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弓刀 第二卷 下——大雅不作

第117章：储君

接二连三的喜讯让压在朝堂上的乌云一点点撒去，沉郁的政治空气终于有了缓解的迹象。

首先是天子要立皇长子刘据为皇太子，大汉天下从此后继有人，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其次是平阳侯曹襄尚卫长公主。这是刘彻第一个儿女成婚，嫁的又是长公主的儿子，对于皇家来说，可谓喜上加喜。

但最令人意外的却是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尚平阳长公主的消息。众人窃窃私语之时，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而此后接连传

出的大将军在宫中照顾生病的长公主的消息，直接便推翻了佞幸娈宠的传言，即便有是不信的人，在听多了将军公主情

比金坚的爱情故事之后也半信半疑起来。再说了，事情涉及到皇家体面，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谁还敢乱嚼舌头？

于是所有的传言开始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都是齐齐称颂将军公主情深意重，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三个消息卫子夫是同时告诉卫青的，但在顺序上却着实下了一番功夫，首先是刘据被立为太子的消息；其次是平阳公

主亲自向找到自己向卫青提亲，自己禀报了刘彻，刘彻已经应允的消息；最后才是卫长和曹襄的婚事。

卫青听了没有做声，只是侧头看向窗外。

“这可是陛下的天恩，你倒是给句话啊！”

“姐姐，我自然是遵从陛下的旨意，没什么好说的。”

卫子夫听他这样说，放心一颗心，迟疑了一下终还是道“青弟，据儿马上就是皇太子了，不比从前，不知多少人觊觎着

，想背后捅刀子。据儿还小，我们娘俩往后的日子可还得靠你。”

卫子夫虽有些不安，儿子即将成为大汉储君所带来的欣喜却也难以掩饰。

“姐姐，这些弟弟都明白。”皇位的争夺要历经多少血雨腥风，太子一国储君，看似尊贵无比，其实是天下最危险的位

置，卫青岂能不知。

卫青和平阳公主的婚礼赶在皇太子册立大典前的一个月举行了。

刘彻重新赐下豪宅，虽说时间紧迫，婚礼却办得异常隆重，府内外中张灯结彩，三公九卿、宗室列侯以及京中一千石以

上的官员尽数前来道贺，刘彻亲自主持了婚礼。

“仲卿，今日朕可把姐姐交给你了，原本朕是你的姐夫，现在你也是朕的姐夫了，这可是亲上加亲，也算一段佳话。”

刘彻一手拉着平阳公主一手拉着卫青，卫青只觉得刘彻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用上了全部力气，似乎想要将自己的手掌捏碎

般，忍住疼痛看向刘彻，却见刘彻毫无任何异样，笑盈盈地让卫青和平阳公主的手紧握在一起……

夜风轻扣帘笼，窗前红绡柔柔翻卷，长信宫灯发出朦胧的光辉，灯下的两人相对无言。远处厅堂方向喧哗声隐隐传来，

刘彻仪式结束就走了，宾客们却闹起了酒，一直到现在也也不肯离开。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间萦绕。

“公主，你……”卫青觉得应该由自己来打破这个僵局，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平阳公主浅浅一笑“大将军，天晚了！”

平阳公主的发冠装饰繁复，也十分沉重，卫青见她几次都被冠上饰物挂住发丝，便轻轻站起来，走到背后帮她摘冠。

平阳公主也任由得他去，几番纠缠之后，发冠终于被取了下来。平阳公主但觉得头上一轻，见卫青转身将发冠放在妆台

上，行止间异常挺拔潇洒、温柔俊美，不禁幽幽叹道“妾已色衰，本不敢匹配君子，如今委屈大将军了。”

卫青听她这样一说，身形一顿，随即来到平阳公主面前深施一礼“公主言重了，卫青一介奴仆，今日蒙公主不弃下嫁，

是卫青几世修来的福分。况且……况且卫青声名狼藉，纵然再不知好歹，又岂不明白公主高义。”

“英雄岂问出生，妾既为君妻，便定会恪尽本分，侍奉君子。”平阳公主也站起身来，敛身还礼。

两人再次尴尬对视，只是由坐着变成了站着。

“呵呵，公主，这样下去咱们就要变成石头了。歇息吧！”

新房中的灯光终于熄灭。

夜色阑珊处，一双眼睛随着那灯火一起暗淡了下去。

手中酒壶干了。霍去病背靠在树干上，大力摇了摇，将涓滴不剩的酒壶远远掷开，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翻涌，头痛欲裂。

结实有力的双腿此时竟承受不起自己的体重，整个终于人沿着树干慢慢滑下。

因为这层血缘的禁忌，便只能永远守望凝神么？

“呵呵，舅舅……你为何偏偏是我的舅舅？”

一月后，刘据被立为太子，天子大赦天下。

为了警示太子知人和孝悌的重要性，不要让淮南衡山的悲剧再次发生，刘彻特地下诏：“朕闻咎繇对禹，曰在知人，知

人则哲，惟帝难之。盖君者，心也，民犹支体，支体伤则心憯怛。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

说，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诗》云：‘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已赦天下，涤除与之更始。朕嘉孝弟、力田，哀

夫老眊、孤、寡、鳏、独或匮于衣食，甚怜愍焉。其遣谒者巡行天下，存问致赐。”

威仪八方的天子拉着七岁的太子缓缓走上千重宫阶，群臣庄严肃穆，恭谨地向太子刘据行君臣大礼。

穿过薄日流光、华帜锦盖，刘彻的双目灿若日月，风雷之色隐出其间。“卫青，朕已经把一切能给你的东西都给你了，

你当如何报答？”

卫青微微抬头时，正对上了这询问的目光“陛下，臣的满腔热血，拳拳忠心，乃至于臣的生命，皆归陛下。为了陛下，

为了这万里江山，臣愿披甲执锐、呕心沥血，纵然万死，也不敢有辞。”温润的眸子有如夏日的湖面，散去了雾气，收

尽了漩涡，却依然将那日月风雷的凛烈淹没入沉沉暗波之中。

第118章：河西

匈奴又进犯上谷，让刘彻心里窝得慌。真是不知死活，还打不怕你了。

漠南大战之后，国库被消耗殆尽，本想匈奴既然已经元气大伤，想必会安分不少，自己也可借机修养生息，充实国库，

再做定夺，没想到这些匈奴人居然如此顽固。

如果说淮南衡山一案对朝廷还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一千多诸侯、列侯、高官、豪强的家产源源不断地流进了国库，

将本来已经空得只能养老鼠的库房填了个半满，而收回的大片封地，又直接增加了国家税收，把去年为了筹集军费，随

着卖爵而失去的封地补了回来。

刘彻暗自一笑，封赏本就是这么回事，封的时候不要心疼，夺的时候也不要手软，到头来，来来去去还不就是那些？

现在，军需不是问题，军队士气正高，趁着匈奴现在还没缓过气来，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

只是这个将领的人选难以确定。

卫青是不想再让他出征了。公孙贺、公孙敖、李息都是身经百战，战果也不错。李广虽说战果差点，但在军中声望很高

，经验也很丰富。

这些人都是不错的人选，但在刘彻心里，最想任用的却是霍去病。

刘彻瞟眼看去，发现霍去病又不见了，又跑了，虽说如舅舅般聪明勇武，模样也有几分神似，可这性子怎么就一点都不

像舅舅？

霍去病和卫青一般在自己身边长大，受着自己和卫青的亲身调教，对骑兵战术的很有心得。更重要的是，在上一次战役

中，霍去病充分利用自己日常所学，结合战场的实际情况，机智英勇，立下首功，可见不是纸上谈兵的人。但是，霍去

病毕竟太年轻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真的能够独自带领军队出征么？

“你们说说看，这仗该怎么打？”第二天的军事会议上，刘彻没有首先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环视着再坐人询问。

“臣以为，该借此机会派出大军教训匈奴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狼。”公孙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和一身的劲，想要再

大干一场。

这话等于白说，刘彻看也没看他，直接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张骞，张骞清了清嗓子“臣启奏陛下，现在匈奴主力已经徙

往漠北，此次匈奴袭扰上谷是以河西为跳板，臣以为，若要进击匈奴，应当先取河西地。”

“陛下，可否听老臣一言。”张骞的话音刚落，李广便接过了话题。

刘彻抬眼瞄了李广，示意他说下去。

“陛下，老臣以为这些年为了抗击匈奴我大汉已花费无数心力，不能再这样没完没了拖下去，既然要打，就来场大的，

直击匈奴漠北老巢，彻底灭掉匈奴。”

听李广这样说，刘彻扫了一眼卫青，见他神情颇为专注，却没有接口的意思，似在倾听又似在沉思。

“陛下，河西不仅是匈奴的军事跳板，更是大汉和西域间的通道，只要河西一日掌握在匈奴人的手中，大汉就一日不能

实现与西域各国的交往，通商交流就都是空话。陛下，臣以为还是该先取河西。”张骞毫不相让，他才不管你资格老不

老、威望高不高，该说什么照样说。

感觉到李广的怒意，张骞故意把脸转向一边，不再看他。

“大将军，你看呢？”刘彻看卫青依旧不说话，开口询问。

卫青没有立时回答，沉吟片刻才道“臣听张大人说过，匈奴在西域的势力很大，各国皆畏惧他的军力。臣想，如果现在

就直击漠北，首先是河西的匈奴部族定会支援单于和左贤王部，让我军腹背受敌。另外臣还担心，一旦匈奴到了穷途末

路之境，会强迫西域各国出兵出钱，以对抗我汉军，如果这样的话，到是个麻烦。如张大人所说，河西是连接大汉和西

域各国的交通要道，若是占领了河西地，不仅河西匈奴部族对汉军的牵制消除，大汉的影响还能达到西域各国，到时候

，即使匈奴威逼，各国也不得不顾忌到我大汉的力量，必不敢冒然援助匈奴，无形间削弱了匈奴。更重要的一点是，目

前大汉的国力储备尚不足以支持渡漠决战。”

“就这些么？”

“一旦开战，各项物资耗费必然巨大，河西开通，不仅可加强大汉对西域各国的影响，还可加强同西域各国的商贸往来

，对于弥补军费亏空也大有裨益。”

真是几句就要说到钱，只要一打仗，卫青的经济账就算得令人惊心。要是过去，刘彻还要装装清高，嗤笑一番，但现在

他是无论如何也清高不起来。打仗是肯定要花钱的，不仅要花钱，还要舍得花钱，钱不花够，必定会拿人命来凑，这一

点，刘彻清楚得很。这么多年来，为了打仗，刘彻绞尽了脑汁筹钱，不仅国家实行了各项经济改革措施，连自己的用度

都开始削减，当年粪土金银的气势早已不见踪影。

“唔，唔，大将军这话有些道理，张骞，河西那片你走过两次，情况熟不熟？”刘彻本就有先取河西的意思，现在更加

下定了决心。

“陛下，臣途径河西那会，河西大概有二十多个部族，加起来有四十余万人口，其中势力最大的是休屠王和浑邪王，但

是单于本部和左贤王部迁徙后，情况是否发生变化，臣就不太清楚了。”

“哦？大将军，这方面的消息，你可有收集？”

“臣启陛下，匈奴单于和左贤王部皆迁入了漠北，但也有六七个部族迁入了河西，河西的格局比之过去发生了一些变化

。但是，我军从未与河西的匈奴部族有过正面接触，对于他们军队的战斗能力完全不了解，难以进行准确估计。”

既然刘彻和卫青开始讨论，其他人自然而然地不再插嘴，刘彻看看端坐的众人和坐在后面，一脸不在乎的霍去病，心中

一动“霍去病，说说你的意见。”

霍去病笑道“大将军说的有理，臣也觉得该先打河西，把匈奴的羽翼剪除干净再说。至于说到战斗力难以估计的问题，

臣看如果永远不接触的话便永远估计不出来，想弄明白去看看不就得了。”

“去看看？”说得轻松，你以为是偷看猫咪产仔么，就算被发现，最多挨猫爪子。

“是啊，看看，交交手，不就知道了？”依旧一副跋扈的模样。

“那你倒是跟朕说说，怎么试？”

“很简单，派出一两万精锐人马深入河西，不就什么情况都闹明白了？”

刘彻上下打量了霍去病，心花怒放，这些话简直全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哈哈，去病的话朕看有理。”

“对了，有时候直接的招式是最致命的，简单的方法是最有效的。派大军出征太劳民伤财，河西的情况不是很清楚，所

以我们的军队一定要是精锐中的精锐，人数不能太多，这样才具有最大限度的机动性，可以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听刘

彻夸奖，霍去病更来了劲。

刘彻笑看着霍去病，不住点头“说得好啊，朕看可以这么办。对了大将军，你的部下你最了解，如果朕派出一支一万人

的精锐部队奔袭河西，你觉得谁领兵最合适？”

宣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卫青。

这些年来，但凡出征，卫青必是统帅，这几乎已经是雷打不动的定律，现在刘彻这样问，却明显将卫青排除在外，这实

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刘彻一声轻笑，神色平和调侃“怎么，都看着大将军做什么？又不是大会战，难不成这么小规模的战斗你们都应付不下

来，区区一万人的军队还要靠着大将军亲自上阵指挥？大将军是汉军统帅，运筹帷幄才是他的分内事，这些费力冒险的

事本就是你们的。”说罢笑睨了卫青一眼，见他眼中也露出淡淡的微笑，却不知在看哪里。

“仲卿啊！”刘彻很少在其他人面前这么称呼卫青“朝廷这些时日子里不太安生，不巧公孙丞相又病了，朝中的事你可

要多费些心思，这么多年来，但凡你一出征，都是朕亲自负责后勤调度，累得半死。舞刀弄抢的事你就别管了，你的部

下们可都能干得很，你就把后勤调度管好，让朕也轻松轻松，哈哈。”

淮南衡山的事情还没完，偏偏公孙弘又在这个时候生了病，他自觉病情非比以往，多次上书向刘彻请辞，刘彻都没有准

许，只是一再安抚，让他安心休养，病好了再为朝廷出力，现在丞相的事务都是压在卫青肩上，刘彻这样说确实合情合

理。

“谢陛下体恤。”卫青欠身施礼，面不改色。

刘彻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没人敢去么？”

李蔡飞快地看了李广一眼，李广虽没看到他的眼神，却已大声道“陛下，老臣愿往。”

“老将军好样的，雄风犹在啊，哈哈。”

公孙贺一激灵，赶紧道“陛下，臣也愿领兵荡平河西。”

“公孙贺，你还是算了吧，待在长安帮着大将军处理朝政也很要紧。”刘彻直接打掉了公孙贺的话头。

“陛下，臣愿往。”

“臣愿往。”

“……”

“……”

众将这时才明白过来，纷纷请命。

“甚好甚好，我大汉果然良将如云，好！好！大将军，朕还真不好选了呢！”刘彻笑逐颜开，大为高兴。

“陛下洪福，臣恭贺陛下。”卫青跟着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