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下+番外——雾影缭篱

韩叶隐看着齐默的肩头不住的颤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轻轻拍着齐默的肩膀，像是安抚小孩子那样温柔地顺着他的后背。他已经不想去想之前错过了多少，只求以后……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还会有这么个机会，让他可以紧紧拥抱住怀中的人，对他说声地久天长……

第五十四章

李谨然这一觉睡得很长很不踏实。梦中总有个模糊的影子，不管他走到哪里，那个影子都会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默默地跟着。他站住，影子也站住。不说话，也不会到他面前。

李谨然眨眨眼，总觉得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眼前不知何时起了大雾，雾气一下子弥漫到了眼前，让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有些慌了，开始在厚重的浓雾中奔跑。他喊不出来声音，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卡的难受。一路跑过去，没有撞到任何人，也没有撞到任何东西。他面前的路仿佛是漫长无止境的，而这条路上，只有荒芜。

忽然，他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大雾迅速向他扑来，缠绕住他的全身，竟欲将他吞噬。李谨然瞪圆了双眼，看着自己的手，在一点点消失……

这时，忽然有人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肩膀。那双手是那么的有力量，立刻让李谨然的心安定了下来。他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掉手上的雾气。

他回头，想看看会是谁。可是他看到的，仍然只是一个隐没于雾中的影子。

“你是……谁？”终于，他开口问道。

影子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慢慢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等等……”他大喊。

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子顶。醒了，梦醒了。李谨然疲惫地一摸额头，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全身都是汗。

“还好吗？”一只手轻柔地替他擦去了流过眼角的汗，李谨然费劲地仰起头，看到了临夏那张标志的脸。

“现在……什么时候了？”李谨然一张口，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那么厉害。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感觉喉咙很疼。

临夏看到这个情况，赶忙回身取了杯水过来。一只手扶起李谨然，另一只手轻轻地扶着杯子喂他喝水。

“你晕了两天了，现在是第三天的清晨。”

晕了两天？李谨然微微吃一惊，那天的情况并不算特别严重啊，怎么居然晕了两天？ 啊……是了，淋了雨，是发烧了吧？

他伸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还有些热。他转头看向临夏，问：“你一直在这里？”

“嗯。”临夏点点头，“主上吩咐我，要我照顾你到你醒过来。”

“主上？”李谨然面色一变。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那一次白帅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跟他说了“主上”这两个字。说真的，他一直以为是蔚瑶在帮助自己，这么看来，在蔚瑶背后，还有一股更大的势力……

“不要多想了。”临夏淡淡拍拍他的肩膀，“想太多也是没有用的，不如你直接去问他，不是更好？”

话正说着，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让李谨然彻底地傻了眼。

居然是已经大腹便便的蔚瑶和……一脸凝重的杨宇泽！

“谨哥哥！”蔚瑶叫了一声，就要往李谨然这边扑来。由于肚子太大了，刚走几步就险些扭到腰。杨宇泽赶紧从后面扶住他，让她坐在了桌边的椅子里。

看着蔚瑶一脸依偎的样子，李谨然心中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说服了蔚瑶乖乖呆在椅子上之后，杨宇泽站起身，缓缓朝李谨然走来。临夏退到了一边去，将位置让出来。这个时候的临夏真正像是一个护卫，而不是男宠。这么说，他们并不在乎会暴露身份，那么……

“韩唯走了，是吗？”李谨然忽然问道。

杨宇泽挑挑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是。前天一早就走了。快马加鞭，去平定逼近都城的叛乱了。”

“那个叛乱，也是你策划的？”

杨宇泽耸耸肩，道：“我只是给了顾作之足够的军饷粮草和战士，决定叛乱的是他自己。”

李谨然将枕头调高，垫在背后，寻了个舒服的角度。似乎决定不再理睬杨宇泽了，他慢慢闭上眼睛。

“没有别的想知道的了么？我可以全部告诉你。”杨宇泽笑道。

“……不需要了……”李谨然淡淡道，“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对你这个人来说。”

这句话透着浓浓的不屑，杨宇泽瞬间攥起了拳头，戾气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再往前一步，已是距离李谨然不足一臂，是可以将李谨然狙杀的范围。

就在这时，临夏噌的从旁边闪过身，站在了两人中间。他低着头，不卑不亢道：“主上，时间不早了，请去准备今日起航的事宜。”

杨宇泽狠狠瞪向他，可是他没有动。他只是努力将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双手渐渐松开。他咧嘴，道：“怎么，你怕我会杀了他？”

临夏没有否认，只是说道：“他此时已是阶下囚，又无武功，对主上构不成威胁。”

“哼，我从来没拿他当过威胁！你放心，我不会动他的。到目前为止，他存在的利还是大于弊的。”

“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倒了地上，吓了杨宇泽一跳。他猛然想起了，屋子里还有一个蔚瑶。

蔚瑶捂着嘴，瞪大眼睛不可意思的看着他。

“你……你什么意思？你不是答应我不会为难谨哥哥的吗？”蔚瑶颤抖着声音质问。

“我不为难他啊。”杨宇泽面无表情道，“只要他乖乖听话。”

“听什么话啊！谨哥哥才是大旗正统，才是颠覆皇位的王，凭什么让他听你的啊！”蔚瑶指着杨宇泽，歇斯底里大声喊。

杨宇泽一把抓住蔚瑶的手腕，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箍住她，沉声道：“什么大旗正统，什么应不应该！这个皇位颠覆了，坐上去的就不该再是他姓韩地或者姓李的。等我杨宇泽一统天下了，你就是这天下之母，有什么不好？”

蔚瑶被他的气势吓到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下一下用手锤着杨宇泽的胸膛。女人就是这样样子，对自己喜爱的男人，即使知道了是万劫不复，也不忍心去阻止和批判他的坚持。

临夏默默地转过身去，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进入九王府成为九王爷的男宠，再到跟东桓郡王的相知相许，这一部让人羡慕称奇的浪漫宫闱传说，其实不过是某人手下三流的剧本，是一场到头来不知道是骗了谁的戏剧。

他不在乎，真的，他不在乎。

毕竟，他不是一个正常人。他残缺的心，感受不到所谓的爱与被爱。他不知道此刻的蔚瑶，是不是有着传说中的幸福和快乐。他也不知道远走的九王爷，他的心脏上是否还铭记着某个人的名字。他更不知道，自己多少次被杨宇泽拥进怀里，到底……代表了什么。

混乱中，他抬起了头。只看到李谨然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在打量着自己。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清澈，仿佛直接看到了他心底……想隐藏起来的执念。

忽然，李谨然冲他笑了笑。

临夏愣住了。

第五十五章

是不是面具戴的太久了，就会让人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

杨宇泽悠闲的坐在马车里，将两条腿尽量伸直，头靠在身后一个巨大的软枕上。这次的行程一共两天两夜，他要完全的放松自己。等赶到都城附近，跟顾作之的军队汇合后，他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这个计划，关乎到他的生死荣辱。

而坐在他对面的李谨然，则是完全一副淡漠的样子，从始至终，他都只是看着车窗外，仿佛只是单纯地在看风景。他身上的伤并不重，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虽然乘坐马车有些颠簸，但是也不会太过难受。只是，自从知道了杨宇泽的身份之后，李谨然没有主动再跟他说过一句话。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吧？杨宇泽不跟他计较，毕竟，他也确实是在利用他。

前朝后主，是推翻当今朝政最有利的武器。

有些渴了，他自身边摸出一个水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然后畅快地舒了一口气。看着李谨然一脸的入神，他不禁泛起一丝坏笑，将水壶在李谨然眼前晃了一晃。

“看你也一天没喝水了，要不要喝一点？”

李谨然回过头，淡淡的看着眼前的水壶。他还什么都没有说，杨宇泽就又把水壶拿了回去，调皮道：“算了吧，我刚喝过的，李后主会嫌弃的。还是忍忍吧。”

他的冷嘲热讽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李谨然似乎只当成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无奈摇了摇头，又转过脸去。

“等等！”杨宇泽忽然抓住李谨然的肩膀，“你刚才用鼻子哼我来着吧？怎么，看不起我？”

李谨然冷冷注视着他一会，伸手拍开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李谨然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何苦呢？”

一句平平淡淡的问话，竟然让杨宇泽彻底怔住。他愣了一会，忽然抬起手，重重掴了李谨然一记耳光！

“何苦？你说的倒轻巧。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今天，到底付出了多少了？”杨宇泽面容狰狞，有些失去理智般地大吼了起来，“没错，你是天之骄子，是众星捧起的月亮。而他，韩叶隐，有勇气有谋略，这些都没错！可是你们有的我都有，为什么我就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呢？空冕之王？去他的狗屁！若不是那个白痴拐了我娘，我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一口气吼得有些缺氧，杨宇泽面色潮红，大声地喘着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那三个字而如此生气，自己心底一直压抑着的那块大石头，居然如此轻易便被李谨然撬开，让他不能自制。

他努力攥紧拳头，才能让自己的手抖得不那么厉害。李谨然依然保持着被打后的姿势靠在车厢上，唇角慢慢一丝鲜血流下。杨宇泽冷静了一点，靠回原来的位置，将水瓶丢给李谨然。

李谨然没有接，只是顺势缩在了角落里，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切~

杨宇泽以为他不过是在犯小脾气，没有太在意。

韩唯风风火火赶回了都城，连自家府邸都没去便直奔皇宫。韩叶隐此刻正在御书房阅折子看到韩唯一副火烧屁股的样，不禁咧嘴一笑。

他这个弟弟还真是永远都长不大。

“哥你还笑！人家都打到门口了，你怎么不着急啊！”韩唯一拍桌子，“给我兵符，我出去迎战！”

“稍安勿躁。”韩叶隐将手中一叠奏折码好，放在一边，“你可知道我这次急招你回来干什么？”

“这不是要打仗了么！”韩唯歪头，“还能有什么原因？”

“叛乱的顾作之，不过是我当初贬到西塞边区的一个小小参将，你觉得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是如何以此等阵仗杀回都城的？”韩叶隐双手交叠置于颌下，一双眸子锐利地看着韩唯。

韩唯不傻，他当然明白韩叶隐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脑中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韩唯恍然大悟。

“有暗流！”

“没错！”韩叶隐难得的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这股暗流必须足够强大，可以调动地方军队。他还必须跟朝中有关联，以得到最准确的信息。而且，他还巧妙的，可以不露出一丝破绽。”

韩唯被韩叶隐绕的晕乎乎的，纳闷问道：“既然他藏得这么好，那我们怎么知道他是谁啊？”

“谁说不知道？”韩叶隐悠闲地捻着手中的毛笔，“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啊？”韩唯彻底傻了。

“……”韩叶隐无力垂下头，自我检讨一番教弟无方，然后才无奈说道，“好吧，我一共发了三份密函给你，你看几封？”

“三……我明明只看到两封啊！”

“这就对了。其实那一封，我是故意发给那个人看的。我怀疑他，但是不确定。而那一封密函，恰恰证实了我的猜想。”

“你是说……”韩唯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愈发惊慌起来。

“没错。他是最不可能的人选，然而却又是嫌疑最大的。”韩叶隐斩钉截铁的说，“所以我决定引蛇出洞，现在你自己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杨宇泽！”韩唯惊叫了出来。

“他知道我不日会速招你回宫，因此他设计让李谨然留下，自己也好留在江南。估计这会他已经从别的小路赶到了顾作之那里，带着他最大的筹码。”

“最大的筹码？”

韩叶隐紧紧盯着韩唯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李、谨、然。”

若他想发动叛乱，那么李谨然就是他最好的出师借口。韩叶隐算准了只要韩唯一离开李谨然身边，杨宇泽便会立即采取行动。而偷偷派出去的暗哨也在刚刚向他传达了意料之中的结果。很快，双方就要在都城交战了，成王败寇在此一举。韩叶隐的双眼微眯，目光深远而危险，像一只蛰伏中的兽。

当了皇帝之后神经都懒散了，终于，又有猎物出现在眼前了。他在心里长嚎一声，唇角扬起一抹残酷的笑容。

可是韩唯此刻却完全无法体会到那一种激动的心情。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被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他忽然发现，即使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己竟然那么不了解面前的人。

原来自己和他人一样，在韩叶隐面前，都只是一颗可以随意支配的棋子！

而自己，原以为放手最好，哪知是又一次将李谨然推上了风口浪尖！

“哥……”韩唯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你爱过李谨然吗？”

“什么？”韩叶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真爱过他，那么你怎么忍心？如果你没有爱过他，那么为什么……或许，我该祈祷，你还是爱他会比较好？”韩唯问的心碎。他踉跄两步退到门边，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我……”韩叶隐无语了。明明有话可说，可是面对这样的韩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是的，他爱过李谨然，可是他不能以一人去换江山。他在心底苦笑了一下，那些都是些漂亮话，如果今天唤作是齐默，估计他也会是这样的反应。

“哥放心，我会带兵的。”韩唯忍了忍哽咽，低声道，“只是，若是得胜回来了，我能不能求一个愿望？”

韩唯是认真的。韩叶隐凝视了他许久，终于重重地点下了头。

第五十六章

发觉到李谨然不对劲是在下车的时候。

这几天的行程里，李谨然一直少言少语，而杨宇泽也因为之前那一场对话让他产生了抗拒，之后也没有在主动跟李谨然攀谈。两人就这样一路上坐在一辆马车里却无话可说。直到今天下午抵达了位于都城不远的地方，顾作之率领的军队扎营地的时候，杨宇泽本来也是打算直接下去，可是下车之前，他又眼欠地回头看了李谨然一眼。

李谨然靠在马车壁上，双眼微眯，两颊透露出了不正常的粉红。他的呼吸很急促，放在身前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着。这些在马车行进途中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一旦停下来了，这些情况的出现就预示了一件很严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