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带着凌厉而旷远的哀嚎,自耳畔自周身呼啸而过,留下刺骨的寒意。回廊上的宫灯千篇一律,高挂在檐边,在
寒风里泛着暗黄而杳无生机的光亮。
昏暗的夜色里只有枝叶沙沙作响,别是突兀。周遭的景致已湮没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也懒得抬眼去一一辨认。已不知
自己已行至何处,便干脆任由腿脚一软,栽坐在地上,歪歪斜斜地倚靠在一根大红立柱边。
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脑中依旧晕眩不止。伸出手低头看了看,依旧是几重叠影,晃动几番,终是无法重合。索性闭了眼
,重新向后靠着,潦潦裹了裹衣衫,便再懒得挪动分毫。
此刻神智在寒风中已然渐渐清醒了些,然而四肢却依旧瘫软如泥,仿若不由自己控制。如今再追思方才殿内之举,竟不
知自己为何要那般。
忽然无力地挑了挑嘴角。自己许是醉了罢,而且醉得厉害。
我一向自视酒量不差,谁知今日竟将自己弄得大醉至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愿追究其中缘由。
谁知这一口气却忽然带动起胸中的异样之感。意识到什么赶紧转过身子,便觉有什么自肠胃翻涌而出,一波接着一波,
难以抑制。
然而腹中空空如也,吐出来的也只有酒水而已。只是方才饮下的酒此刻又再度翻涌上来,一时间酒气上涌,刺激得喉间
有如针扎一般的疼痛。
双手撑着柱子,抑制不住剧烈地咳了许久,才渐渐喘息着平复了呼吸。
随之翻涌上来了还有无尽的疲惫之感。彼时那一阵咳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于是便就那般侧着身子倚着,闭了眼
,自觉周身上下已再使不出一分力气。
第二十七回:君心我意
一阵凉风吹来,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人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
脑中有一丝明显而隐秘的疼痛游离不定,自觉神智依旧有些恍惚。
不知现在是何时辰,我又昏睡了多久。但恍然间感到周遭静谧无声,许是已至深夜了。大宴早已散去,群臣也各自归家
。而萧溱,也自是在享受那洞房花烛之美罢。
忽地有些烦躁。我不知是否是酒还未彻底清醒之故,导致思绪这般不受控制地飘忽至此。只知此事于我毫无干系,我亦
不该有任何牵念。
无心思考。半睁着眼,伸手扶了扶前额,却忽然感到身上有东西滑落下来。
低头一看,是一件大红的锦袍,明艳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色泽。
我微微愣住,随后伸手一把抓起,放在眼前端详再三,却久未做出反应。直至隐约听见些动静,方才撑起身子,扭头朝
旁边看去。
一人长身玉立,仰脸望着庭院上方沉沉的天幕。晚风呼呼作响,吹得他乌黑的发以及大红的衣摆在夜色中翻飞不止。
未料他此时此刻竟在此处,起初有些失神,随即又忽然哼笑出声,松开了紧紧握住那锦袍的手,淡淡道:“萧溱。”
萧溱闻声回过脸,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教人看不清表情。
我能感到他落在我面上的目光,却只是将身子重新靠回红柱边,仰着脸淡淡看着他,笑道:“皇上前来,可是为了寻这
锦袍?我虽不知此物为何落在我处,不过现在却该物归原主了。”说罢伸手将锦袍朝他面前一抛,便索性闭了眼,将脸
扭到一边。
“独孤鸿。”闭目之后的黑暗中,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萧溱略有低沉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或许皇上应当唤我'秦大人'。”
“独孤鸿。”却又闻得耳边一声低唤,外加轻轻挪动的步子。
我徐徐半睁了眼,皱眉道:“皇上洞房花烛之夜,不享鱼水之欢,为何偏要逗留于此?若是有要事吩咐,还请尽快直言
。良宵难得,莫让贵妃娘娘久等。”
萧溱闻言没有回答,只是径自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暗夜之中他的眸子近在咫尺,目光里不带任何感情,却是锐利而明
亮。
抬眼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意识到他这般神色原是如此熟悉。
在我为救韩楼行刺于他,却未能得手之时;在我于牢狱中被施以极行,却误认为是他所为时;在他亲自带我寻医,我却
因北归心切将他刺伤时;在我改变主意送他回南周,自己却因护驾不力被绑于立柱多日时;在他说着和亲并非所愿,而
我却笑着祝他伉俪和谐之时……
他都是这般,静静看着我,却又沉默不语。
我从不愿思考他这般神色之中到底有何深意,然而此刻酒劲未退,脑中思绪胡乱游离不由控制,竟停在了一种可能上,
整个人忽然生出恍然如梦之感。
身子不觉跟着有些颤抖。猛地别过脸,避开他的眼光,做出平静之色淡淡道:“皇上到底意欲如何?”
“独孤鸿,你为何定要在朕面前这般刻意强装,强装你一无所谓,强装你心中没有丝毫的在意?”萧溱并不接口我的话
,而是自顾自地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到近将被淹没在风声中,我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倒似是十分肯定。”我闻言身子不由顿了顿,随即转过头看着淡淡笑道。
“你并不善伪装,”与我的神色大不相同,萧溱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双眼死死扣住我的目光,缓缓欺身上来,“
你的举止早已将你心中所想出卖殆尽,为何你却不愿正视于此,不愿亲口将你所想,告知于朕?”
我忽然将他轻轻推开,避开这般步步紧逼。面无表情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时辰不早,若皇上执意在此逗留,我
也不欲干涉。容我先行告辞便是。”语罢猛地站起身子,意欲离开。
然而或许是酒意未曾尽数褪去,又许是在红柱边偎靠太久,方一站起,便觉脑中一阵晕眩袭来。身子跟着有些摇晃,踉
跄几步,只得颇为仓皇地将手伸回原来的方向,意欲扶向红柱。
却握住一只宽大的手。一霎间十指交缠,明显地感到自其上传来的温热。
猛地抽手回身,看着他冷冷道:“不敢劳烦皇上。”稍稍站稳了身子,又二度意欲离开。
谁知萧溱忽地再次伸手擒住我的腕,一把将我拉回至红柱边,撑开臂膀,把我牢牢圈在其内。
目光肆无忌惮地直视着我眼,仿佛在执意窥探着什么。
“萧溱,你到底要如何?”我自觉已被淹没在他身子的阴影中,面无表情死死于他对视,第三度问道。
“告诉朕,你今日为何大醉?”
“久未饮酒,一时贪杯而已,别无他故。”
“又为何在众臣面前故意说出那般祝酒之辞?”
“不过酒后失言。”
“独孤鸿,你为何定要如此固执?”萧溱忽然欺身向前,眯起眼盯着我,目色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是一字一句道,“如
是便让朕告知于你。你大醉至此,并非贪杯,而是借酒浇愁;出言不逊,并非酒后失言,而是酒后真言。这便都是因为
你不愿见朕大婚,便是因为在你心中,朕……”
“够了!”我听他方才所言一直沉默,此刻却忽然出语打断。而却又再无话可说,沉默片刻后低低哼笑一声,抬眼看着
他缓缓道,“……萧溱,你定要逼我至此么?”
萧溱闻言,面上这才浮现出一丝不露痕迹的笑意。原本清俊柔善的面容在月色之下,陡然更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我看着他,松开了袖中握紧的拳。深吸一口气,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将他狠狠往前一拉。同时翻过身子,反将他抵
在红柱边。
顺势探身上前,却在与他相隔尺寸之时顿住动作,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低眉定定地看着萧溱,而他却并没有丝毫没有反抗,亦是看着我,眼光里依旧是淡淡的笑意。
正有些恍惚之际,忽然感到一股力道自后颈传来,接着整个人失力前倾,本就相隔咫尺的唇忽然面前探身而上的人被狠
狠堵住。
脑海里霎然便一片空白。只觉内心一股裹着着欲望的冲动顷刻腾起,连带着行动也跟着不受控制起来。双手不自觉地紧
紧攀在他的肩头,将他牢牢按住,使之无法挪动分毫。
萧溱亦是以手死死抵在我后颈,不给任何喘息之机。一时间,只觉身外之事,在这唇舌的抵死缠绵间,都蓦地失了色彩
。缠绵间,我知道那些生死,进退,兴亡,成败,早已被自己暂时的抛却,换得这一时心无旁骛的纵情。
待到分开之时,诺大的回廊便只回荡着二人交错的喘息声。
我感觉到他的手已经顺着衣襟不断探入,喘着气按住笑道,“皇上的新婚之夜,莫非竟要这般度过?”然而话未说完人
已被萧溱翻身抵在柱边,便好似我方才对他那般。
萧溱却根本不理会我方才的话,盯住我眸子里只剩一层明显的情欲,埋首在我脖颈边喃喃道:“朕虽忍了二载,却是无
论如何也忍不过今日了……便就再等一分一秒,亦是不行……”朦胧间说着,又在呼吸喷薄间留下一窜乱舞章法的啃噬
。
感受到明显欺近的肌肤相亲的暖意,加之心内本就燃烧着一团欲焰,我一咬牙,伸手将他衣衫扯开大半。萧溱徐徐一笑
,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却逐渐将我推至回廊边的石凳处。
欺身在上,低眉俯视着我,嘴角却挑起一丝笑意。
“萧溱,为何是我在下……”我起初一愣,随即强打着要坐起。
然而萧溱直接俯身,把我的话堵在口中。过了很久才再度分开,徐徐笑道:“事已至此,你若后悔,也已晚了。”
我本欲再说什么,他却一把撕开我衣物,在周身各处辗转流连。如此原本的话,便被低低的喘息所取代。
忽然间,萧溱似是触到了什么,抬起身来,略带微凉的指尖自我腰腹处轻轻抚过。我身子本能一颤,自知那里斜斜地印
着一道马蹄状伤疤。
“便是那日狱中所留?”却听得萧溱忽然开口低低道。
“嗯……已无大碍,不过会留下些痕迹而已……”我还欲解释什么,却被他打断。
萧溱不等我语毕,忽地俯下身,舌尖在那处轻轻滑过。之后,一阵轻缓而细致的酥麻感便随着那伤疤处袭至全身,仿若
要将那痕迹尽数抹去一般。
心中忽地一动,身子不由得随那触感一阵瘫软。一时间脑中再无他物,只欲抛开所有,将这夜狠狠铭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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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发现正睡在一张精致的卧榻上。举目四顾,觉得周遭陈设有些熟悉,片刻之后方意识到此处乃是御书房的里
室所在。
低头见自己只身着亵服掖在锦被之中,昨夜些许画面忽然重现般闪过脑海。身子微微一僵,却见萧溱一身衮服走了进来
。
“醒了?”见我坐在床上,微一挑眉,走到床边很快抬起我下颚,将自己的唇轻轻一印。
“你!”我未料他突然如此,一时避之不及,被他占去了便宜。
“昨夜如此主动,今日怎倒变得羞涩了?”他见我如此,反是饶有兴致的样子,“可是不太习惯?无妨,时日长了自会
好的。”
“萧溱,昨夜我……不过因饮酒过甚,你休要太过得意。”我闻言板起脸,看着他冷冷道。
萧溱面色不改,依旧只是带着笑意看着我。
我有些不太自在,回望他不怀好意的神情,转念忽地想起什么,猛地坐直了身子道:“萧溱!你昨日那般,原是故意作
予我看的!可是如此?!”
“效果显着,朕自是欢喜得紧。”萧溱起初哈哈一笑,随后又平静了神色道,“然而也并非全然如此。为你只占三成,
更多的却是为了后殷。”
“此话怎讲?”
“既接受和亲,怎能不作出极尽满意之态给后殷予安抚?朕越是表现得宠爱那隽玉,后殷便越能对此事放下心来,亦不
会对朕有朝一日撕毁和议之事有过多防范。”
我目色一冷,沉声道:“如此说来,你并非真心议和?”
“这是自然。只是如今时机尚有欠缺而已。”萧溱站起身子,边理着袖口边淡淡回道。
“为何……要告知于我?你便不怕我回到后殷,将此事……”我盯着他问道。
“朕信你不会。”萧溱忽然轻轻打断我,俯身下来与我对视,“你说可是如此?”
我沉默片刻,笑道:“你竟如此信我。”
萧溱亦是一笑,再度站直身子,回头冲我道:“时近早朝,你不必去了,便在此处歇息罢。”
我略略颔首,便听闻外室掩门之声。
有几分恍然地坐在床上,心知萧溱这般信我,我却或许并不能同等报之。昨夜销魂,虽一时纵情,将许多纷扰暂且抛开
,但到了今日,却依旧必须一一面对。
或许在萧溱看来,既有昨夜,我便不会再离开南周。以他之性,如此并非信我,而是自信,自信他既能不择手段强留我
在此,亦能让我转为甘愿。
然而我自知事实却并非如此。若南北一直如此相安无事,我或许还能于此长留。只是,若战事再起,我该重回故土,与
萧溱重归敌对,还是流于此地,助他夺取江山,抑或是无从抉择,干脆袖手旁观?
低低自嘲一笑,心知若真有那一日,自己或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一条,即便会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
又大抵未来之事本就充满变数,亦是无可预料。也许我不该执着于现在便做出决定,车到山前,船至桥头,应是各自自
有出路了。
第二十八回:情之一字
萧溱离开后未多久,又听闻有人徐徐推门走进。几个丫鬟踩着莲步行至里室门口,冲我欠身行礼,没人手中各自托着一
个精致的托盘,盘里摆着几叠黑色衣物。
“此乃皇上赐给秦大人的,吩咐奴婢们伺候大人换上。”为首的一个丫鬟低着头轻轻道。
“无功不受禄,你们且拿回罢。”我闻言淡淡道,又俯身去抓床边自己一揉做一团的锦衣,“我自有衣物。”
谁知低头一看一看,才发现锦衣的前襟早已被扯得破烂不堪。心中暗骂了声,只得再度抬眼道:“且……放在此处罢,
我自行更衣便可。”
丫鬟低低应下,将衣物放在几案上,便垂首缓缓走了出去。
我站起身来,行至几案边,将衣物一一换上,正好合身。对着铜镜草草理了理仪容,便不欲在此久留。
略略磨蹭了下,出了御书房,心道还是先行回府。谁知沿着回廊未行几步,竟迎面看到韩楼从另一端走来。
见了我,目光起初有一闪而过的差异,随后却是不经意地扫过我身后。
我知道他惊讶于我来的方向,也并不为怪,便只是轻咳一声,作讶异状道:“高望为何在此?”
“子翩又为何在此?”韩楼温文一笑,反问道。
我虽非有意瞒他,却只是淡淡回道:“自是替萧溱处理些事务。”顿了顿,又道,“若我未曾记错,此刻应是上朝时辰
罢?”
“早朝已退,”韩楼看着我,目光自我面上缓缓下滑,忽然顿了顿,面上无由泛出一个笑,又补充道,“许是新婚之喜
,皇上今日心情看来上佳,加之并无太多事务,便早早宣布退朝。我来此乃是单独又要事相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