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弓刀 第二卷 下——大雅不作

下。”

刘彻虽然有些扫兴，却也知道公孙弘这个时候来见自己必然有不同寻常的大事。

公孙弘急匆匆进了宫室，全不似平时的从容“臣见过陛下。”

也不等刘彻询问就径直道“陛下，派往淮南国的法吏上奏，淮南国将军伍被揭发淮南王谋反，目前淮南国除洛阳外，其

他各地的军队都已被淮南王控制。淮南王还重金贿赂了很多朝廷要员，一旦造反成功便利用这些人稳定政局，夺取帝位

。”

刘彻虽有些准备，听到这话还是咬紧了牙关，目光中渐渐露出凶色。重重一拳捶在案上“可恨！找死！”

几个月前，前辟阳侯的孙子审卿便向公孙弘多次揭发淮南王要谋反。

听说是审卿揭发的，刘彻生生压下了刚刚被激起的怒气。当年辟阳侯被刘安的父亲所杀，两家本就有世仇，这个审卿的

话不能全信。刘安毕竟是刘氏宗族，自己作为天子，也就是刘氏宗族的族长，对于诸侯王们，既要防备其坐大威胁到皇

权，同时又要保护他们，这两者都是自己的责任。且当时大军出征在外，朝中空虚。于是刘彻命令公孙弘先不要声张，

并派出官员进行彻查。

从刘彻内心来说，还是希望是审卿构陷淮南王。“七国之乱”后，刘氏宗族被诛者众多，刘彻的父亲孝景帝每每念及此

事，都心痛不已，多次告诫刘彻，非是万不得已，决不可再屠杀宗族。

这些年来，推恩令的效力已经逐步显现，刘彻相信，诸侯问题很快就会得到平和的解决。他虽然向来冷酷，却也早已下

定决心，只要诸侯王们不造反，安安心心做他们的富贵闲王，自己便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他们。

就在一年前，淮南王太子阻挠壮士投军。按照刘彻的旨意，凡阻挠投军者皆是死罪，当时就有人上疏请治淮南王死罪，

刘彻没理睬。于是又上疏请废黜淮南王，刘彻还是没理睬。最后这些人只好请求刘彻削去淮南王五个县的封地，刘彻见

实在推脱不过去，这才下旨削了淮南王二个县。淮南王的庶孙刘建也曾经告发淮南王太子阴谋想杀害朝廷中尉，刘彻也

不了了之。

要说刘彻对这个王叔实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没想到今天公孙弘给自己带来的竟然是这样的消息。果然是养虎为患！刘

彻只觉得全身被怒火和杀气冲得忽冷忽热，双拳“咯咯”直响，沉重如野兽般的喘息，在寂静的宫室里显得格外令人心

惊。

霍去病呆呆看了刘彻片刻，忽然“啊”的一声狂吼，跳起来冲出宫门。

公孙弘正等着刘彻的旨意，被这声大叫惊得一个激灵。偷眼看向刘彻，却见他象是没注意霍去病的举动，犹自怒气冲天

。

半晌，刘彻才稳定了情绪“那个伍被有没有说过淮南国的兵力情况。”

“据他说，淮南国一旦起兵，组织十余万人的军队毫无问题，加之他们还在四处联合诸侯，具体兵力难以估计。”

“联合其他诸侯？现在敢象他这样大胆的诸侯能有几个！”刘彻从鼻子里哼了出来。

公孙弘稽首道“陛下圣明，那伍被也对淮南王说了，当今天子泛爱蒸庶，布德施惠，心有所怀，威动万里，如今天下秩

序井然，商业繁茂，南夷东越皆顺服，匈奴又翅断羽伤，难以振作，可谓太平盛世，淮南王定然难以成事，劝他放弃起

兵之念。但淮南王却不听从，还伪造了陛下的玺印，大将军、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各衙署的官印，想要以朝廷的名义逮

捕各国太子以及诸侯们亲信的臣子，并令豪强迁往朔方，在诸侯国和豪强中造成对陛下的敌视情绪，令人人自危，然后

借机策反。”

“果然……歹毒。却不知他们既然已经准备得如此完全，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公孙弘偷觑了刘彻一眼，欲言又止。

刘彻瞪眼“有话快说。”

公孙弘这才道“听那伍被所言，其一是因为陛下临制天下、神威灼灼，刘安乱臣贼子，纵然有不臣之心，也不敢轻举妄

动。”

刘彻听了这话，心中舒服了不少。

公孙弘接着道“其二是因为前两次的事情，朝廷逮捕了几名淮南王身边的亲信大臣，淮南王觉得可用之人不足。其三是

……”说道这里，公孙弘又抬眼望了望刘彻，刘彻顿时不耐烦起来“快说其三是什么原因，吞吞吐吐。”

公孙弘只好道“其三是因为淮南王怕大将军。”

“你说他怕谁？”刘彻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将军。”公孙弘心中一阵叹息，要说自己和卫青无冤无仇，实在不想把这件事抖出来，但伍被的供状历历在目，刘

彻总有一天会知道。

居然是怕卫青，卫青有什么可怕的，刘彻觉得淮南王怕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倒是说说，他们怕大将军什么。”

“淮南王认为，自己一旦起兵作乱，朝廷必然会派大将军平叛。”

“嗯，那是，又怎么样？”刘彻点点头。

“他们觉得大将军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敢，遇士大夫有礼，于士卒有恩，众人皆乐意为之所用，且骑上下山若飞，

材干绝人，即使是古时候的名将也比不上。大将军有如此材能，又数将习兵，自己定然难以抵挡，是以万分犹豫，错过

了几次起兵的大好机会。”

刘彻和卫青的事，公孙弘是万万不想，也不敢掺和的。如果刘彻是其他人，听说此事当然会庆幸。但刘彻是天子，他的

想法当然和普通人不一样。公孙弘只是小心翼翼地复述着伍被的原话，一点个人意见也不敢添加，只怕招惹事端。说罢

还悄悄审视着刘彻，见他果然低头沉思，良久不发一言。

遇士大夫有礼，于士卒有恩，众人皆乐意为之所用？听完公孙弘的话，刘彻心中的警觉一闪而过。连诸侯都怕你，果然

是大将军八面威风，看来朕还真的小看你了！想到这里，心中已分不清是不快还是窃喜。

“陛下，陛下？”公孙弘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轻唤。

刘彻这才回过神来“此事先莫透露消息，以免淮南王察觉。”

“诺。”

“还有，立刻着廷尉逮捕淮南王女刘陵，严加拷问。切记行事机密。”刘彻半眯的眼中闪出两道寒光。难怪刘陵这些年

在长安上蹿下跳、兴风作浪，过去刘彻只是觉得讨厌，现在一看，她干的那些看似与她自身利益无关的事情，皆不是无

意而为，其背后尽是险恶居心。

刘彻立刻确定，这个刘陵根本就是淮南王安排在长安的奸细。

同时他也下定决心，不管刘陵是否招供，趁着现在淮南王还在犹豫不决，自己必须先下手为强，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去策

反其他的诸侯。

刘彻并不是害怕诸侯们造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现在长安周围大军环护，并有卫青坐镇，诸侯国的那些乌合之众刘彻并不看在眼里。

但是，刘彻不能放任诸侯们在被蒙蔽的情况下造反，因为他们一旦造反，自己除了将之诛却，便别无他途。而刘彻，实

在不想杀自己的宗族。且现在大汉正与匈奴开战，虽然匈奴现在的国力已经不能跟从前相比，无法对汉朝造成有力的威

胁，但为了永绝后患，这场战争必然还要继续打下去，这个时候，国家绝对不能发生内乱。

第114章：刺将

一阵急促的脚步踏上后园碎石的路面，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尤为清晰。

“谁？”巡逻的卫士警觉地向着急速行进的三人走来。

“我是老夫人的医官，老夫人忽然病情加重，我去求见大将军。”付医官恭谨地笑着，给卫士行了个礼，身后的两名医

僮都垂下头。

卫士上下打量了付医官“跟我来吧！”

“如此多谢了。”

付医官跟着卫士来到卫青的书房外，屋中灯火昏暗，卫青的影子从窗纱上透出，随着灯火跳动。

“大将军，老夫人的医官求见，说是老夫人的身体不太好。”

“快请进来。”

付医官略低了头，抱紧药箱进屋。

卫青坐在案后，身着淡青色的便装，手中犹自捧着一卷书简，面孔被大片阴影挡住，恍恍惚惚。

付医官放慢了脚步慢慢来到卫青面前，两个童儿紧紧跟着他身后。

“大将军，下官刚刚给老夫人诊了脉，她老人家气血衰弱，病已入骨，下官特来禀报大将军。”付医官暗自抬眼，心道

这消息还不叫你意动神摇。

卫青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哦？究竟是什么病？”

付医官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大人说什么？卫青没有听清。”

付医官又向前跨了一步“下官说……”欲言又止，脚下却半点未停，继续向卫青身边靠近。

“下官说……你去死吧！”付医官一声断喝，猛地从药箱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向着卫青全力刺下。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两名童儿也合身扑上，手中的匕首划过两条淡蓝色的光。

卫青猛地一个后滚，躲过从不同方向刺来的兵器，付医官等人正要再次扑去，却听一阵杀声，从门外、窗外已经书房的

不同角落里冲出大群侍卫，将三人团团围住。

“舅舅，我说这个淮南王派来的杀手这两天定要动手了吧。”霍去病抱着膀子和卫青从门外走了进来。

付医官一惊，转头看向滚在地上的“卫青”，却见他站起身来，伸手理着刚才被压皱的衣物，抬眼对着付医官一笑，却

原来只是一个和卫青身材有几分相似的侍卫。难怪一直把脸藏在阴影里。付医官心中一阵发寒，原来自己以为一定能够

成功的刺杀行动，竟然早就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拿下。”

侍卫们闻言立刻一拥而上，付医官等人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但卫青身边的侍卫也都是身手不凡，更何况人数大大占优

，很快就将三人拿下。

“交给廷尉署，叫他们务必仔细拷问，看是否还在其他那位大人府上埋伏有刺客。”卫青吩咐完短短吩咐了两句，便把

脸转向了霍去病“好小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付医官是刺客的？”

霍去病捋捋耳发故意闭上嘴，卫青见他的模样，用胳膊顶顶他，霍去病见他如此凑趣，越发得意“那日刘陵送外婆回家

，我在外婆马车的马身上发现了一根两寸来此的竹针，当时我是觉得这不是普通的竹针，着人一打听才知道，这叫吹箭

，是南方一些地区的人用来捕猎小动物时所用，那马之所以会惊，却原来是被人故意用这竹针射中。去病想，这样做的

人究竟想得到什么好处呢？那时我还不明白。后来我无意发现这个付医官是刘陵给外婆找来的，而且他的医僮居然身怀

不凡的武艺，我就觉得奇怪了，你说刘陵弄几个武林高手到咱们家来干什么？直到那天我听说淮南王要造反，便断定这

几个人定是刺客。刘陵先派人惊了外婆的马，再装好人把外婆送回来，这样就和我家套上了近乎，名正言顺地送了几个

人进来，想在淮南王起兵造反的时候刺杀舅舅。算盘打得不错，可惜遇上了本侯爷！任他再狡猾，也只能束手就擒。”

说罢笑盈盈看着卫青，似在讨夸赞。

卫青拍上他的肩头“好小子，果然胆大心细，是块做将军的好材料，这么些年没有白疼你，你这次可救了舅舅的命，你

说叫舅舅怎么谢你？”

“谢？去病帮舅舅要什么谢？”话刚一出口便后了悔“不过既然舅舅执意要谢，那等去病想想，想好了再告诉你，到时

候，你可别赖账。”

淮南王谋反案被刘彻迅速调动军队平息了，当淮南王宫被包围时，淮南王心知大事已去，服毒自尽。紧接着，衡山王也

被查出与淮南王勾结。

刘彻压下万丈怒火，一声冷笑“乌鸦想做凤凰，山猫想做老虎，就凭他们几根朽木也配谋反？”话虽这样说，心中却也

暗自庆幸。淮南王和衡山王准备得不可谓不充分，若不是他们优柔寡断，若趁卫青出征之机起兵作乱，还真是个不小的

威胁。

“淮南王怕自己一旦起兵作乱，大将军会领兵平叛，所以事先在大将军府安排下刺客，等时机一成熟就动手刺杀大将军

然后起事。”负责调查淮南衡山王谋逆案的御史中丞臧宣小心地窥视着刘彻的脸色，他已经按照刘彻的命令，将刘陵捉

拿，用尽各种酷刑，刘陵强悍，拼死不招，她的手下却终是熬不过，把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这是接受淮南王贿赂的官员、列侯名单，现在查出的已经有五百余人，但实际应该远远不止此数。”臧宣双手奉上几

卷写满人名的竹简。

刘彻双眼赤红，接过竹简，直捏得发出“卡卡”之声“混账！这些个混账，枉朕高官厚禄的养着他们，他们居然想致朕

于死地。”

眼见刘彻狂怒的模样，臧宣不禁心惊“陛下，现在涉及这许多官员，臣以为现在要赶快查办才是。”

“卿言甚是。”刘彻重重坐下“朕都快被这些人给气糊涂了。”

“陛下，淮南王还在公孙丞相的府上也安插了人。”

“哦？他们还想刺杀公孙丞相？”

“不是刺杀，是想一旦起兵便劝公孙丞相归顺，以此压服群臣。”

“另外在汲黯大人的府上也派去杀手，怕的是到时候收服不了他，一旦他闹起来，就把他也杀掉。”

刘彻一声冷笑“他们想得到不错。”说道这里，刘彻慢慢闭上了口，拿起案上的竹简又细细看了起来。

他们可以贿赂收买这么多人，连丞相都想劝服，却偏偏非要杀卫青，这却是为何？无非是因为这些反贼明白，卫青是绝

对不会背叛自己的，试想连别人都清清楚楚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就偏偏不自信呢？

刘彻忽然感到太阳穴一阵胀痛，他觉得自己实在该好好想想有些事了。

这些天来，每想到卫青的府上居然潜伏着淮南王派来的刺客，刘彻便隐隐后怕。若不是霍去病发现及时，被那些刺客得

了手……刘彻心中泛起一丝寒意。

第115章：姐弟

元狩元年在恐慌与血腥中沉重地拉开了帷幕。

淮南衡山谋反一案，受到牵连的列侯、官员、豪强竟达一千多人，被诛杀者超过三万。

举国上下惊恐万状，朝堂内外人人自危。涉及的人实在太多了，任谁也也不敢保证，自己就和这三万多人没个来往，所

以任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被牵连。

惶惶不安的朝堂总带着沉郁的死寂，令本就阴霾的天气更加寒冷。好似上天也终对这人间的寒气有了感应，气候陡然变

冷，纷纷扬扬的大雪一下就是半个月，积雪齐几乎到了大腿，人人都躲在家中，半步也出不了门。那雪却依旧下个不停

，被北风卷着，因风柳絮一般漫天飞舞，将天地都裹在一片银白之中，似想掩去满地鲜血。

“好大的雪，比元光五年那次还要大。”刘彻推开窗户，立刻被扑上了一脸的雪粒。元光五年，已经有点遥远了，但刘

彻却记得清清楚楚，灌氏和窦氏就是那一年被诛的，陈皇后也是那一年被废的，一片血雨腥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