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外薄日流金,柔柔洒在水面上,被清风泛起一片闪耀的鱼鳞。往返穿梭的游船悠然自得,无拘无束,少年自船舷跃
起,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落如水中,在水面溅起一支怒放的百合。
湖面荡起圈圈涟漪,那圈越荡越大,破碎了层层波光,终归于平复。那入水的少年却迟迟不见出来。
船上还坐着五个人,个个衣着闲适却气度不凡。一名须发斑白的男子和另两名三十多岁满脸英气的人随意地坐在船头对
酌,谈笑间异常轻松。
船舷上,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和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手持钓竿,神情专注地钓鱼。
水面“哗”地一声分开,那少年破浪而出,手中高举着一尾鳞甲鲜亮的大红鲤鱼,珍珠般的水滴顺着蜜色的肌肤滚落,
被阳光映照得晶莹闪亮“舅舅,接着,一会炖汤。”接着手腕一抖,鲤鱼便向垂钓的青年飞去。
鲤鱼滑不留手又在大力挣扎,本极难接住,却见那青年从容放下钓竿,看似随意的一伸手,鱼便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再
也动弹不得分毫。
少年欢呼一声扑进水中,转眼便到了船边“舅舅,拉我上去。”说罢伸出手,脸上满是狡黠的笑。
青年将鱼放进篓里,在巾上擦了擦手,才握住少年的手正欲用力往上提,那少年却借力一跃,双脚蹬在船舷上,向后猛
地一用力,青年措不及防,立时被拉进水里。
水面上一阵波涛翻滚,船上的人一惊,纷纷奔到船舷上,却见那青年已穿出水面,大力抹着自己满脸的水,少年却从后
搂着青年的肩,把下巴撘在上面,灿烂的笑容如同阳光般炫目。
船上的人见这情形,都放下了心,继而大笑起来,笑声清朗,漾满一池。
刘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今天卫青、东方朔、霍去病都告假,他觉得奇怪,一打听才知道是约了一起来游湖,巴巴地追来,见他们其乐融融,兴
高采烈,自己却连面都不敢露,只能呆在一边发闷。
心中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是卫青在故意排挤自己“苏建怎么还没走,匈奴安分得很么?主父偃既然回来了怎么还不来
觐见?北军已经万事大吉了么,张次公这么闲?”
韩说和王顺对视了一眼,知道陛下并不需要回答,聪明地把嘴闭得紧紧的。
那边卫青和霍去病已经上了船,霍去病用宽大的浴巾擦拭了满身的水珠,走进舱去穿衣服。卫青站在袍舷除下外边用力
拧着水,湿透的亵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匀称的肌理,头上的水滴依旧滴答坠落,划过挺秀的面庞时如
汗水般蜿蜒而下,直没入领中。
这熟悉的情景让刘彻顿时想起那一个个淫靡的夜晚,不由一阵发热。
“把船靠近些,你们都进舱去。”让随行的侍卫都隐藏起来,刘彻命船划到一个不远不近正好能听到他们谈话的距离一
路跟着。
卫青那个叫刘旺的亲兵跳上一只小船,显然是去寻干爽的衣服去了。
卫青拧干了外袍便走进船舱,不一会就见霍去病拿着一堆雪白的衣物走出来,站在舷上使劲拧,直到一滴水也拧不出,
才提起来大力抖了几抖,船头上的几人皆皱起眉挡住脸,免得被水珠溅上。
霍去病“呵呵”直笑,抖得更欢。
“这个臭小子,平时见他三脚踢不出一个屁,今天居然这么活泼。”刘彻正大觉奇怪,忽地发现,霍去病手中的衣物正
是卫青的亵衣,那么船舱里的卫青……
一想到这里,刘彻再也看不下去,立刻两把脱下自己的外袍,接着除下中衣丢到地上“叫船家把这个给那边送去,不要
透露我的形貌。”
王顺偷看了天子一眼,急急捡起地上淡青色的衣物出仓,韩说伺候着天子将外袍直接套在亵衣上。
韩说不傻,这些日子来与天子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却经常发现他的眼光不知不觉间游离开去,却不知去了何方。浓情欢
爱之际,更无数次在恍惚间听到两个字——仲卿。那时他便清楚地知道了天子对这位车骑将军的心思,只是韩说不明白
,天地间的一切都是天子的,难道他也会有求之不得的东西?
卫青手捧着中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谁会送来的,闹袋里却忽地跳出了刘彻一脸别扭的样子,随即摇头一笑,陛
下怎会到这里来?
透过绡帘向外望去,只见画舫穿梭,烟波浩渺,哪里有半点踪迹。
阿旺送来了干爽衣物,卫青犹豫了下,还是把那件中衣穿在亵衣外,这才披上外袍。虽不知送衣的人是谁,至少也是一
番好意。
“仲卿,快出来吧,不然我等就要把酒喝光了。”东方朔冲着舱内探头道。
卫青应了一声,挑帘而出,已换上了一身黑衣,头发不能束起,只湿湿地披着,长身玉立,临风更见潇洒。
苏建回京述职马上就要离开,恰逢主父偃又回来了,卫青便邀了张次公和东方朔做陪客,一则给苏建饯行,二则给主父
偃接风。
“苏将军何必急着走,匈奴现在内乱都够呛,那会有精力来骚扰河朔。苏将军来去匆匆,只怕嫂夫人会不高兴。”东方
朔调侃道。
苏建颇为无奈“东方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匈奴太子于单归降大汉以后,伊稚邪铲除异己安插亲信,已经渐渐控制了匈奴
的局势,坐稳了单于之位,我走之前就常有小股匈奴军在试探性进犯。”就在前不久,匈奴君臣单于去世,左谷蠡王伊
稚邪乘机起兵,夺取单于之位,太子于单受重伤,逃入大汉。本以为边疆可以轻松下了,谁知这伊稚邪却这么快就安定
了各部。
东方朔叹道“要说这河南地还真是不好守。”
苏建摇了摇头“现在发了十万流民过去,我们更要小心了,毕竟没有城池,只能凭据黄河天险。只是这天险也不保险,
过去也不是没被打下来过,我们这次不也是冲破天险收复的河南地么?”
主父偃见他一脸苦相,不由笑道“要我说么,河南地要稳固,还是得在朔方筑城。”
东方朔道“难啊,收了河南地,设了朔方、五原两郡,西南夷也开通了,设了沧海郡,沧海郡正说要修筑,如果又筑朔
方城,只怕人力财力都是问题。”
卫青道“东方兄有所不知,河南地肥沃富庶,水运便利,虽说筑城时确要花费些人力物力,但从长远看却是稳赚不赔。
”
张次公听他这样说,知他打仗算经济账的毛病又上来了,只是低头暗笑。
主父偃大笑附和道“正是正是。”
卫青面带沉吟之色对苏建道“从军事的角度来说,筑朔方城既可以拱卫京畿,又可以作为外伐匈奴的据点,确实是好主
意,只是……”
“只是一旦筑城,只发流民过去就不行了,还要迁徙豪强商贾,说不得又是一番波折。”主父偃接口道,旋即一笑“这
个仲卿尽管放心,过几日我要觐见陛下,到时候我直接向陛下建议就是。”
“不必了,卫青就在天子身边,由我去说倒是要方便许多。”
“你么?”主父偃含笑睇了卫青一眼“你要方便说的话只怕是早就说了吧。朔方是你打下来的,筑朔方城至少目前来说
怎么看都是首先有利于军事,也就是说是对你用兵有利,劳民伤财的,你能没有顾忌?”
卫青只是苦笑,不再答话。
“我说主父兄,你这两年来也够出众了,先是‘推恩令’,接着又是揭发燕王违法,又是揭发齐王和他姐姐的奸情,这
不就得罪了天下的诸侯?你倒好又建议迁豪强于茂陵,把豪强们全给得罪了,你还想干什么?你啊,还是收敛点吧。”
东方朔摇头叹道。
主父偃满不在乎地道“我一把年纪,已然是日暮途远,正是该抓紧时间多做点事情,岂能瞻前顾后。至于行为偏激,得
罪人也难免,我自己都不怕,东方兄怕什么。”说罢又是一笑。
卫青若有所思地玩弄着手中的的酒杯“主父兄,这事还是我去说,你就不要管了。”
正说着,船家送来了炖好的鱼汤,霍去病也不客气,舀了一勺放到嘴里细细一品“唔,差了半炷香的火候。”
刘彻坐在船舱里,毕竟不能靠得太近,卫青等人的语声只是时断时续地传来,刘彻心里堵得一塌糊涂,恨恨地搂过韩说
的腰“朔方,卫青想在朔方干什么?”
韩说听得还不如刘彻真切,只得看着刘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大概是嘱咐苏将军朔方的防守一定要谨慎吧!”
第62章:冲突
卫青打定了主意,第二天见到刘彻就奏请筑城朔方的事。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早朝刚罢,天子便召见了主父偃,主父偃
借机提出了筑朔方城的建议。
“主父偃,你是怎么想到这事的?”天子眼里的光彩莫测变幻。
“臣昨日见到苏建将军,听他说起边情,是以有此想法。”
“苏将军!只怕不止一个苏将军。”天子的语气中没有半分情感“你这提议不错,朕会好好考虑,你先下去吧。”
见主父偃一出殿门,刘彻立刻宣召了卫青。
“刚才主父偃给朕提了个建议,你知道是什么吗?”
卫青既不敢说知道,也不敢说不知道,只是低了头不吭声。、
“朕在问你话,你听到没有?”天子的声音里透出隐隐怒气。
“想来是筑朔方城的事情。”
“哼,你果然是知道的,知道为什么不说?”
“臣有罪。”
“有罪!你罪大了。”天子走下御榻,大步走到卫青面前停下“主意是个好主意,这种好主意你直接向朕奏起就是了,
何必怂恿他人。”
卫青一惊,抬眼见刘彻一脸冷厉之色,不由出口争辩道“臣没有……”
话还没说完,耳光已劈头盖脸打来。
卫青措不及防,顿时滚倒在地,温热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脸也跟着肿了起来。
过去刘彻对他诸多宠爱,虽说也偶有训斥,却从来没动手打过他。
卫青赶紧爬起来,跪伏在地上。
“你还敢狡辩,敢给朕狡辩,朕叫你狡辩。”刘彻越说越气,几步上前伸手提起卫青的头发,左右开弓又是一顿耳光。
卫青脑袋嗡嗡作响,紧闭住双眼,双手握在身侧,任耳光雨点般落下。
刘彻脾气发过,坐在地毯上直喘气,情绪慢慢平伏下来,见卫青满脸淤紫,肿了足有一寸高,口中流出的鲜血染满胸襟
,不禁略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重。
喘了半晌气才放轻了声音道“朕早就说过,叫你不许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你就是不听。你是将军,是朕的肱股,
你要相信朕,要对朕坦诚,明白吗?”
卫青紧咬嘴唇,不出一点声音,眼睛死死盯着地毯上的牡丹,一动不动。
刘彻叹了口气,手足并用爬到卫青面前,轻抚上被自己打得面目全非的脸庞,柔声道“好了,别生气了,是朕不对,朕
不该打你。但你也要保证,以后只跟朕好,嗯?”
见卫青依旧不吭声,在沾满鲜血的唇上飞快一啄“说啊,快说。”
卫青心中一片冰凉,满腔的悲哀几乎撑破了胸膛。略略偏开脸,悄悄调整了呼吸“臣保证今生今世永远效忠陛下,唯陛
下马首是瞻,若违此言不得好死。”
刘彻的慢慢抬起身体,脸上阴云密布,用力咬了咬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很好,你滚。”
卫青伏身一拜,低头退出殿外。
殿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略略垂下脸,用手搭了凉棚,尽可能遮住自己满脸的青紫,头也不回向宫
外走去。
卫青明白天子的心意。雄才伟略的帝王要独揽天下大权,自己作为他刻意栽培的助力,手握军政大权,如果再不知道收
敛,刻意壮大自己的力量的话,天子如何能够放心?平日里卫青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不结交不养士,低调平淡,却不料
刘彻觉得还不够。
秋雨一场连着一场,划过舒展的叶脉滴落在栏杆上,在阶下积成一个个小水洼。
卫广一边给卫青脸上敷着药膏,一边轻声抱怨“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也能把脸摔成这样。”
卫青疼得咧了咧嘴“你们没告诉娘吧。”
“你叫不告诉,我当然不会说,不过你这么躲在书房里又能躲多久?娘迟早还不是会知道。”卫广的语气里多上有些抱
怨。
“去病,帮我向陛下告假了么?”
“告了,陛下说你好好休息,以后可要当心。”说罢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袖里取出一瓶药丸“这是陛下叫带给你的,说配
合着外用药服用会好得快些。”
卫青接过药握了半晌,才叫霍去病拿了水来服下。
自从那日从宫中一回府,卫青就借口有重要文书要处理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让任何人打扰。但卫广和霍去病平日在
宫里当值,自己的这个谎话毕竟骗不了他们,只好称自己是从马上摔了下来,叫他们不要告诉家里人,免得他们担心。
对于卫青的这番言辞,卫广深信不疑,霍去病却觉得这里面大大有问题。最主要的问题就在卫青的伤上。卫青的骑术霍
去病清楚得很,就算他不小心从马上跌下来,也绝对不会脸着地这么狼狈,何况以霍去病打过无数人耳刮子的经验来看
,卫青的伤绝对是被人抽了耳光造成的。是谁敢抽卫青的耳光呢?霍去病只略略动了动了动脑筋就想得明明白白,这个
世界上,除了皇帝谁敢抽车骑将军的耳光?所以早上给卫青告假的时候,霍去病刻意观察了皇帝的表情。
“伤得很严重么?”刘彻听了霍去病的告假后立刻问。
“是啊,脸肿得象馒头,可能要破相了,可怜的舅舅,就要变成丑八怪了。”霍去病一脸悲戚“我看,不仅仅是摔下来
那么简单,可能还被马蹄子给踩了脸。”偷眼一看,刘彻的脸色果然如预料般变得漆黑。
刘彻干咳了一声“那个,叫他好好养伤,不要多想,啊……那个,内朝他没处理完的事情朕去关照着就是了,咳咳。”
想自己堂堂高瞻远瞩、统领全局的大汉天子,竟然沦落到事无巨细要都亲自处理的地步,顿时大为后悔,心情也糟糕到
极点,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病啊,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惹是生非?”
霍去病不明白他怎么会想起问这个,立刻警惕起来“哪能呢?去病天天陪侍在陛下身边,哪有时间去惹是生非。”
“哦,是啊,是啊!”刘彻心不在焉地应着“你若是闯了祸你舅舅定会生气吧?”
“看是什么祸”
“那如果你舅舅生气了,你是怎么让他不生气的呢?”
“嗯,这个啊,就是搂着他的脖子撒撒娇啊,说几句好话啊,保证下次不再犯了啊。最多去上门赔罪,罚读书、罚练字
,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就可以了?”刘彻挑起眉看着霍去病,想象着这个小霸王爬在卫青身上撒娇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古怪的笑容。
“陛下,你笑什么,好诡异。”霍去病寒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