手,可是有很多次,他都擦到了别的地方,没有捉摸,其中一个手指明明已经擦干净了,他却依然在擦,直到他觉得终于干净了,才慢慢站起来,静静地望着纹炎的面庞。
还记得那天,也是这样,他躺在自己的卧榻上,嘴角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不同的只是,今天的纹炎,脸上的笑有些不一样,同样很淡,可是没有那种使人意乱情迷的毒气,只有冬日阳光一般浅浅的温柔。
是的,我很爱你,无论是你何时的笑容,都深深印在我的心头,邪恶的你也好,天真的你也好,都是我今生至高的追求……所以,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都义无返顾……
就在凌剑天的手慢慢从纹炎手上滑开的时候,惊人的事情发生了!纹炎猛地张开了双眼!与此同时在户外,摆起了法坛正在作法的江世尧口中“噗——”一下喷出雾花般的血液——在他的身后,赵岚熙若有所思地笑道:“原来你也会法术,却骗凌剑天说不会。你有什么企图?”
“教主!”凌剑天又喜又惊,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连忙转回身去,紧紧抓住纹炎的手,生怕这一切都是虚幻似的。但是当他的目光接触到纹炎那邪魅而霸气的目光时,他的手又慢慢松开了,原先的激动一下子冷却下来,淡淡地说道:“教主,你醒了。”说着又转过身去,似乎要出去。
手又被一把拽住了,这次有点强硬,凌剑天不得不又回过头,见纹炎仰面看着自己,似笑非笑地问道:“凌·剑·天,你打算逃走么?”
凌剑天反倒被问得一头雾水:他有什么好逃的?
“属下只是去通知大家,教主您已经醒了。”
纹炎邪质地轻嗤,从床上漫不经心地坐起来,双腿穿进靴子,又缓缓站起来,毫不掩饰地目光直逼着凌剑天的双眼,悠然地说道:“不止是醒,本座还全都记起来了。”
凌剑天愣了愣,有些奇怪地问道:“教主记起什么?”
纹炎的嘴角微微弯起一抹魔性的笑容,仿佛宇宙都会因此沉堕一般,日月星辰都会黯然失色。他泰然背过身去,目光却斜向背后那人,玩味似的问道:“本座记得,你似乎有句话没说完。”
凌剑天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没说完的话,便请示道:“属下不知是什么话,还请教主明示。”
纹炎复又转回身,深邃的眸子闪着狡黠的光芒,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上次说,无论本座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怎么样?”
凌剑天心下一惊:这不是教主头脑不清的时候说的吗?那天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才说了那样的话,他怎么会知道?
看着凌剑天略带惊异的目光,纹炎居心叵测地浅笑道:“本座刚才应该已经说过,过去发生的事,本座都记起来了,你最好老实交代。”
“属……属下……”凌剑天从来没发现过自己反应会像现在这样迟钝,眼前这个人,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不过看这个情形,应该是以前那个正常的教主没错,如果是那个被讨厌就寻死的教主,不会有这样危险的眼神。
纹炎的笑容忽然就拉了下来,正色对着凌剑天,“看来本座恢复原状,你很不高兴啊。”
只在这一瞬间,凌剑天不说二话就用右手抱住了纹炎:“不,属下没有不高兴,不管教主变成什么样子,属下都喜欢,所以请你不要这么想,因为我不想我们之间一直这样无止境地互相伤害下去。”
这下倒是纹炎愣了愣,他原本还想再调戏凌剑天几句的,听他这么说,似乎也不好再那么做了,他于是笑笑,说:“那今天早上,你欠本座的,现在可要还了。”
早上……凌剑天想起早上纹炎非要亲自己,却被自己打了一巴掌,没想到他现在还要跟自己讨债,还摆着这么一本正经的脸色,让他不自主地有些脸红,却又无法拒绝——能怎么样呢?只要他好好活着,想怎么样都可以。
凌剑天有些尴尬地把头别到一边,含糊地答应着:“嗯。”
第十二章
纹炎戏谑地微笑着用两指捏过凌剑天的下巴,因为身高基本没什么差异,所以纹炎只是微微歪着头,很方便就触到了他的双唇。与此同时,门外却传来了打斗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声音,或者是被纹炎的嘴唇烫到了,凌剑天连忙用右手轻轻推了纹炎一下:“教主,外面……”
纹炎因为他的打断而有些不悦,但是没有表现在脸上,依然那样邪气地浅笑着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用管,本座布下结界,谁也进不了这扇门。”
“可是——”凌剑天还想说什么,嘴唇又被纹炎吻住了,他于是没再说话。以纹炎的个性,自己中途打断他做任何事情,都会触怒他,虽然他总是那样笑着,但却是充满了恶毒的笑,所以现在他没有责怪自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更何况现在,就算外面有人打架,又哪比得上纹炎更重要呢?
凌剑天站在原地,因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只是那样站着,反倒有些呆板得不自然,刚才纹炎醒过来的时候,他放开纹炎的手,就是因为这样的纹炎,身上总是散发着傲慢与不可侵犯的威严,让他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感情,将他奉若神明。对于这样的纹炎,虽是钟爱,但难免有些小小的遗憾:他太高高在上,太难以亲近了。
纹炎感觉到他的僵硬,却也没有明说,只将凌剑天拥在臂弯,慢慢把他带到了床上。而凌剑天也任由着他将自己放到枕头上,平静地看着纹炎,还有他身后慢慢垂下来的床帏。
纹炎的双瞳中映射着凌剑天的影子,不悠不随地调侃道:“这么听话,不像是凌剑天了。”
凌剑天仍然目不转睛地仰面看着俯视着自己的纹炎,若无其事地回敬道:“这么宽容,也不像是教主了。”
“哼……”纹炎冷嗤一声,随后放声大笑起来,如同往日那令卢枫毛骨悚然的笑,张扬放肆、目空一切。他笑定,又低下头来看着凌剑天,双手就撑在他的头部两侧。凌剑天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与往常相比有些奇怪,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总觉得那是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但那同时也是让自己无法确定的目光,如果说是早上的纹炎,凌剑天反倒可以确定他是爱自己的,可是现在,他感觉又回到了起点,若说早上的他这么做是因为不想留下遗憾,那么现在,凌剑天大可以认为纹炎是一时兴起,完事之后,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像没发生过。
凌剑天又看了纹炎一眼,然后慢慢把双眼闭了起来,因为他的脑中忽然纷乱起来,让他无法面对纹炎。
纹炎淡淡一笑,似乎隐约觉察到了他的心思,但却没有退下的打算,因为这次,他想让凌剑天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教主!教主!”门外传来赵岚熙的喊声,随后只听“啊!”地一声惨叫,前来敲门的赵岚熙被纹炎布下的结界弹飞出去,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纹炎微微别过头,双目乜斜,凌剑天也张开了眼睛,将头朝门的方向歪了歪,纹炎就阴沉沉地说道:“真吵,再加一道。”说着,他伸出一手,化出一道幻光,直冲门外,做出了双重的结界,外面的声音也再听不见了。
凌剑天心中却有些纳闷:教主醒来的事,我还没有公布,赵岚熙为什么会来敲门?莫非他知道了?那又是谁告诉他的?难道是江世尧?
凌剑天猜得没错,赵岚熙之所以去敲门,就是因为江世尧。在凌剑天和纹炎谈话之间,赵岚熙和江世尧之间已是不可开交。
在赵岚熙发现江世尧不见之后,他就在府内一个观星台上发现了盘腿而坐的江世尧。彼时纹炎初醒,江世尧正欲收法,身后却来了这位不速之客,虽然从准确意义上来说,他江世尧才是临君府的客人,而且今晚也称得上是“不速”了。
赵岚熙见他喷血,料想他因为纹炎之事而耗费了大量真元,自然就想趁机落井下石扫除眼前这个障碍,因此他的第一句问话就是:“你有什么企图?”然而江世尧何等聪明,自然知道此人欲加之罪,无论自己怎样回答,他大概都会将“居心叵测”的罪名强加给自己,因此江世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平静地收息,并且问道:“阁下又是何企图?”
赵岚熙没想到这个外人敢顶撞自己,不觉恼怒地冷笑:“本阁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企图?就算有,那也是为教主的死查明真相!谁知道你是不是和某人串通好了,合谋陷害教主,好让他登上继任教主的宝座,还想贼喊捉贼,说本阁有什么企图!”
江世尧微垂下眼睑,没有用手帮助,就单腿从台面上站起来,另一条还盘曲着的腿也缓缓放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赵岚熙,诡异一笑,似在讥嘲。因为嘴唇上沾了血,使原本清雅的他看起来有些冷艳,恐怕连纹炎都没见过他这样的笑。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够看穿一切,让赵岚熙暗暗惊叹:眼前这个人果然是只狡狐,虽没有纹炎那极至的诡魅,却也有七八分的相仿,让他心中竟产生一丝不安。
其实江世尧确实是元气大伤,以目前的状况,若是双方交手,恐怕是难以取胜。而以他的个性,自是不屑赵岚熙这种趁人之危的行径,更别说让他得逞。非到万不得已,江世尧本不想动用这张王牌,但是凡事皆有例外,赵岚熙也算得上是例外中的典型了。
说到底,江世尧早有足够的自信自保,否则他也不会冒险接近纹炎。时至此刻,他不卑不亢地对赵岚熙说道:“除非阁下是把怎样害死尊主之事忘了,否则,你便不能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