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调色板 下——繁华落地

季扬带的是牛奶豆腐汤，浓浓的奶香味，闻之都食指大动，路天泽尝了一口，有点儿惆怅。

“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娶到这么好的老婆。”

季扬嘿嘿的笑：“味道不错吧，下次给你带鲫鱼汤。”他略想了想，“对了，你需要忌口的吧，告诉我，我回去让她给你多做点，别客气。”

路天泽喝的稀里哗啦的，一边吃一边拼命点头：“奶制品就行了。”

他心情实在是好，喝了一碗又让季扬给他盛了半碗，且难得的没有吐掉。

“对了，今天是周二诶，你怎么过来的，请假吗？”

季扬帮保温盒收拾好，又帮他调整好枕头：“请假来的，不要紧。”

他拍了路天泽一下，想说什么，又沉吟了好一会儿：“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季扬白了他一眼：“我刚才在走廊上看到你主治医生，他说这么久，就我一个人来看过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季扬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路天泽：“别紧张，你不想说出去，我会保密的。他说，你一直吃不下饭，多久了？”

放化疗的副作用，可能还有先前的机体影响，总之就是路天泽几乎被折腾的半死不活，反反复复的化疗之下，他吃什么吐什么，偏偏又是厌食症的并发症，必须要吃东西。

每天就在吃了吐，吐了吃之间拉锯战，连给他送饭的医护人员都受不了，有个小姑娘有一天居然哭了。

有一天路天泽也厌烦了，拉着医生：“要不你给我打营养素吧，我吃不下去了。”

医生自然不客气的拒绝了他：“现在打营养素，你差不多就放弃治疗了，再坚持一下，还有两个疗程就差不多了。”

路天泽笑了一下：“没多久，就是化疗有点儿影响。”他看着季扬明显不相信的神情笑得越发厉害了，“没什么，我在医院呢，该坚持下去的我就会坚持，医生都没放弃，我有什么资格说不。”

他这么说，季扬明显松了一口气。

“要不你要找个女朋友吧。”

“那你去问问你老婆，有什么好女人介绍给我不。”路天泽白了他一眼，“把条件说清楚，别骗人家姑娘，我这个身体，你嫁给我乐意么。”

他一向不说要结婚，今次却难得松口了，季扬却有点儿无语了。

“所以你要好好养着吧，等病好了，你长这么帅，又有钱，哪个女人不肯嫁给你？”

路天泽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在否定他的病还是在否定他会要结婚。

季扬的时间也不多，待了一会儿就要走，路天泽跟他挥手，季扬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

“苏末过的不错，我上次看他的时候，他好像谈了个女孩子，挺好看的，你别想太多了，有些事情，该放弃的总要放弃。”

路天泽不说话，跟他挥挥手。

81：配角的命

两个疗程，42天，对于以前的路天泽来说，就是眨眼一瞬，他毕业眨眼都五六年了，更何况42天，但是这42天放到化疗上，就让他煎熬了。

每一秒都是一个世纪的等待，路天泽躺在床上的时候，无聊到已经把天花板的格子数清了，后来就是数他那个豪华大病房的水晶灯，等季扬来的时候高高兴兴的汇报。

“30个大珠66个长条198个方块，天花板的缝隙我也数清了，我决定下次开始数花瓶上花朵的纹路。”

季扬脱掉外套，挽起袖子给他削苹果，听路天泽这么说，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路天泽，你真是活在童话里的男人。”

“怎么，你过得不痛快？”路天泽晃晃手腕，他现在全天都在挂水，开始用的是注射器，但是后来他情愿手上戳的都是针眼，也不肯用那玩意儿了。

“数针头我有安全感。”路天泽讪讪的看着医生说，“感觉我接受治疗了，身体会越来越好。”

他这么说，也不怕疼，医生就随他去了。

季扬把袖子卷到手腕，但是苹果汁还是弄脏了他的衣服，他忍不住皱起眉毛：“还行，但是看你的话，就觉得我们过得日子不是日子。”

他看着路天泽半茫然的眼睛叹了一口气：“我有女儿啦，要赚奶粉钱，还有老婆要养，上司要哄，事情一堆一堆的，可是再来看看你，活得多痛快。”

路天泽噗嗤一声笑出来：“要不我跟你换好了。”

“别笑。”季扬白他一眼，“我真挺羡慕你们的，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被打磨的几乎碎掉了，你活得跟一块水晶一样，想要的死死攥着，怎么都不肯松口。”

“说的好像你有多少苦衷似的。”路天泽也哼了一声，“要不你也来试试？”

季扬这么说，路天泽知道是什么原因，上次季扬来说了点话，医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不知道跟路天泽瞎讲了什么，那个月的细胞数据一直不对头，勒令季扬讲话小心点。

路天泽比季扬还要郁闷，他的心思直接跟他的身体挂钩了，想什么，气什么，怒什么，激动什么，一目了然，医生没问，季扬也没说，但是他们彼此心中都有数，路天泽到底是为了什么乱激动的。

果然身体是一分也骗不得的。

“我现在要是有时间，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我肯定愿意跟你换。”季扬笃定的说，干脆把衣服放到衣架上去。

路天泽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还以为季扬现在非常聪明了，原来还是这么蠢。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再美好的事情了，因为活着，就有希望，就能努力，而死亡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曾经抱怨过很久，为什么总是他生病，老天未免太不公了，可是后来他才想通，那么些年，他跟苏末在一起时，有多少无谓的打架。

他曾经有过最完美的身体，健康美好，但是自己从来没有珍惜过，用那么好的身体去打架，把自己折腾的伤痕累累。

“笑什么笑。”季扬给他一个白眼，“过来吃水果，我说你有时间也出去走走，别总在医院里，没病也待出病来了。”

可是他又不能出去瞎晃，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踪迹的，那时候就悲惨了。

“知道就知道呗。”季扬懒洋洋的说，“你就打算瞒一辈子啊，这么说，其实我还挺同情被你瞒着的人的，他们是你的亲朋好友，就被你直接拒绝在了生命之外了，路天泽，等你病好了，你会发现，因为这件事，你失去了多少东西，他们会跟你生分的。”

“我警告你啊，不许再跟我胡说了。”路天泽有点儿警惕，“我这个月数据要是再对不上，我就揍你一顿。”

“明明是你自己不能忘记，你就算记得又怎么样呢，放弃不是……”

“阿扬，没有人能逼你，除了你自己。”路天泽轻声说，打断季扬的话，“如果想要的东西，你就要用手去抓，死死不放，才有可能得到手啊。”

季扬噗嗤一声笑出来：“算了吧，我们都是普通人，哪个对喜欢的东西不是存了十分心思的，老天不想给你就不会给你，感情这种事情，还真不是金石为开的。”

路天泽微微皱起了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医生说的真没错，你不该来看我，你看一次我，我病就要重三分。”

他从来没有对季扬说这么重的话，今天是真的怒了：“我们把话摊开来讲，你要是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喜欢什么是我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唧唧歪歪的？”

季扬毫不生气：“我只是想提醒你 ，我们都是配角，没有主角的命，犯不着为了某些虚妄的东西送了命。”

“你在医院里病病歪歪的，别人在外面逍遥自在，你不难受么？”

“以后不许那个人来探病了。”晚上医生来检查路天泽的时候，终于怒了，把护士和前台都叫了来，“靠近这个病房半步都不许。”

化疗的时候，最忌讳情绪波动，尤其是路天泽这种状态下的，每一次大波动都可能要命，医生气的都要叫了。

原本说好的两个疗程，又硬生生拖成了四个，医生简直没有办法了：“不要生气，不要激动，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你身体更重要呀。”

路天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刚才做的检查里面，他的白细胞又没有合格，现在连化疗都不行了。

“收拾东西出去吧。”医生叹了一口气，“这个月不能化疗了，你找个地方好好玩玩，把心情养好了再回来。”

路天泽应了一声，灰溜溜的缩到被子里。

他知道，其实医生比他还要烦，他的各种数据总是不达标，医生想尽了办法帮他控制了，但是偏偏他自己却控制不住自己。

激动些什么呢，又乱想什么呢，路天泽真想扇自己两巴掌，好好的，又要重头开始。

“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看看风景。”医生认真说，“不要再激动，也不要再想不该想的事情，回来的时候，养的好好的吧，把各种指标都提上去！”

路天泽收拾着东西，也非常认真的点头答应。

太久没有出去，路天泽都不知道去哪儿，而且他去哪儿都容易行踪败露，干脆就直接给家里打电话，说他旅游回来了。

“玩的高兴么？”路天泽先回了家，他姐姐最近情绪稳定了很多，也回了家，言笑晏晏，“有没有给我们带手礼？”

路天泽噗嗤一声笑起来，结果他老爸递过来的一盘水果：“手礼没有，手纸有一箱，要吗？”

他踢了踢箱子：“都在里面，你自己翻吧，上面有名字。”

“都买的什么呀？”女孩子果真就对礼物比较喜欢，兴高采烈的去开箱子，“对了，你都去哪玩了？这么久。”

“自己打开箱子看吧。”路天泽避重就轻的回答，其实他也不知道买了什么，都是他秘书买的，说是连名字都贴好了，他就放心的拎了回来。

“跑了很多地方吗？”他老爸难得的也笑起来，“又黑又胖，你在哪玩的呀？”

虽然很少吃东西，但是激素打了不少，路天泽货真价实的胖了许多，他自己环视了一下自己，也笑了起来：“路上看到的美食太多了，多吃了点。”

男人嘛，又不是女人，没有身材就没有身材，路天泽满不在乎的想，就是光头比较为难。

他摘下帽子，迎着他老爸又好奇又好笑的眼睛解释：“在柬埔塞待了些日子，那边还是夏天，热的很，我就剃了光头，清爽么？”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路天泽也慢慢的笑着。

有家的地方才是最好的，热闹，安心。

82：何处心安

他既然回来了，要做的事情自然很多，先去公司看了看，然后又回来开始见各种亲朋好友。

虽然跟季扬在医院闹了几次，但是还是要约季扬出来，只是那家伙忙的很，抽了很久才跟路天泽定了一个日子。

中间空着的日子，路天泽就拼命的吃吃喝喝，难得的最近不要化疗，他又想把指标达到，每天吃得他老爸眉开眼笑。

“多吃点，多吃点。”

路天泽一叠声的应好，吃饱了就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晒太阳，他老爸养了一只猫，他就常逗那只叫问号的猫猫。

“再养一条狗吧。”他老爸特别高兴，“你这么喜欢，搬回来住吧。”

路天泽笑笑，没答话。

他想起苏末以前也有一条狗，好像是叫拖把，还说毛多又难打理。

他在家里吃吃喝喝了两周，终于连他老爸都察觉出问题了，晚上拉着他悄悄问：“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路天泽喝着牛奶慢慢的回答：“是啊。”

他慢慢地吸着奶，想着要编个什么理由，谁知道他老爸却摸了摸他的头。

“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路天泽一时没懂他的话，他父亲却慢慢唠叨了起来：“你这孩子，小时候明明很爱闹的，又坏又懒，上大学后怎么一下子就少年老成了，这么些年，也没听你说过一件自己的事。”

他从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回家了，自己在外面有房子，过的很好，别说跟父亲交流了，连看他父亲都少。

“你姐姐都告诉我了。”他老爸看着天花板，慢慢的说，“不管喜欢男孩子还是喜欢女孩子，自己高兴就好吧，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路天泽嗯了一声，鼻子酸酸的。

他在医院的时候，想过他死了，苏末会如何如何，却从来没想过他父亲会如何。

真是个不孝子，路天泽自厌地想。

“这种事，要告诉我，不要老一个人想在心里。”他父亲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出了门，“想回家的时候就回来，我们都在的。”

等季扬终于抽出时间来的时候，路天泽已经把苏秦跟陆唯一他们都见了一面。

苏秦跟陆唯一都混的一等一的好，两个人都长得眉目如画，精神气也好，路天泽看了都徒生羡慕。

到底是生分了好久，三个人其实都没说多少话，尤其是苏秦，只是给了路天泽浅浅的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苏秦有他的公司，有他的客户，有他的生活，甚至可能还有他的恋人了，路天泽想，陆唯一亦然，所以他也不勉强，聊几句就跟他们散了。

好像所有人都开始新生活了，只有他还在原地，甚至说在退后。

活在记忆里的男人，路天泽忍不住嘲笑自己。

“你本来就活在记忆里的。”季扬匆匆赶来，上下打量路天泽，“祖宗，你多穿点衣服好吗？现在还是三月呢，你再感冒了，回医院看那个医生不扒了你的皮。”

路天泽百无聊赖的把玩桌子上的花朵：“我在家养了好多天了，好无聊啊。”

“我在公司忙了好多天了，更无聊。”季扬开始点餐，七七八八的叫了一桌子，嘴巴里刻薄着，但是叫的菜几乎都是路天泽要吃的，“要不来我家住两天，看看我女儿？”

路天泽没讲话，因为他一眼看到了什么。

他盯着前方，餐厅转角的一桌情侣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男的是苏末。

他愣的时间略久了点，季扬就也忍不住转过头去，终于松了一口气：“饭店是你定的，可不是我故意带你来的。”

季扬这个表情，路天泽终于确认，那确实是苏末。

这餐厅确实是他定的，因为他常来，他甚至还带苏末来过，告诉苏末哪些东西好吃，哪些食材新鲜，哪个大厨拿手什么。

那次他们在医院重逢之后，他就带苏末来的这里。

他们隔得很远，他只略瞧得清他们在讲话，苏末在笑，细长的眉毛弯弯的，像新月一样的清新。

季扬给他夹菜舀汤：“别看了，吃饭吧。”

路天泽慢慢的应了一声，季扬给他盛了一碗豆腐汤，几乎算是漫不经心的说：“他订婚典礼我参加过了，就是二月的时候，十四号。”

十四号，十四号，居然是情人节么？果然浪漫。

路天泽想，然后又想起来，就是那天季扬拼命跟他说，他是配角，要认清配角命的。

原来季扬没有撒谎，配角果然就是配角，永远是配角，只能看着主角慢慢幸福下去。

他一瞬间想起了他和苏末的看的那场电影，苏末最后说“艾伦做了忏悔，神父代替上帝原谅了他，然后艾伦释然了，和诺亚生活在了一起。他们很幸福，艾斯嘛，大概可能流尽了血也上了天堂吧，完美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