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笑什么,哦,你回去照顾好你舅舅吧。”刘彻收起笑容,一脸正经地说。
夜阑人静时,细雨穿林打叶的声音越发的清晰,单一细碎的雨声让夜更加宁静幽深,人心也平静得有如无风的湖面,没
有一丝起伏。
窗“吱呀”一声被刮开了一条缝,风顺着那缝隙挤了进来,灯火顿时跳动起来。
卫青放下手中的书拢了拢火苗,站起身走到窗前正欲关上窗门,眼光一扫,却见窗外廊道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
站立着,低压的斗笠遮去了容颜。
“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
卫青悄悄从窗前退开,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
门猛地被打开,门外的人似乎吓了一跳,接着便是一声轻笑“不愧是将军,如此警觉。”
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卫青伏跪于地“臣卫青不知陛下驾到,冒犯圣驾,臣最当诛。”
刘彻取下斗笠放在门外,抬脚进了屋,高大的身影从无边夜色里剥离出来,威严而不真实。
卫青依然跪在门前,不敢抬头,刘彻回头望了他一眼“傻跪着干嘛,过来陪朕说话啊。”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要说这府
第确实比你原来的住处强多了,只是你的书房陈设倒跟以前没有太大变化。”
卫青跪直了身子,黑沉沉的眸子幽幽望着不期而至的天子,却分毫也未移动。
晃动的烛火将交错的光影投射到卫青身上,夜风拂动了披散的长发,整个人沉浸在一片朦胧里。
刘彻手持烛台来到卫青面前缓缓跪下,卫青不禁稍稍缩了缩身子,刘彻却不容他逃避,伸手握住了他的下巴,饱含爱怜
的目光落在那淤紫未消的脸上。
“还好,没有破相,听霍去病那个小子说你破相了,可把朕吓了一大跳。”
“劳陛下挂念,臣惶恐。”
刘彻用指腹轻轻揉搓着他脸喃喃道“还痛吗?真的不会破相吗?”
卫青垂下眼“谢陛下关心,破了相也没什么要紧,皮相美丑于臣来说到无伤大雅,臣不介意。”
“你不介意朕介意。”刘彻的脸靠得很近,温热的鼻息喷在卫青脸上,柔软的嘴唇有意无意触碰着卫青的鼻尖“仲卿,
你是不是生朕的气了,原谅朕好吗?是朕不好,朕不该打你,朕是气糊涂了。”
卫青又想要伏拜,无奈两人实在靠得太近,只好深深埋下头去“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折杀臣了。臣的一切都是陛下
赐的,即使陛下要臣去死,臣又怎敢有丝毫不满。”
刘彻轻叹一声拉着他站起来“朕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呢?”一边说一边拥着他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走向了那张平日里小憩
用的窄榻,卫青心中一紧,刘彻却只搂了他合衣躺到榻上“仲卿,陪陪朕好么。”说罢将头埋在他肩上蹭了几下,不一
会便沉沉睡去。
卫青凝视这恬静的睡颜。多年前,这个人也是这般跑到自己的书房里,向自己诉说他的情意,几分诱骗、几分强迫、几
分求报地得到了自己。如今,人还是这个人,情却不再是那番情,里面已参杂了太多的心机、权谋、利益。
想到此处,卫青不由苦笑“陛下啊陛下,卫青不过一名骑奴,今日的风光全是陛下所赐,陛下对卫青有什么想法直接知
会便是,卫青就算赔上性命也莫敢不从,何苦这般又打又拉,费尽帝王心机。”
第63章:危机
辽阔的草原上,骏马奔驰,洁白的羊群悠闲吃草,如同白云游弋在绿色的天空。毡包旁升起袅袅炊烟,人们三三两两聚
集在一起拉着闲话。
“是河朔过来的部落,中行说,走去看看。”昔日的左谷蠡王而今的大单于伊稚邪微微带了带马缰,双腿一夹,马小跑
而去。
他身旁白面无须的老者和数名护卫也赶紧拍马跟上。
河套地区被汉朝攻陷后,各部族纷纷逃往北方。伊稚邪刚登单于之位,各方动乱刚刚平息就开始安置这些人。
由于逃过来的人数过多,且全都一无所有,伊稚邪只好把他们分到各部族去,让各部族分出食物帐篷,先行安置。又分
出部分牛羊给他们,让这些人可以自给自足,不必一直依赖供给。一时间,各部族的物资都开始吃紧,好在伊稚邪威势
极重,虽然心有怨言也不得不照办。
“大单于来了”不知是谁先看到伊稚邪,男女老幼纷纷围过来跪伏在地。
“起来吧,起来吧。”伊稚邪爽朗笑着说“你们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啊?”
“托大单于的福气,我们有吃有喝,有帐篷有牛羊,要不是大单于,我们早就饿死了,大单于是我们的大恩人。”
“感谢昆仑神吧,我们都是昆仑神的子民。”伊稚邪爽朗大笑。
有人端来美酒,有人献上乳酪,伊稚邪一一笑纳,满面春风。
“中行说,你怎么好像不高兴,来,喝了这碗酒。”伊稚邪把酒碗递向老者。
老者淡淡接过酒碗“老奴多谢大单于,只是老奴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若是其他人敢这样说话,伊稚邪定然早已勃然大怒,重重惩罚,但面对中行说,他却一丝怒气也无“中行说,你想说什
么?”
“大单于,河朔被夺,我大匈奴数十万子民被驱逐,大单于仁慈,赐给他们帐篷牛羊,但我大匈奴的积蓄却被消耗殆尽
,大单于觉得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吗?”中行说是汉文帝时和亲陪嫁到匈奴的宦官,因为痛恨汉朝的薄情,发誓一生与
汉朝为敌,为匈奴出谋划策,深受历代单于的重用。
伊稚邪听他这样一说,不禁汗颜“你说得对,这是我大匈奴的耻辱。”
中行说接着说“老奴想问一问大单于,你有没有想过失去河朔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伊稚邪沉吟道“河朔土地肥沃,牧草丰盛,这里的牛羊上膘快,最是富庶;还有就是盛产骏马,汉朝得到河朔就等于得
到了大量的军马,对我们来说十分不利。”
中行说重重点了点头“大单于,还有最重要的一层。”
“还有什么,你说说。”
中行说翻身下马,早有护卫在草地上铺好厚厚的毯子,两人相对坐下,有人端上了还冒着热气的羊奶。
中行说一口干掉羊奶“大单于可曾想过,过去汉军与我们作战,主要目的都是制止侵扰,而这次却忽然改变一贯战略夺
取了河朔,这说明汉朝已经不满足于过去的战果,他们想彻底消灭我们。”
伊稚邪瞳孔微缩“说清楚点。”
中行说笼起手,情绪有些激动“过去,我大匈奴的铁骑只需数日便可兵临长安,对汉朝保有极大的军事震慑。现在我们
失去了河朔,反而是我们的单于本部、左右贤王部都直接面对汉朝大军,汉军依仗黄河天险进可攻退可守,又有卫青那
样的将领做统帅,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啊!”
对于这一点伊稚邪也已经想到,今天被中行说明明白白地指出来更感危机。
“既然这样,我们不惜代价,夺回河朔。”伊稚邪语气铿锵。
“万万不可。现在河朔的守军是卫青的嫡系部队,一旦攻打河朔汉朝皇帝必将派卫青出战,汉军气盛,这定是一场硬仗
,我军毫无取胜的把握。这些年,我大匈奴与卫青部三次交锋,都以失利告终,军队对卫青心怀畏惧。大单于新登单于
之位,诸事并没有完全平顺,现在需要的是用胜利来证明自己,鼓舞士气。”中行说急忙制止。
“对,何况卫青掠走了我那么多物资,怎么说也要抢回来,不然遇上个天灾人祸还真的是个大问题。”一边说一边后悔
自己当年为什么不杀掉卫青,还让他逃跑了,不然也就没有今天这样的被动。
“可惜我们没有这样的良将,不然,哼哼,以大匈奴骑兵的勇武,怎么也不忍了这口恶气。”一丝笑容掠过刀砍斧削般
的面庞“中行说,我大匈奴单于新立,西域的那些国家怎么说也得恭贺恭贺才是,本单于想把今年的丄贡数额增加一倍
,你看怎么样?”
中行说瞳孔收紧道“不好!”
“不好?”
“一倍太少了,三倍,有了三倍的供奉,河朔的这些部族的问题就解决了大半。”
“三倍,太多了吧,我是怕激起他们的反抗,虽然没什么不得了,派点骑兵就解决了,但现在正和汉朝开战,怕汉军趁
机来袭,我们两线作战,总是不好。”伊稚邪侧过头,看向中行说。
中行说面无表情“不会,若是长期增加供奉的话,难免他们会铤而走险,但偶尔的几次却无妨。他们,早就苟安惯了,
只要不被逼到狗急跳墙,是不会反抗的。”说罢侧头望向南方“大单于,关键的时刻就快要到了,我们现在要紧的是积
蓄力量。”
河朔地区是跳板,谁占领了河朔,就能取得战略上的主动,对于匈奴来说,夺回河朔势在必行,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对于长期性的作战,伊稚邪和中行说都不担心。
他们清楚,汉朝和匈奴不一样,匈奴人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天生就是战士。他们喝着羊奶、吃着牛肉,身体强健。而
且匈奴人天性强悍尚武,练兵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因此匈奴人口虽然不多,但除去老弱妇孺,所有的人都是训练有素
的战士,从骑兵兵力来说和训练程度来说,相对汉朝都占有绝对优势。
最重要的是,匈奴不需要花费巨大的财富来维持军队,他们军队的战马装备、吃喝用度多数都是由自身提供,所以可以
长期保持大规模骑兵军团的战斗力。
而汉朝则不一样,汉朝人从事的是农耕,很多军人到了军队才开始学习骑马。军队的资费不能由士兵的家庭提供,每一
项都得由朝廷财政支出。维持骑兵军团的耗费巨大,就算汉朝有金山银山,骑兵的数量也必须控制,而就即使是如此,
按照他们现在的军队数量,时间如果过长,财政也会感到吃力。
“哼,这次卫青从河朔夺取了那么多物资,够他们花上一段时间了。”望着不远处的毡包和牛羊,伊稚邪一阵懊恼。
中行说摇摇头“汉军和我们不同,他们的军事花费不仅仅是大军出征时,更多的是花在平日的养兵上了。相对于汉军的
花费,夺取的东西最多够他们这次出兵用,汉朝不花血本不行。大单于不要着急,虽然汉军锋锐,对于我们大匈奴来说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坚持,就是磨。所以我们要尽量避免和卫青的主力部队正面交锋,但也不能让他们喘息,要随时骚
扰他们的边郡,寻找战机,夺回河朔草原。”
“中行说,你说得对,我大匈奴现在需要的是胜利。你说,我们该怎么吧办?”伊稚邪的右拳狠狠砸进左掌,对于中行
说这个来自于汉朝,对汉朝的方方面面都了如指掌,却对汉朝充满刻骨仇恨的智囊,伊稚邪和历任单于一样,对他信任
有加,凡是重大事务都要向他请教,而中行说也从未让他们失望过。
中行说极目远方“老奴的想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汉朝趁我主力东进时夺取河朔,那么我们也可以袭击汉
朝东线,到时候汉朝必将会派卫青驰援,我们就缠住他的部队,然后派主力全力夺回河朔草原。就算他们不驰援,我们
也能大大劫掠一番,充实我们的实力,弥补河朔的损失。”
伊稚邪闻言紧紧蹙起眉头,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忽地一跃而起,弯弓搭箭,对准天上飞翔的大雁一箭射去。应着那声弓
弦,大雁哀鸣着落地,天空中洒下几滴殷红的鲜血,恰如飞舞的落花“我伊稚邪若不能夺回失地,重扬我匈奴声威,愿
如此雁!”
匈奴的两位高层决策者满心凝重萧杀,他们隐隐意识到,汉、凶两个民族之间为了将来的生存和发展而展开的你死我活
的争斗,已经再也不可避免。
匈奴,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第64章:翁主
春色染碧,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有三三两两的农人在辛勤劳作。
正是郊祀踏青的大好时节,长安城外的官道上车水马龙,不时有装饰华丽的马车往来。
几匹健马飞奔而过,扬起一路烟尘。官道上的人纷纷躲闪,惊呼连连。马上骑士高声呼喝,衣衫猎猎,旁若无人。
一辆马车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撞上迎面冲来的奔马。车旁卫士一带马缰,几步冲上来,扬手一鞭,那马顿时一声长嘶,
前蹄跪地,继而侧躺下去。
马上的骑士被摔下马,一头一身尽是泥土,狼狈非常。
其他的几匹马也停了下来“老六,怎么回事?”
被唤作老六的人爬起来,揉搓着自己的胳膊“娘的,你小子活动不耐烦了?竟敢伤了大爷。”说罢举起马鞭对着那卫士
抽了下去,卫士也不示弱,挥鞭一挡,两人的马鞭立刻缠在一起。
那些骑士本就是迁到茂陵的豪强游侠,平日里跋扈惯了,哪里吃得了这个亏,立刻拔刀将那车团团围住。有人一刀背击
在那卫士肩上,卫士只觉一阵剧痛,跌下马来。老六飞起两脚踢在卫士脸上,顿时口鼻流血。
车旁其他的卫士见状立刻拔刀在手“大胆,你们可知车内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爷管他什么人,今天非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不是不知道天子脚下多贵人,但对于游侠来说,冒犯这些贵人恰恰是扬名的大好机会,别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到了他们
这里却趋之若鹜。
卫士见他们人多,不敢轻举妄动,只握紧武器,护住马车。
“出了什么事?”
车帘一挑,里面坐着两位年青女子,皆衣着华丽。年纪稍长的女子柳眉凤目,面若春花,另一人则端庄娴静、容颜清丽
。
说话的正是年长的女子。
那帮骑士一见车里竟坐的是如此美人,转瞬便收起凶相,为首一人嬉皮笑脸道“美人,你的奴才伤了我家六弟的马,那
马可是河朔产的上等骏马,美人可要陪给我兄弟。”
那女子颦目一笑,风情万种“该陪自然要陪,只是小女子家境贫寒,壮士开价可千万不要太高了。”
那人见她如此风情,骨头顿时酥了一半“好说好说,这马买成十万钱,既然美人开了口,只给五万也就是了。”
那女子知他勒索,却不作恼,只是捋了捋耳际墨染般的长发“壮士哪里便宜了小女子,这可比市价贵上好几倍呢!”
“美人有所不知,这马可是纯种河朔马,那是一般可比。既然美人不愿出钱,陪兄弟喝杯酒,咱们交个朋友,也是可以
的。”说罢也等女子回答,猛一伸手,将她拉下马车。
卫士们见状不再犹豫,立时挥刀和骑士们斗在一起,无奈人数只有对方一半,不一会就被打翻在地。
“陵姐姐!”车里的女子一声惊呼。
“还有个美人啊,不如大家一起?”为首的骑士笑容猥琐,伸手又来拉,车里的女子一缩身,骑士一把抓空,正欲再抓
,忽见周围围观的人被分开,一个青年人骑马走了进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么多大男人欺负两个女子,羞也不羞?”
为首的骑士看他只是一个人,并不放在眼里“大爷还没问你是干什么的,你到问起大爷来了。这两个女子伤了我们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