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帅现在就觉得嗓子又肿又痛,他不敢喝酒,自己倒了一杯茶。正喝着呢,就看到韩唯那阴冷的目光又再度幽幽地朝自己飘过来,吓得他差点把口里的茶喷出去。
“我没骗你,该说的我都说了!”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来求死的?”韩唯皱眉问道。
“啊,那个啊……”白帅翻翻眼睛,“你还是自己问他吧。他有多爱夜儿,我不知道。但是倘若他不是心里有鬼,那么那天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推他……下水……”
猛然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词,白帅僵了一下,本想补救一时却也想不起来,只好硬着头皮说完。出乎他意料,韩唯竟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起身,再不理白帅,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当韩叶隐在看到齐默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在御书房中,看着齐默一瘸一拐自外面走了进来,然后又跪下。韩叶隐皱眉,喝道:“怎么,没跪够是不是?去给我换杯茶来。”
齐默愣了一下,抬头看韩叶隐手边已经没有热气的茶,这才反应过来。若不是这种事情,他又怎会想起自己?齐默低下头,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低声应道:“是,皇上。”
跪了一下午,膝盖已经是青紫一片,刚才起来就用力很长的时间。这一次匆忙又跪下,更是让齐默疼的眼前一阵发黑。他双手按住地面,慢慢挪动膝盖,一点一点蜷起来,然后再一点一点站直。
韩叶隐看着他蹒跚着来到自己身边,伸出来接茶的手都在微微轻抖着,知道他疼得厉害。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心里别扭着呢,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无意间瞥见齐默额角的涔涔而下的冷汗,他无奈地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拿他没有办法。他轻轻握住齐默的手,淡淡道:“算了……”
“……”齐默被韩叶隐一抓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想甩开韩叶隐的手,却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水顺着桌子溜到了韩叶隐的龙袍上,齐默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表情渐渐黯淡下去。他什么也没说,轻轻挣开韩叶隐的手,默默跪了下去。
茶水并不热,可是韩叶隐却觉得心脏被烫了一下,抽得厉害。看着齐默深深埋下的头,那到底是顺服,还是拒绝?
齐默见韩叶隐迟迟没有说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齐默一时不小心,请皇上惩罚。”
“惩罚?为什么不是恕罪?”韩叶隐冷笑,“你以为我就是暴君,喜欢动不动就要打要罚,然后才能痛快?”
“齐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齐默确实做错了……”
“然后你就想主动讨打,好让你自己安心?”韩叶隐打断他的话。
齐默不说话了,看上去像是默认了韩叶隐的猜测。韩唯感到一阵无力,他天天在朝堂之上猜测众臣的意图,回来之后还猜测自己身边内侍的想法,这皇帝干的还真是有够威风哪!罢了,他疲惫摆摆手,道:“去叫人吧,二十板子。”
“谢皇上。”齐默低声应道,费力起身往外走去。
“等等!”韩叶隐忽然叫道,“就在这里打。”
听到这句话,齐默终于变了脸色,僵在原地。
“你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那么我成全你。但是……你会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的。”韩叶隐一字一字低声道。
齐默眨了眨眼睛,瞬间退去了所有的表情。他微微侧过头,在韩叶隐的注视下浅浅一笑。
那一笑,使韩叶隐顿时怔住。
第五十章
两个掌刑的太监走进来时,齐默已经趴在了地上。而韩叶隐依然在翻看奏折,也没个明确表示。两个太监面面相觑,没人敢开口问皇上,只好拿了板子立在齐默两侧。
齐默就只是静静地趴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才见韩叶隐微微抬了抬眼皮,道:“愣着干嘛,打吧!”
两太监同时出了一身的汗,心里喊着您老没发话,谁敢打啊?
两人在齐默身体两侧找好位置站好,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扬起了板子。还没落下去呢,就听韩叶隐拉长了声调又喊了声“停~~~~”
韩叶隐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忽然问道:“内侍也该整顿整顿了吧,这连打板子的规矩都忘了,需要朕教你们么?”
原来正主惦记这个呢,两太监再度对视一眼,同时为难地看着地上趴着的人。齐默虽然是内侍总管,可毕竟跟他们这些太监是不一样的啊!难道也要让他像别的太监小厮一样,扒了裤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更何况齐默平常对待底下人照顾有加,能揽的都自己揽了,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还是人么……
两个太监犹豫着,心里都打起了鼓。韩叶隐见两人不动,佯怒道:“怎么,都反了不成?”说完还故意大力拍了下桌子,震得自己手心发麻。
两太监一看皇上怒了,“扑通”一下都跪下了。其中一人道:“皇上息怒,求皇上饶了齐总管这回。齐总管身子还没养好,那些板子让奴才代领了吧!”
此话一出,韩叶隐和齐默均是一愣。
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韩叶隐惨然一笑,无力道:“齐默啊齐默,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在你面前,我这个皇上当得没有气势,甚至连你手底下的太监都能为了替你求情公然顶撞我,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这是哪个高高在上的韩叶隐说出的话么?
齐默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了,在他影响里,韩叶隐几时用过这种口气?可是,他越是这样,齐默心里就越是不安。他深呼吸了几下,忽然站起来,默默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两个太监被他吓了一跳,眼看着齐默自己慢慢脱掉了里外两层长衫,扔在了一边,只剩裤子和一件单薄的上衣。齐默将手伸到腰带处,咬了咬牙,然而这毕竟不是件能大方的事,他终究还是没办法这么痛快地在人前宽衣解带。他拍拍身边一个太监的肩膀,苦笑道:“真想帮我就照规矩来吧,不然拖得久了,就更受不了了。”
说完,齐默再次趴好,静候着。
韩叶隐见自己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却碰了个又大又冷的钉子,一口气顿时堵在了心口,憋屈的不行。也许自己就不该心软,他愿意挨打,就随他去吧。
想到这里,他挥挥手,道:“打吧!”
看出了这两位正杠着呢,两个掌刑太监再也不敢多嘴多舌,手忙脚乱爬起来。其中一个凑到齐默耳边,小声说了句“得罪了”。然后利落地将齐默的上衣卷起,露出纤细的腰。另一个人则是同时将齐默的裤子拽到了小腿弯处。这样,齐默由腰至小腿,都暴露在了空气中。
齐默肤色本白,这使得之前的刑罚痕迹在他的肌肤上显得尤为明显。裸露出来的这段肌肤上布满了杖刑和鞭刑的痕迹,有些地方是淡淡的红痕,有些地方依然留着血珠结成的痂。很难想象如果在这样的身体上再盖上去二十大板,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可是事到如今,反悔也晚了。韩叶隐见两个太监手里拿的还只是内宫中的轻型板子,心里勉强安慰自己一下,可是藏在袖子里的那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微微措后一步。一人抡起板子,砸在齐默臀上,然后快速报了声“一”。
只一下,韩叶隐便清晰看到齐默臀上浮起一道淡粉色的肿痕。几道较深的伤口在这一下的力道下绽开了,再度流出血来。
板子不间断地落下,掌刑的似乎有意让齐默少受点罪,所以下手很快,转眼二十板已过,两个太监诚惶诚恐地跪叩了皇上,匆匆遛了出去。
过了好久,韩叶隐的心脏才从板子的频率中挣脱出来。打得不是自己,可是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却也是一层的冷汗。齐默仍然趴在地上,没有动静。难道是晕过去了?韩叶隐吓得噌地站起来,向齐默走去。
齐默并没有晕,只是打得太快了,他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疾风骤雨般的疼痛让他昏头转向,手指狠狠扣紧了御书房的地毯上。他知道打完了,想站起来谢恩,可是他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正挣扎着呢,他便听到了韩叶隐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大窘,咬了牙伸出一只手去,至少将自己的上衣拉下去也好啊!
可是他摸到的,却是一只大而冰冷的手。
韩叶隐蹲在他身边,小心地查看他的伤口。他很少看人行刑,他也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在挨打的时候,身体会像一片落叶般那么地无助。这二十板子不算重,至少远远比不上齐默在大牢里所受的。可是即使这样,那伤痕累累的臀部依然让韩叶隐看的触目惊心。他修长的手指拂过齐默的伤处,那足以灼伤人的温度让他的手不由得一抖。
“皇……皇上……”齐默终于让自己喊出了声,他扭动这身体想要逃离韩叶隐的触摸,“皇上别碰,都是血……”
“你也知道流血了,那还乱动?”韩叶隐不管他,起身从一边拿了披风,盖在齐默身上。披风是上等丝绸制成的,摩擦要比棉布的衣料小得多。还没等齐默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韩叶隐居然伸手,将齐默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皇……皇……”这一下齐默可是惊得小心肝都快从嘴里跑出来了。他瞪圆了眼睛紧盯着韩叶隐的脸,语无伦次不知想说些什么。
“再叫一声我就把你扔到荷花池去!”韩叶隐狠狠威胁着向外走去,“切,看起来瘦瘦小小,还挺沉……”
齐默一下子无语了,第一次在韩叶隐的怀中,竟然是这么的温暖。他觉得自己发烧了,脸上烫得厉害,也一定红得厉害吧?他不想让韩叶隐看见,只好默默地低下头,将自己缩进韩叶隐的披风中……
韩叶隐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齐默抱进了自己的寝宫。之所以是自己的寝宫而不是齐默的房间,理由是,路太远。
将齐默放在床上,叫了太医过来清理伤口上了药,韩叶隐就坐在桌子边悠闲地喝起茶来。太医深知皇上的脾气,利落干完自己的事屁都没敢放一个就跑了,剩下齐默自己不安地在床上扭来扭去。
“怎么,我床上有针?”韩叶隐故作冷漠地问道。
“不……皇上,奴才想回自己的房间……”齐默现在摸不透韩叶隐的脾气,没敢动,但是还是说出了口。
“为什么?这可是龙床啊,你知道有多少人想睡还睡不上呢!”
“……那,皇上觉得睡在这里舒服吗?”齐默忽然反问。
韩叶隐一怔。
“皇上如果想要惩罚奴才,奴才都认。只是,不要用这种方法好吗?”齐默诚恳道。
“这种方法?什么方法?”韩叶隐皱眉。
“如果皇上需要暖床,奴才自当竭尽本分。但是,奴才不想……做皇上心里的影子。”齐默缓缓说道,“那个人的……影子。”
第五十一章
傍晚,热气已褪,带着浓厚水汽的小风吹过,惹得面前百花摇曳。韩唯趴在园中的石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几个小童在远处玩陀螺。脑子里却是翻江倒海,一刻都未曾消停。
杨宇泽和临夏端了一盆新摘的水果一路闹过来,将韩唯这样子,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拥到韩唯两侧。杨宇泽随手拽下一粒葡萄,塞进韩唯嘴里,笑道:“怎么,大白天的就在这犯相思病呢?”
“去你的!”韩唯将葡萄皮吐回去,“你们俩才是,大白天就这么伤风败俗!”
“哎哟,这罪名可大了啊!”杨宇泽耸耸肩,怕真的惹恼了他就没再逗下去,“我们要去看李谨然,你去不去?”
韩唯听到李谨然三个字明显一愣,但是转眼便扭头,道:“不去!”
“你两闹别扭了?”杨宇泽坏坏笑道,“来,跟哥说说,哥给你解决去!”
杨宇泽这一脸的痞子样倒是把韩唯逗乐了,“你好歹也是个郡王,别这么不顾形象好不好?成啦,别跟我找乐子了,要去就快去吧,一会晚饭我请你们去吃大餐。”
“真的?一言为定!”杨宇泽一听大餐就来了劲,一下子蹦起来,来着临夏就往李谨然的小院跑去。
临夏一边护着手里的水果盆,一边任杨宇泽拉着就跑过了半个小桥。估摸着够远了,临夏才小心地问道:“你说他们两这是怎么了?九王已经有三天都没有去看过李谨然了,是不是对他真的腻了?”
杨宇泽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给了临夏一个爆栗。他低声道:“你看不出那九王是在介意安夜儿么!若你知道我在你之前这么掏心掏肺地爱过别人,你不难受?”
临夏歪头认真想了想,道:“不难受……”
“你……气死我!”
两人赶至李谨然的小院时,李谨然正在院子里插花。他剪下来各种花枝,然后将它们按照自己的喜好插在了花瓶里。各种颜色搭配适宜,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温馨舒适的感觉。
三人将果盆放在桌子正中,呱唧呱唧吃开了。临夏不时剥开一些带壳的,送到李谨然手边,然后被杨宇泽充满怨念的瞪。李谨然对这一切开在眼里,知道他们是有意逗他开心,尽管不太会笑,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唇角往上稍稍扬起那么一点。
“一会我们去吃饭,你去么?”临夏小心问道。
去吃饭?李谨然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泛起一丝苦涩。三天了,韩唯三天没露面,而自己始终是奴才身份,无法自由行动。他这样将自己限制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不闻不问。如今就算连出去吃饭,都不屑来跟自己说一声么?
李谨然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在家吃点就好。”
“可是……”临夏有些不忍心。
“没关系,我的身子还没养好,晚上出去受了风怎么办?你们好好吃,要不给我带回来点也成啊。”李谨然淡淡道。
“好吧……”临夏无奈不再说话。
杨宇泽边吃葡萄边看着天空,有一阵低沉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放下手里的葡萄,低声自言自语道:“好像……又要下雨了呢……”
雨,在江南的这段日子里,有一半是在下雨。
李谨然不太喜欢雨,每次下雨前的闷热,都会让他的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喘不上气来。
他独自站在院子里,仰起头看着越来越低的乌云,慢慢闭上了眼睛。总觉得那些云是那么的近,仿佛自己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得到。然而真的伸出手去,却才发现它们是那么遥远,远不可及。
正如自己期待的生活一般吧,每当心底稍稍有一些希望的时候,总会有东西出现,将那些希望用力在他面前打得粉碎。
忽然,一旁传来了“沙沙”的声音,李谨然抬眼看去,只见院子一边的树下,赫然多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
竟然是白帅!
“嘛呢?多愁善感呢?”白帅斜倚在树上,抱着双臂可笑地看着李谨然。
出乎意料的是,李谨然对于白帅在此出现居然没有一丝惊慌。他不动声色看了看身后,确定了门口没有其他人,这才缓缓走到白帅面前。
“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怕被发现了么?”李谨然沉下目光,淡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