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调色板 下——繁华落地

艾伦幸福了，艾斯死了，路天泽想，果真是完美结局，他一直在想，到底谁是艾伦，谁是艾斯，原来最后，他才是艾斯么？

他脸上的难受大概太明显了，连季扬都受不了。

“好了，大男人的，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感情，别等下去了，自己好好的，将来找个爱你的，好好过一生。”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谁，路天泽想，就当事人不知道，所有人都或含蓄或明示的提醒他放弃，甚至不惜得罪他，可只有他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看了一眼苏末，突然发现其实他的坚持脆弱的一塌糊涂，一击即碎，碎片掉在地上，就成了一片灰尘，被风吹得连影子都找不到。

他一直觉得，苏末是为了他好，苏末是爱他的，苏末只是不喜欢他顶着压力出柜。

他讨厌苏末这种做法，但是他从来不去怀疑苏末爱不爱他，他想，坚持了那么多年的是苏末，他怎么能又怎么敢去怀疑苏末？

可是现在，他坐在这里，看着苏末慢声轻语的讲话，突然觉得自己错的厉害。

季扬说的没错，他是活在童话里的男人，因为他在乎的东西极少，喜欢什么就坚持什么，不喜欢妥协，也不喜欢放弃，可是未必每个人都跟他一样的。

对于苏末来说，或许真的是结婚生子更好，比跟自己纠缠舒服了许多。

况且自己很容易就死去了，他跟苏末在一起能有什么呢？等他死的时候，苏末大概也要难受的想自杀了。

他慢慢悠悠的喝了一碗汤，眼睛里又干又涩，那些难受与酸意从他的眼睛里流泻出去，痛的他要命，但是他只是坐在这里喝汤，也只能坐在这里喝汤，一个喝到地老天荒。

一个人，一直一个人，到死都一个人。

原本是出去养一个月的，但是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各种细胞数据没有一个对的上，各种指标都符合不了。

医生都有点儿疲倦了，半试探的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路天泽略挑了一下眉：“怎么？”

“我有个朋友。”医生沉吟了一下，“他是治疗乳腺癌的专家，只是前几年已经退休移民了，现在自己有个医疗所，自己研究。以我跟他的交情，能把你送过去，你愿意么？”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瞒你，你身体再这么下去，真的没救了，我把你送过去，以他的能力，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我要是不去呢？”路天泽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想再治疗了，很疼很累。”

他说的是实话，从来没有这么疲倦过，每天都在像跟死神纠缠，身体累，精神更累。

“直接死亡。”医生把这两个字吐出来，他很少这么讲话，如此的干脆直接，像话语里都带了血，神色漠然，腔调冷酷。

路天泽愣了一下，医生摸摸他的头：“我在医院很多年了，一直对你这么关心，是因为你是我接的第一个男性患者。”

他叹了一口气：“你大概不知道，为了你，我们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每天记录你的反应，分析你的生活情况，本来按照你的情况，都该逐渐恢复了，但是我们实在控制不住你的情绪。”

路天泽第一次真正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医生确实是医学权威，讲话干脆平淡，不带感情色彩，确实经历了无数的波折与病人，那些病人的死亡把他打磨的如此淡定，所有的感情都磨得一干二净。

“你其实很珍贵。”医生轻声说，“我一直渴望把你治好了，你知道男性很少得这种病的，况且你就医的时间也不晚，我原本把握十足的，现在想来，我果然太高估自己了。”

路天泽垂着头想了很久：“我想死在这里，我怕我回不来了。”

医生讲话还是很轻很冷：“故园只在你心里，你真不想去吗？你知道，机会很少的，我也不想放你走，但是……你还是活着比较好。”

“他在哪？”路天泽想了很久，轻轻的嘘了一口气，“去吧去吧，我跟家里商量一下，带着他们直接去定居吧。”

回不来就算了，路天泽望着天花板想，故园确实只在他的心里，回忆也只在他心里。

83：北雁南飞

路天泽以为说服他父亲跟他一起移民，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所以他酝酿了好几天，也委婉的想了很多措辞，谁知道他只是半试探性的问他父亲，愿不愿意尝试一些异国新生活的时候，他父亲就答应了。

“好啊。”他老爸答应的特别爽快，“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路天泽有些迟疑，怀疑他父亲已经知道了什么，但是又不好问出口。

“要是将来都不回来了，等我死了，你就花点时间，把我骨灰带回来，撒在这里就行了。”他爸爸补充了一句。

老一辈都有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所谓安土重迁与落叶归根，路天泽喉咙里干涩的厉害，话都不大说的出来。

他这么大了，说起来事业有成，混的风生水起，但是居然还要他已经年迈的父亲跟他背井离乡。

“下次去医院带我一起去。”爸爸轻声说，“我比你大，经历的事情也比你多，比你懂的也多点。”

路天泽猛然抬头，却看到他父亲的视线落在他手上，他也往自己手上看去，这一看手却像是被烫了似的，迅速往后缩去。

他的手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有化验时的，有皮试时的，也有化疗时的，几十个针眼挤在一起，看起来都触目惊心，他因为看惯了，居然就忘了这件事。

“不、不是什么大病。”路天泽结结巴巴的辩解，“现在科技很发达，很快就会治好的。”

他说的很笃定，也很向往，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父亲，或者只是在机械重复医生的话，给自己勇气。

他父亲拼命点头：“会好的，我们去外面，找最好的医生，当然会好的。”

因为要举家迁走，所以还是费了点功夫，但是好在以路天泽现在的能力，移民倒也不太难，他踟蹰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先申请了暂住证，把移民放弃了。

就算再怎么想，他还是想回来，他热爱这里，比爱什么都厉害。

寄养在宠物店的闪闪和闹闹都被取了回来，全部送给了季扬的小女儿，老爸的问号小猫因为毛多，怕季扬难打理，就送给了秘书。

家里的所有东西，能送的都送了，不能送的都扔了，大家具全部蒙了起来，陆陆续续收拾了两三天才收拾好了。

这么大的动静，连陆唯一都惊动了，有一天深夜打电话过来，讲话含含糊糊的。

“怎么，想出去？”

路天泽正在吃药，痛苦的咽了半天才吞完，喝了好多水才喘息着讲出话来：“是啊，对了，你房子买了吗？要是没买就住我这边来，反正我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买了。”陆唯一回答，“你生病了吗？上次看你脸色不太好，我着急就没时间问。”

做医生的果然要细致很多，路天泽想，笑了起来：“是有点不舒服，最近老感冒，饭也吃不下。”

陆唯一沉吟了一下：“春天到了，流感比较多，花粉也容易过敏，你多注意身体。”

问号在床上打滚，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被送走了，小身子软的可以，欢乐的滚来滚去，偶尔还会凑到路天泽那里蹭蹭路天泽的大腿。

“好啊。”路天泽慢慢应了一声。

两人相对无言了很久之后，路天泽也懒得找话题，匆匆就想挂电话，却又被陆唯一叫住了。

“去哪？”

陆唯一不常这么犹豫和纠缠，路天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干嘛，你还舍不得我呀？放心吧，有时间还是会回来的。”

“那就好。”陆唯一送了一口气，直接问，“怎么想起要出去了，在国内不好吗？”

路天泽慢慢的呼吸，他现在呼吸有点儿急促，讲话快了就容易听出来，陆唯一是医生，且经验丰富，所以他格外小心，讲话总是慢慢悠悠的，倒显得很悠然。

“就是想出去看看呀，能提高生活干嘛不去啊，正好趁着我老爸还能走，带他出去晃晃。”

陆唯一应了一声：“这样最好，年轻，多走动走动。”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上次我们都有点忙，要不要再聚一下，苏秦上次有事，他……”

“不了吧。”路天泽笑着打断，“又不是生离死别，扯那么多做什么。”

路天泽不知道陆唯一什么意思，是知道苏末跟女人好了，再凑合自己跟苏秦？自己一个人的形象就这么深入身心么，必须得在这两兄弟身上选。

不过他要搬走，连陆唯一都知道了，苏末不可能还不知道，一点点表示也没有，不知道是想彻底表示与自己划清界线还是忙着跟女朋友，连打电话的功夫都没有。

陆唯一也不勉强，又想起另外一个话茬：“你房子如果不用了，那借我成吗？我缺个实验室，房租照给，你那环境不错。”

“可以，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路天泽回答，挂了电话。

那房子买的时候，几乎是全市最好的房子，跃式别墅，烟灰色的三层楼，层层都透着典雅与秀丽，他当时装潢的时候也大把撒钱，客厅花厅花房游泳池一个不少。

他曾经渴望有个人会跟他住在一起，所以把那里的色调订成了白色，弄了游戏室，搞了厨房，他筹划了很久很久，但那里最终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给陆唯一改成实验室更好，路天泽蒙着被子想，它总算是有点用了，不用再孤孤单单一直等人住在它心房里了。

因为是一家走的，程序比路天泽想象中的复杂点儿，也耽误了一周，又因为这额外的一周，路天泽甚至还来得及参加了一次季扬女儿的一百天生日。

又是一个小姑娘，路天泽还挺惊讶的，以前好像都是儿子，这一世全部都是女孩儿，好在小姑娘长得十分可爱，倒也讨喜。

路天泽买了几个礼物，又自己做了个摇铃和手锤哄小孩，一边逗一边回答季扬的话。

“后天的机票，嗯嗯，医生那边已经打好了招呼，我提前让秘书过去了，房子什么的已经弄好了，搬过去就行，没什么大问题的。”

来的客人挺多的，在酒店里举办了七八桌，季扬知道路天泽不能吃那些东西，单独给他弄了饭盒过来休息室，帮着路天泽挑刺。

“等会儿再逗的，让她睡一会儿。”季扬敲敲碗，唤回路天泽的注意力，“跟你爸说了吗？”

小姑娘的脸白嫩光滑，有一股婴儿的奶香，路天泽亲了又亲，看了真欢喜，简直想自己都去生一个了。

“喜欢就自己生吧。”果然季扬这么说，因为这话还想起了什么，冷下了脸，“等会儿你别出来。”

季扬的脸色很容易看，路天泽一看就知道了，心里有点儿了然：“怎么，苏末也来了？”

季扬摸摸头发，也有点儿头疼：“请帖老早就发了的，以为你这会儿已经走了，所以……”

“你紧张什么，我们又不是猫和老鼠，还不能见不成？你不用解释，我又不会跟他打架。”路天泽听着季扬的解释，噗嗤一声笑出来。

路天泽笑的灿烂，季扬瞧了他好一会儿，确定路天泽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才舒了一口气：“祖宗，你现在一生气一激动就能要命的，我哪敢再刺激你？不过你现在状态不错，估计很快就能治好了。”

应该说伪装不错，路天泽想，他自己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他自己清楚。

生日宴会是季扬办的，他自然不能一直陪着路天泽，跟路天泽唠叨了一会儿就出去陪客人了，路天泽看了他女儿好一会儿，也决定撤退了。

看着别人幸福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一个强大的心脏的，他心不在焉的想，一下子就撞到了什么人。

这个城市这么大，想遇见的时候，那么那么难，刻意都等不到，想躲避的时候那么那么小，在哪都能撞见。

路天泽笑了一下，先开口打招呼：“苏末，好久不见。”

他终于放弃了他招牌式的BOSS叫喊，现在规矩而老实，笑得客气而疏离，伸出手跟苏末蜻蜓点水的握了一下：“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谁知道居然打不通。”

路天泽随口胡诌的，这样起码显得自己不是刻意躲避的，而且苏末也不会发现，没接嘛，可能信号不好或者没电了，所以他说得理直气壮。

苏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换了手机号码。”

今天是参加宴会的，苏末穿的有点儿正式，破天荒的穿起了西装，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精英样，细长的手指搭在门把上，用力的指尖都泛白了。

居然是换了手机号码么？避让的这么刻意啊，路天泽想着自己上传特地把号码存进苏末的手机，说不定苏末连手机都换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苏末居然真的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果真不同了，路天泽想。

他注意到苏末掏手机的时候手抖了抖，他不知道这种时候了苏末还在害怕什么，但是他确实感觉自己这次要死心了。

“听说你订婚了。”路天泽轻声说，心扑通扑通直跳，“我一直来不及恭喜你。”

“谢谢。”

苏末也轻声说，再次看了一眼手机，不知道到底是在暗示路天泽快点，还是在等什么人的电话。

路天泽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快的他都有点儿目眩神迷了。

“还有什么事吗？”苏末问，“里面开席了，我们入席吧。”

又他妈的不是心脏病，怎么会跳这么快，路天泽扯了一下围巾，深呼吸了一口气：“没什么，想跟你说一声再见的。”

苏末半困惑的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居然有点儿失望：“你不吃饭？现在就走？”

路天泽也呆了一下，他拿捏不准苏末是不知道他要走呢，还是苏末单纯的就不在乎，但是他其实也懒得说了，因为他真的不舒服。

“是啊，不吃饭了。”

“你帮我跟阿扬说一声，他女儿很可爱。”路天泽顿了一下，再次伸出手去，剧烈的喘息了一下，“顺便祝你早生贵子。”

路天泽笑了一下，苏末也笑了一下，两人握了一下手，便各自离开了。

一个往外一个往内，没有一个人回头，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将会错过什么。

84：绘梦之章

“好像越长越好了。”

早上路天泽穿过古堡般庭院时，暗自嘀咕，他看到离教授的几株修竹叶子都由半黄往青转变了，下面的泥土都半半拉拉的，一虽然还是一副我随时会挂的架势，但是总算比以前好多了。

在这样北纬的位置，是绝对不适宜养竹的，但是离老师偏偏要养，每天来看，熬了汤煮了药的来培育，勉勉强强活着了，但是叶子却总黄黄的，总到不了国内绿竹修叶的雅致与赏心悦目。

“离了故土，能活成这样也不错了。”离老师跟路天泽说的时候笑呵呵的，很是满足，“我就是想看看，心里有个念想。”

原本不是这里的东西，非要养成，离了故土的气候温度，就算活下来也不是原来的中国墨竹了，路天泽暗自想，什么东西就该在什么位置，可惜世上很多事情往往不遂人愿。

他一路走一路摸摸花花草草，赶到客厅的时候，离夫人正好把粥端上来，还有一笼包子并些小菜点心。

“你来了啊。”

离老师打招呼，路天泽应了一声，往里面看了看：“我爸呢，还没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