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很好吗?比师父还好?”展雪燕试探着问。
凌剑天当然不是傻子,他很明白师姐的用意,一针见血就拆穿了她:“他对我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选择。无论你是软说还是硬磨,都无法改变我的心意,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就不要白费口舌。如果师姐只是想叙叙旧,剑天乐意奉陪。”至于他心里是否真的认为纹炎对自己如何并不重要,那倒还有待商榷,不过对别人一本正经地说鬼话,也算是他的一个特长,展雪燕就因为他这句话而恼羞成怒,全然忘记了驯服凌剑天的基本法则,又想起不久前武林的那场浩劫,不禁对他大吼大叫起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师父对你恩重如山,不但收留你还教你武功,让你成为他的如室弟子,你却贪图名誉地位,因为别人捡便宜把你捡回去而忘了本,还跟着那个魔头残害生灵!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杀了那个魔头,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说罢,展雪燕提剑上手,直奔纹炎而去!
“你给我站住!”凌剑天一面喊,一面紧随其后,并且抢到了她的前面,剑锋已近在咫尺,凌剑天见纹炎没有任何闪避的反应,连忙将身板一横——他不想对展雪燕动手,因为也许以后,他们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个时候,他也许不会再留情。但是他同样不希望纹炎受到伤害,所以只能采取这样的措施。
其实他们的对话,纹炎用顺风耳听得一清二楚,当然,虽然两人站得离自己很远,但展雪燕那么大声地说要杀掉自己,就算不用顺风耳,也隐约能够听见了。他之所以没有躲闪,是因为他听出凌剑天对那女子还有一丝同门之谊。放过展雪燕,只不过是给凌剑天的一个面子,并非他走神或者来不及躲闪。可是当他看到凌剑天挡到自己面前时,心中顿时产生一丝不悦。他立即用左手拽住凌剑天,将他拉到自己的左边,右手就在那一瞬间接住了展雪燕刺向自己的剑刃。
顷刻,紫色的血液顺着手指以及手掌的纹理一滴滴从剑刃上滴落下来。
“教主!”凌剑天连忙甩开纹炎的左手,一把握住纹炎的右手,又气又急地问:“你为什么不躲开?”从纹炎推开自己的速度来判断,他完全有时间、有能力避开这一剑。可是当凌剑天转头与纹炎四目相对的时候,却惊异地发现:纹炎皱眉了。
纹炎皱眉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恼怒。他压住火,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因为本座也爱你啊。”
凌剑天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在师姐面前说这样的话,他真是服了纹炎。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场合说呢?如果是在没人的地方,他倒是应该激动一把,而现在说出来,他就很怀疑纹炎的诚心了,究竟是耍弄自己,还是真的有那么回事?凌剑天撇了撇嘴,说:“就算真是这样,那就不能换一种方式吗?难道我们非得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才算是爱吗?”
纹炎见达到了目的,冷嗤一声,问凌剑天:“你是这么认为?”
凌剑天点了点头,因为他已经厌倦了无止境的互相伤害与牺牲,为什么别人可以好好过日子,他和纹炎却只能用鲜血来表达自己的爱?
纹炎也点了点头,“那本座问你,你对本座这么没信心么?你以为只有你可以保护别人?”
“教主,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凌剑天顿时意识到自己一念之间的行为没有考虑到纹炎的感受,又让他胡思乱想了。而想让纹炎饶过展雪燕一命的想法,也不得不搁在一边,他怕自己话一出口,与纹炎之间的关系就愈加僵持,因为从纹炎的表情来看,他很不喜欢这个女人,忽然冒出一个人来要杀他,如果替她求情,自己又该作何解释呢?
纹炎不等他解释,继续说道:“你问本座为什么不躲开?本座为什么要躲开?就算站在这里,她也伤不了我一分一毫,真正用剑刺我的,是剑天你。”
凌剑天听罢,连忙认罪:“属下知错了。”
“光知道错可不够,”纹炎依旧不紧不慢却但着一丝不满地说道:“假使今后再让本座看到你因为本座受伤,就别叫我教主了。”
凌剑天用力地点着头:“属下明白了。”
纹炎轻撇嘴角,问:“你明白什么了?”而他料想凌剑天也只是想压下自己的火气,真的明不明白,他哪有时间和心思考虑呢?于是没等凌剑天回答,纹炎又问:“剑天,你说这个女人,该如何处置?”明知道凌剑天不会轻松地回答,明知道他会为难,可纹炎还是想知道,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人的性命,凌剑天会在他和这个女人之间选谁?
这不单单是拿这个女人和自己比,如果只是和这个女人比,纹炎不会问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关键在于,这个女人身上,还牵涉到道义、伦常之类的东西,纹炎想知道,倘使有许多枷锁与束缚牵制凌剑天的思想,那么他在这万般折磨下究竟会选择什么?是舍弃一切善的念头,全心全意和自己在一起,还是因为世俗的那些障碍,最终退缩?
纹炎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霸道,但他不会避讳自己的霸道行径。他本来就是属于黑暗的,阴晦角落里被人唾弃的恶魔。
凌剑天确实很为难,一边是自己曾经的同门,一边又是自己深爱的人,该如何是好?杀掉展雪燕?显然不义。但是放了她的话,教主会怎么想?刚才的事已经叫他不高兴,如果再触怒他……我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好人。凌剑天这样想着,缓缓闭了闭眼,横下心来说道:“但凭教主处置。”
纹炎微微轻笑着问:“本座要你拿下她的人头呢?”
凌剑天不由一怔,纹炎这是在逼他啊!当街杀人这样的事,在曾经血洗边塞九座城池的西琉教来说固然不算什么,但是这里毕竟是京师重地,将来纹炎又要夺取这片江山,太过招摇显然不利于将来的统治,可谓大大的不妥当。何况如果事情闹大,让皇族的人看到自己的话,一定还会牵累到自己那群十多年没见的家人。如果只是和纹炎去皇宫偷东西,他还可以保证不会被人发现,可是这个时候当街摘下人头怎么会不被人发现?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从纹炎腰间抽出其中一把神剑,展雪燕见他如此,大义凛然地将胸一挺,骂道:“本姑娘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凌剑天,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们狼狈为奸,不得好死!”
凌剑天低沉地说道:“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识好歹。”他既是说给展雪燕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觉得这样,也许自己还能下得了手。
就在这万般无奈之下,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住手!”
凌剑天循声抬头一望,霞云一般缥缈而下的一团紫色已飘然而至。来人正是江世尧,他同手拦住神剑,向纹炎问道:“公子因何为难一名女子?”
纹炎似笑非笑地用目光扫过江世尧的脸,因为皓天紫微扇被毁,他现在没有其它东西遮挡的脸很清晰地显现在眼前,仿佛是一个玩弄神秘的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但是同时,纹炎看他的目光却也发生了转变,已经不再是赤诚的注视,而是冷漠。
纹炎傲而慢地问道:“江先生,你难道不知是此女招惹本座在先?”
迎接纹炎那绛红色的眸子,江世尧只觉得心头猛地一凉——明明是一种火热的颜色,但在这个时候却让人觉得那样冰冷。刹那间他明白了自己所提的问题——为什么为难一名女子?因为……这才是真正的纹炎!传说中的那个十恶不赦的妖魔!
那双曾经认真注视着自己的炽热双眼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个愿意用洗碗来还债的纹炎、那个不忍心叫醒自己而轻轻抱起自己的纹炎,已经死了!原来凌剑天千方百计想要找回的,就是这个人!原来我冒着生命危险救回的,竟是这个人!只因为一时心软,唤醒的,却是又一个天下祸害,何等可笑!何等愚蠢!师尊,难道我错了吗?难道我真的错了?造下这等冤孽,弟子该以什么面目来祭奠你的亡灵?我千不该万不该因为他的一时迷失而终止全盘的计划,让这么多人所做的努力付诸东流!
现在我所说的话,他还会再听吗?江世尧觉得答案是否定的,但是即便如此,也必须阻止纹炎继续作恶。他微微侧过身,也不用正眼去看纹炎,因为纹炎已经不配自己用正面相对。江世尧不卑不亢地说道:“但亦罪不至死。”
纹炎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地背过手说:“杀人偿命乃天理国法,此女欲图杀害本座,本座为求自保当然要先杀她。”
“但她毕竟刺杀未遂,无须偿命,且成大事者皆有海量,公子为此小事介怀,岂不有失风度?”
纹炎不觉冷嗤,讪讪地对展雪燕说:“能让两位如此出众的男子为你求情,姑娘,你就算死也值得了。”其实单单是有人想杀他,纹炎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这世上想杀他的人还少吗?但又有谁能够成功?所以真正令他在意的,是凌剑天的反应。就算江世尧不出现,他也会在剑刃割破展雪燕的喉咙之前叫住凌剑天的,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不必脏了自己的剑。虽说杀与不杀对纹炎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凌剑天似乎是不希望这个女人死,那又为什么非要弄得他不高兴呢?纹炎觉得,饶她一命,凌剑天反倒会感激自己。
纹炎的话和这种紧张的气氛实在很不相符,所以凌剑天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挖苦,还是在说笑。如果说是说笑,那么把周围围观的人都吓得逃跑也实在太离谱了。但是纹炎看着凌剑天那正经八百的表情却不由仰天大笑起来,依然是那样放肆、傲慢,带着一些毛骨悚然。笑定之后,他那对精致的眼眸注视着凌剑天,说道:“本座不过开个玩笑,岂会当真?”说罢,他微微抬手对展雪燕说:“姑娘,请吧。”
见纹炎终于松口,凌剑天不说二话,连忙将展雪燕拉走,可是这位师姐也来劲了,推推搡搡就是不肯走,好像非要被杀了才甘心似的。凌剑天没办法,只好一掌把她打飞了出去,才匆匆跑回纹炎身边,一脸抱怨地说道:“这也叫开玩笑?未免也太过火了吧?”
纹炎却满不在乎地笑笑:“不惊险刺激一点,又怎会叫凌剑天上当?”
看着他道貌岸然的样子,凌剑天有些咬牙切齿,他微微低下头,低沉地挤出几个字:“我真是恨你。”
纹炎戏谑的看着他,问道:“你究竟是爱我多一点,还是恨我多一点?”
“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唔——”纹炎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那就好,本座的目的达到了。”
“目的?”凌剑天有些诧异:“什么目的?”
“如果你对我只有爱,那就永远只是一名忠实的属下,而不是爱人,我现在要的已经不是一个忠诚属下,而是能够不分彼此的恋人。”
凌剑天不明白为什么纹炎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都可以气不长喘心不跳,还笑得那样邪恶,而且通常都挑选这种有人的场合,连在一旁差不多被遗忘了的江世尧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还那么气定神闲。如果换成自己,凌剑天一定要找个没有第三个人的地方说才好,不然那有多丢人哪!
其实纹炎也不是不分场合、信口开河,但是他有感而发,因此想说就说了,如果非要等到回去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在他看来反而显得过于滑稽了。当然这不代表他觉得凌剑天的想法很滑稽,他们性格不同,不能相提并论,而也正是凌剑天这种纯情,让纹炎喜欢得不得了。在其它任何事情上都成熟而稳重的凌剑天,惟独在自己面前会流露出这样可爱的表情,光想想纹炎就很想把他拥抱进怀里。只不过现在却必须忍耐。
第十八章
凌剑天不知所措又无计可施,忍不住骂道:“混蛋!”
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恼怒,但纹炎的直觉中那是装的,越发想要堵住他的去路,让他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你害羞的样子真是可爱,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凌剑天撇了撇嘴,瞪着纹炎,真想给他一拳,或者干脆一刀捅死他,可是又下不了手,只能在心里想想过过瘾。
江世尧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自己实在很多余,不知道纹炎是真的开玩笑还是因为自己的话,顾及到面子才改口的,总之目的已经达到,刚才的女子应该是安全了,如果再在他们旁边呆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而已,而且他也不想看到和听到那个厚脸皮的人在自己旁边和另一个人打情骂俏,因此他就打算向纹炎和凌剑天告辞。
而纹炎看着凌剑天的那个眼神,却也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一旁的江世尧,并且在他开口之前先说了:“看来剑天是不相信啊,既然江先生也在,不如就为我们做个证人。”
怎么无端扯上了我?江世尧心里暗忖着,淡淡地答道:“公子说笑了,鄙人是无能胜任,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告辞。”说罢,他一转身,泰然离开了二人。
纹炎望着他的背影,不由轻嗤。凌剑天不明白他为什么嗤笑,问道:“为何要他来做什么证人?”
“你看不出来吗?”纹炎回过头看了凌剑天一眼,继续说:“此人生性淡泊,不好做这类事,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给他一个离开的台阶,不然他想离开,又该说什么合适?”
这下轮到凌剑天嗤笑了:“你倒挺会为他着想。”
纹炎玩味地看着凌剑天的双眼,问:“你在吃醋吗?”
“哈!”凌剑天半带着鄙夷地干笑一声,“我吃醋?我吃什么醋?我喝汤。”
纹炎淡淡笑了笑,轻轻拉住了凌剑天的右手,继续朝前走去。感觉到凌剑天顿了顿,他才说:“本座答应过不会随便抱你,就一定会做到,不过牵个手总可以吧?可别把我甩掉。”
纹炎的心冷,手却很温暖,凌剑天在他的牵引下跟上了纹炎的脚步。其实他不是讨厌与纹炎肌肤相亲,他只是不甘心成为一个玩物。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对他最重要,一是纹炎,一是尊严,如果纹炎是真心爱他,那一起睡又有什么关系呢?相反的,两个相爱的人不做那样的事情才显得奇怪了。凌剑天想着,却将头别向了一边,因为他不想让纹炎看到自己快要笑出来的表情。怎么能让他看到?怎么能让他得逞呢?他比我年轻,又拥有重生之术,纵使是百年之后才能再次获得重生,也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寻找爱人,而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爱别人了。
纹炎拉着凌剑天的手,看他并没有甩开自己,心里也很塌实。像这样牵着他的手悠闲地走在大街上的感觉,一点都不逊于昨晚的鱼水之欢。
凌剑天只觉得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微微渗着一层汗水,忍不住转回头偷偷瞄了纹炎一眼,不料却同纹炎看着自己的目光相撞了,再抽回目光显然已经来不及,他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直到觉得自己有勇气了,才重新抬起头来迎接纹炎的目光——
纹炎笑得很美,虽然凌剑天不是第一次见到纹炎的美貌,但是和以往不一样,那无比瑰丽的面庞上是有如鲜花一般灿烂的笑容,是那样令人愉悦,那不是形式、不是傲慢、不是轻鄙与嘲弄,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所以在凌剑天看来,这个时候的纹炎比以往他所见过任何时刻的纹炎都还要迷人。在他的记忆中,从他当上阁主之后,似乎就没有见到纹炎真正打心底里笑过。为什么是当上阁主之后呢?凌剑天忽然有些疑惑:明明离他越来越近,为什么他却反而不开心?难道他不喜欢我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