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过去,在凌剑天二十七岁的这一年,这些事情忽然之间就发生了转折:
那个将自己贬为总使又升为副教主的纹炎,那个与自己分食同一块排骨的纹炎,那个拿着糖葫芦说是重赏自己的纹炎……那个被自己打了一巴掌而流泪的纹炎,其实也不算可恶,和他在一起有快乐、有愤怒、有担忧也有轻松与激动,但是为什么,世事总是不长久,犹如夜间开放的昙花,天一破晓就凋零了呢?也许这本来就只是一场梦,等待黎明初醒,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教主啊!为何你总是像天上变幻莫测的云彩,让我不知该如何爱你?
纹炎看着凌剑天失神的表情,略微泛起一丝不忍。其实他今天不想为难凌剑天的,他以为经历了几次生死考验,双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这份感情,可是目前看来,这位年长自己两岁的下属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用意——他只是想在闲暇之余为两人的相处增添一点情趣。
是自己太心急了吗?还是另有原因?纹炎不认为是自己心急,凌剑天又不是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小子,认识他也已经这么多年,要是女人,说不定儿子都大了。
纹炎轻轻拥着凌剑天,温和地问道:“很疼吗?”凌剑天有些木然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答道:“心疼。”下一瞬,他的双唇已被纹炎吻住,手指慢慢抽出了体外,带出昨晚遗留在内的一些液体。
纹炎的口中吸取了迷药,凌剑天不一会儿就倒在了他怀里,不省人事。除此以外,纹炎没有其它办法来暂停凌剑天的这种疼痛。
为他清理掉昨晚的残留物之后,纹炎抱他出水,擦干身体,穿上换洗的衣服,并将他的左臂弯曲靠在胸前,送回房间。
看着因药物作用而昏迷中的凌剑天,纹炎的内心有些沉重。想抱他,想得快要发疯,哪怕是把他生吞活剥吃进肚子,也比现在舒服些。他从腰挂的锦囊中取出一颗药丸,凑到凌剑天嘴边,两指却在发抖。除了目睹司寇肖容将母亲投入炼炉气得发抖之外,纹炎再没有因为其它事情发过抖。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恼怒于自己竟然没有这个胆量——出生到现在,他怕过什么?纹炎最终还是没有把药塞进凌剑天的嘴里,相反的,他一把将药捏个粉碎,悻悻地扔到了地上,转身出去了。
那是让人失去一段记忆的药,纹炎想让他忘记自己人格分裂时的那些事情,让他忘记昨晚和刚才所发生的事,让他只记得那个让他效忠的自己。但是,这样就是代替凌剑天做了选择,就不是他本人的意思了,纹炎不想自欺欺人。
来到书房的时候,东方鹤飘已经将茶沏好,他见纹炎一个人,便问:“副教主不来喝茶吗?”纹炎没有回答,只是微闭着双眼仰在太师椅中,算是默认。东方鹤飘把其中一盏茶放到茶几上,有些疑惑地看着纹炎。只看到那有如天神一般无以伦比的容颜之上,彩玉一样润泽的双唇微微向下弯着,双眉间透出隐隐的哀愁,抑或是无奈。
虽说从早上开始就懒懒散散是纹炎一贯以来的风格,但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表情,东方鹤飘不禁有些担忧:“教主,你怎么了?”
纹炎依旧半闭着双眼,微微张口:“无事。”
见他不愿透露,东方鹤飘也就不再追问,微微向他低头:“属下就先退下了。”
而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纹炎却猛地睁开双眼,迅速将他拉住,并一把抱进怀里:“不要走,陪我。”
以往在只有东方鹤飘在的时候,纹炎有时也自称为“我”,所以东方鹤飘并没有因为他现在对自己的称谓感到惊讶,只是爱怜地点了点头。而接下来的事,才让他吃了一惊——
纹炎站起身,一下子把他压倒在书桌上,气势汹汹地夺走他的双唇,并且用力扯掉他的衣物。这样粗暴地对待自己的纹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一直以来,纹炎都像兄长一样呵护着自己,他不知道纹炎是受了什么刺激,会忽然变成这样。疼痛是那样清晰地贯穿于自己的身体,素洁的面庞上,两行晶莹的泪水不住地滑落,一直到达温热的颈项。他默默承受着纹炎给他的一切,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双腿间几行热滚滚的液体迅速顺着大腿滑下,胸前的两颗茱萸也被揉捏掉了一层皮,舌苔掠过,火辣辣地疼,可他只希望这样能够减轻纹炎的烦闷,那么自己就算再痛也愿意。
他本来不想哭、不想让纹炎担心的,可是不由自主地,泪水就下来了。纹炎对别人怎么样他是不知道,可是对他东方鹤飘,从来都没有这样暴虐,或许是太习惯纹炎对自己的好,所以承受不住这忽然的改变。纹炎看着他的脸,那令人怜惜的淡淡温柔,在双方身体碰撞的同时,纹炎突然想起了自己遇害的那晚……那天,也是这样,注视着东方鹤飘孩童般纯净的泪颜,只不过地点是在自己的寝殿,而且那时候,自己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粗暴。
今天还事出有因,可是为什么那天,鹤飘会哭呢?明明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看着东方鹤飘泪水纵横,纹炎不忍再深究,也不忍再这样折磨无辜的他。但是他现在停下来似乎也已经迟了些,东方鹤飘痛得几乎晕了过去,纹炎刚从他身下退出来,他就从桌上滑了下去。纹炎一把接住他,顺势将他横抱起来,扯过自己的披风裹住他赤裸的身躯,一晃眼就疾驰向自己的寝室。
在室外的守卫只觉得一阵风刮过,疑惑地询问自己的同伴:“刚才是不是有人过去?”
“没有啊,怎么可能?”
“可是我好像……”
“不要好像了,有哪个吃饱了嫌命长,敢私闯教主的房间啊?我看就算真的有人过去,也八成是教主自己。”
那被风刮到的守卫不禁点了点头:“我看也是哦。”
第十五章
纹炎将东方鹤飘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向外面吩咐道:“来人,打水。”守卫们觉着纳闷:教主的起居不是东方鹤飘一个人包揽的吗?难道现在东方鹤飘不在?他不伺候教主,一大早跑哪里去了?教主现在又是叫什么人打水?
虽然说是有这么多疑问,但是教主的话就是圣旨,教主想要的东西,就算他不急着要,但是做教徒的,无论如何也该当作十万火急的事情去处理。按照上面的原则,那么现在去叫那个替补的侍从寒意越,显然是来不及了,加上圣心池受伤之后,其他三位护法都被安排去照顾圣心池了,纹炎的寝室周围也就只有这几个近卫守候。守卫们当然只能撇开身份和职责的限制,自己去动手,其中一名守卫便急匆匆去打洗脸水了。至于为什么是洗脸水而不是其它用途的什么水,守卫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如果教主不是因为没洗脸而怕被人看见觉得没面子,怎么会闪得那么快就进去了呢?这样想一来是因为他们在纹炎和凌剑天出去之后才换的班,不知道教主已经恢复,以为他还那样疯疯癫癫,二来也是他们玩笑的想法。
不过听纹炎那口气,缓慢而带着威慑力,何况他的寝室离守卫站的位置有十多尺,声音却还那样清晰,守卫心里不觉有些惶恐,似乎有一种教主恢复的感觉,连忙就去端了过来,敲门道:“教主,水来了。”
纹炎打开一扇门,二话不说就伸手过去,两眼俯视着守卫,睫毛下那绛红色的眸子上带着一道阴影,看起来是那么精致华丽,守卫很少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他,不由心寒地吞了吞口水,连忙低下头将盆递了上去就逃下了台阶。
纹炎用毛巾为东方鹤飘擦干净身下的血迹,并上了药。因为怕床不够软,东方鹤飘会躺得不舒服,纹炎打算去一趟皇宫。昏昏沉沉却还有一点点意识的东方鹤飘用剩下的力气伸手拉住了纹炎的手,但是因为太累,要运行内功来发出声音有点勉强,只能在心里默默叫了一声“教主”。
纹炎重新在床沿坐下来,握住他的手,将他的头抱到自己腿上,轻轻抚摸着那一头柔顺的浅棕色秀发,不用力地说道:“你好好休息,本座去去就回。”然而东方鹤飘却用力往他身上爬了爬,不让他离开。
记忆中的他似乎没有这样任性过,纹炎抱着他温热的身体,沉静地问道:“你在怪我?”伤了凌剑天,现在又伤了东方鹤飘,使纹炎不禁有此一问。
东方鹤飘微微摇了摇头,靠在他的怀里,用手指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你怎么了?
纹炎低头看着他那清澈无邪的双眼,轻嗤道:“没什么,只不过忽然很想要你。”
东方鹤飘面颊微红地低下头,在纹炎手心写道:骗人。
纹炎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剑天也像鹤飘就好了,那样一匹烈马,又岂愿向人屈服?但是有两个鹤飘,似乎又没意思了……许久,他才慢慢说道:“剑天,可能会背叛。”
怎么会?东方鹤飘双眉微蹙,写道:教主你一定是弄错了,他是不会背叛你的。
纹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长长地说道:“他的心已不在本座。”
是否有什么误会?
纹炎嗤笑着问:“无人挑拨,怎有误会?”他这样问无非有两种动机,一来想说服自己放弃凌剑天,二来又希望东方鹤飘能够给他一点鼓励。
教主你怎会对自己没有信心?
纹炎半带着玩笑的口气说道:“输给自己,似乎也不是太丢脸的事。”
东方鹤飘算是明白了,原来纹炎担心的是凌剑天比较怀念那个精神分裂时的教主。便写道:教主你多虑了,副教主他千方百计想让你恢复,又怎么会那样想?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也许这就是他现在的心境。”
那么倘若失去现在的教主,他的心境是否又会转变?教主打算如此无止境地循环下去?东方鹤飘写完,抬头看了看纹炎,纹炎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有所思。他于是又写道:也许他正等着教主的一句话,可是教主却还计较于这样的事情。
纹炎打了个岔,问:“鹤飘,你不怪本座?”
东方鹤飘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教主平素如何待属下,属下岂会不知?属下亦是识趣之人。
纹炎又将东方鹤飘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轻轻地说道:“鹤飘,对不起,我对你做了这样的事。”
东方鹤飘微微含着笑,依然只是摇了摇头。
纹炎慢慢起身道;“你累了,睡吧。”说着把他放回了枕边,东方鹤飘这才沉沉地睡了。
纹炎走出门,就见到凌剑天迎面走了上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叫了一声“教主”,看到纹炎看他的倨傲眼神,听到纹炎问他:“已经醒了?”凌剑天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后退一步,没再说什么。
纹炎想知道他要说什么,非常想。但是凌剑天不说,他也不愿意去问——已经不想说了,又何必再问?问也是白问。他只是口气慵懒地说道:“不舒服就别乱跑了。”
凌剑天反倒因为这句听起来像是关心的话有些不满,他不满纹炎总是做些令他误会的事情,究竟是还是不是,他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像这样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行为,只叫他觉得辛苦。该当作纹炎是爱自己,还是不爱自己呢?若说是爱自己,那么像现在这样对待纹炎显然表现得太生疏了;但如果说不爱自己,那么凌剑天觉得自己一厢情愿的行为在纹炎眼里也实在太可笑。如果纹炎只是拿自己当玩具随便玩玩,那就应该彻底让他死心,如果纹炎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感情,那就让他有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可是,凌剑天却又没有那个勇气开口去问——他怕自己得到否定的回答,怕自己过早地结束了两人相处的时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正因为如此,才想紧紧抓住眼前。
他怕自己会就此憋死,也不怕被纹炎怪罪,便就地取材地问:“教主很舒服,所以要到处乱跑吗?这是要去哪里?”
纹炎有些意外地看着凌剑天,如果不是在自己精神分裂的时候,凌剑天倒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换作是以前,他一定会借机找碴了,可是现在听起来,心里却反倒有一丝安慰,也就没有责怪他,而是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去皇宫。”
纹炎这样坦白,让凌剑天也感到意外,但是一听到是“皇宫”二字,他也没有多余的闲情去想别的,出于正常的反应,他又问道:“教主一个人去?”
纹炎漫不经心地眨了眨双眼,泰然地说道:“你又不肯去。”
“属下哪里说过不肯?”凌剑天辩解着,对他的无事生非又没有办法:“皇宫戒备森严,属下同去会安全一些。”
纹炎不禁微微嗤笑,“你怀疑本座的实力?”
凌剑天刚想说话,到了嘴边又顿住了,转了又一个念头才说:“教主刚刚修复头颅,还是小心为妙。”
他的话刚好让纹炎逮到一个切入口,借题发挥道:“若被打到头变成傻瓜,岂非正合你意?”
“我……”凌剑天想要解释,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纹炎就替他说了:“剑天,你是否比较喜欢某段时间的本座?”
接连着被问了两次,凌剑天有些心慌,他怕纹炎又要做出什么不可预计的事情:“教主……”
纹炎也料想他不会干脆爽快地给自己答复——凌剑天怎么可能答复自己呢?说是的话,得罪现在的自己,说不是,又有违他的真心,凌剑天也不是傻瓜,所以他当然不会回答。纹炎心中有些小小的失望,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缓慢而绵长,然后打断了刚才的话题:“罢了,先别想这些,此次下山,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凌剑天听纹炎这么说,微微松了一口气,也决定依纹炎的意思,暂时不去想那些烦人的问题,先将夺取京城政权的事情办好,便顿首道:“是,属下会尽快安排。”
纹炎莞尔,背过手去,一面走一面问:“你知道是什么事?”
“收买京中要员,然后……”凌剑天才说了这几个字,纹炎就停住了脚步,否认了他的话:“此次下山,并非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凌剑天觉得奇怪,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让纹炎得到天下更重要的,不知道这次下山还有什么其它目的,不由低下了头请示道:“请教主明示。”
纹炎诡魅地笑着,波澜不惊地反问:“不是来买芝麻的么?走吧。”说罢,又迈着方步朝前走去。
凌剑天愣了愣,嘴角抽动着,想笑,因为纹炎讲的这个笑话太好笑,可是他说得又是那样一本正经,总得配合他,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能笑出来才好。如果纹炎还处于精神分裂的状态,那句话绝没有这样好笑,明明忍不住又拼命忍住的那种笑法,现在就在凌剑天身上体现了。他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上纹炎,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已经不是那个强忍的笑了,而是光明正大地笑。纹炎见他跟上了自己,微微别过头乜斜他一眼,也露出了一抹浅浅的会心的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惬意的感觉了。
二人信步走出府门,纹炎忽然停顿下来,背着手,抬头望了望门口那块匾额,悠然地说道:“这块匾该换了。”
凌剑天顺着他的目光也下意识地仰起头来看了看,答应道:“属下会通知卢枫去换。”
纹炎收回目光,沉稳地说道:“本座倒是更愿意从皇宫回来就看到新换上的牌匾。”
这不是存心的吗?凌剑天不知道纹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他是任意妄为惯了,大概不懂得收敛。挂着临君阁的名号把府邸叫做“临君府”确实有削纹炎的眉角,但是现在马上换,也未免太仓促。真要换上去,起码得大红鞭炮响起,让街坊邻居都知道——以卢枫大张旗鼓、惟恐天下人不知的办事准则来说一定是这样。何况教主现在说是要去皇宫,怎么就半路想起换匾额呢?莫不是借故支开我,想一人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