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弓刀 第二卷 下——大雅不作

次次劈砍，木削四处飞溅，将两人的脸击得生疼。

侍卫们终于赶了过来，海棠树已满是剑伤、被砍去一半，刘彻停下动作，顿时觉得双臂发麻。

“来人，把这树给朕砍掉。”

侍卫们不敢怠慢，不一刻，本已遭受重创的海棠树便在一阵“嘎嘎”声后轰然倒地，压碎了一片青碧。

刘彻侧眼看着直直跪着不动的卫青，心象是结冰般渐渐变得冷硬了起来，这让他觉好受了一些。

朕是天子，何必非要讨好于你？既然你不吃这敬酒，罚酒却休想逃脱！

“大将军公务繁忙，不记得了没关系，反正有无数人帮大将军记着，朕放心得很。”说罢一声冷笑，转身大踏步而去。

第111章：交心

最近事务不少，卫青从上林苑回长安后便直接去了内朝，再回府时已是半夜，卫青怕惊扰了家人，刻意放轻了脚步。

现在刘彻脾气越发古怪善变，动不动就找茬，每次和他在一起都让自己心力交瘁、疲于应付。

卫青伸手正想推开自己居室的门，却见窗下笔直地挺立着一条人影“谁？”卫青本能地警觉。

“舅舅，是我。”霍去病走到他的面前。

卫青松了口气“是你啊，怎么晚了，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

月色虽然明亮，霍去病却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的表情。

“葡萄熟了，去病在等舅舅回来一起吃。”说罢从窗台上端过一只漆盘，里面满是浑圆剔透的葡萄。

“今天晚了，明天吧，你明日还得当值呢，早点睡。”卫青说罢又想进屋。

“舅舅，去病跟人换了个班，明天不当值了。”眼光闪烁着看了卫青“从你去送张将军开始，去病一直等到现在。”

“你……”卫青停下身形，转身看着霍去病，却见他紧紧抿着嘴，眉毛皱做一团，似倔强又似难过。卫青无奈地叹了口

气“进屋来吧！”

灯火渐渐明亮了起来，卫青吧灯台放到案上，侧身坐在一旁，霍去病也走过来，对着他坐下。

“还以为你送完就回来，结果这么久。你看，葡萄的水色都没那么好了，上林苑有什么好玩的。”霍去病边说便剥了颗

葡萄送到卫青唇边，卫青迟疑了一下，张嘴接着，霍去病的眼睛却停留在他的颈上。

卫青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口，手被霍去病猛地握住拉到一边“这是什么？”

“没什么，自己不小心划到的。”

“舅舅剑术高超，会划了自己？”霍去病自然不会相信。

卫青不再答话，自己剥起了葡萄。

“是陛下么？”霍去病却不容他躲避“一定是他，他为什么这么对你？告诉去病，你真的和他……”话语嘎然而止，意

思却已异常明了。

卫青站起身走到窗前，手扶窗台，凝视着黑影憧憧的树藤，良久才幽幽开口“去病，你知道舅舅是怎么进宫的么？”

霍去病盯着卫青的背影道“此事世人皆知。当年舅舅本是平阳长公主府中的骑奴，长公主见舅舅有将军之才，推荐给陛

下带人宫中。因为这事，天下人都称天子姐弟皆有识人之明。”

卫青长长吁了一口气才道“舅舅进宫的时候才十二岁，纵然长公主独具慧眼，终归不是神仙，怎可能从一个没受过多少

教育的奴隶少年身上看到未来的大将军？”

卫青的语声虽然平和无波，听在霍去病耳里却如雷电交迫，脑海中一片空白。

仲秋时节，夜风已有些薄凉。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心底的寒意，卫青忽地瑟缩了一下，正想紧紧衣衫，便被一双有力的手

臂拥入怀中。冰冷的脸颊贴上脖子，火热的胸膛紧靠紧背后，起伏不息。

没有只言片语，霍去病却已作出了回答。

夜晚如此静溢，连树叶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舅甥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样拥抱着，各怀心事。

“去病，想把卫长许配给你，你为什么不同意？”

霍去病僵了僵道“我从来都觉得卫长是妹妹，怎么也难和终身伴侣联系起来，怪怪的。”

卫青转过身“去病，卫长是个不错的孩子，再说，感情都是在相处中产生的，你再考虑考虑？”

霍去病把脸侧向一边“去病说了，我对她没感觉，这么多年也不是没相处过。”

卫青叹了口气“卫长对你可是一片痴情，你……”

话刚说一半就被打断“舅舅不要说了，去病心里已经有人，再也容不下别人，就算和表妹成了婚，也没办法给她幸福。

”

“你有了心上人了？”听说霍去病居然有了心上人，卫青大为惊讶“是谁家的孩子？”

霍去病咬咬嘴唇“现在还不能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去病，你也不小了，该是成家的时候了，跟舅舅说说是谁，舅舅去给你提亲。”

霍去病嗖地转身，重重坐到地毯上“去病还小，不想现在成家，何况去病也说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等将来消灭了

匈奴，去病自然会成家的。”

卫青见他一脸气呼呼地样子，知道今天没法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得也走过来坐下。

“去病，还有件事。”

霍去病气还没消，低头不停吃着葡萄。

卫青见他不答话，只好接着道“陛下给你建的冠军侯府快完工了吧？”

霍去病不知道卫青怎么会问他这个，只是“嗯”了一声。

“等侯府建好，你就搬过去吧。”

听卫青这样一说，霍去病猛地抬起头“舅舅，你是在赶去病走么？”

见霍去病满眼受伤的神情，卫青张了张嘴，却终没开口。

霍去病向后仰起身体，瞪着屋梁道“舅舅，你可没权力赶我走，这个家的家长是外婆，不是你，再说了，我也是跟着外

婆在住，又不是跟你。”

听到这个骄傲的少年这般言语，卫青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舅舅的意思是……你带着你外婆一起搬

过去。”

“带着外婆一起？”霍去病疑惑地看着卫青，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卫青避开他的眼神“去病，你是大人了，不是说可以保护家人了么？”

“什么意思，去病不明白。”

卫青看着霍去病的脸，那脸庞如此的英俊，如此的刚毅，俨然已经是大汉顶天立地的将军“去病，其实……舅舅现在已

是自身难保，你一直住在这里，只怕连累了你。再说陛下对你很好，你带走你外婆，说不定将来陛下看着你的份上不会

为难她。”

“自身难保？你是说陛下他……”霍去病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事，舅舅本不想跟你说。”卫青苦笑道。

霍去病却似乎没听到卫青说话“陛下，陛下他……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他……。”他了好几次，却不知该说什么才

好。

卫青伸手握住霍去病的双臂“去病，就算是帮舅舅，好么？”

见霍去病根本没听自己说话，便用力摇了摇他。

霍去病这才回过神来“舅舅，去病明白了。”卫青刚刚松了口气，却听霍去病又道“去病是不会搬走的，舅舅不是说陛

下喜欢我么，说不定他看在我的份上就放过舅舅了呢？”

卫青大急“那怎么可能？”

“那就让他把我们一家人都杀了吧！”霍去病猛地一声大吼，把卫青吓了一跳。

“去病是不会走的，舅舅不是说去病已经长大了么？是大汉优秀的军人了么？如果连保护自己家人的勇气都没有，还有

什么勇气去保护大汉的子民，还有什么勇气却面对如狼似虎的匈奴人？”

“舅舅，去病绝对不会走的！”霍去病眼睛通红，紧紧咬起牙关。

卫青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用，心中一阵黯然，伸手把霍去病揽入怀中。

“舅舅，去病永远都和你在一起，好么？”霍去病搂着卫青的腰，喃喃道。

第112章：亢礼

被鸟雀的嘈杂声惊醒，霍去病下意识地紧了紧胳膊，却搂了个空。立刻翻身坐起来，阳光从窗隅射入，让霍去病有点遮

不开眼。

懒洋洋地穿好衣服，抬头看看，日头已经快上中天，已是隅中时分，卫青定是上朝去了，退了朝还得入宫理事。想到这

里，霍去病不觉有点无聊，今天自己不当值，待在家里真是难熬。

一名小婢急急走来低身行礼“去病少爷，老夫人叫你去一趟。”

走进卫老夫人的屋子，医官正在给她施针，两个小医童手捧针盒侍立一侧“老夫人，可觉得好些了？”

卫老夫人见霍去病走进来，伸手示意他把自己扶起来“多谢付大人，这些日子若不是你，真不知日子怎么熬。”

付医官正在收拾，听卫老夫人这样说，赶紧行礼道“老夫人万万不要这样说，能为老夫人效力，是下官的荣幸。”

卫老夫人道“付大人客气了，来人，把老身给付大人准备的绸缎拿来。”

有婢女捧上几匹绸缎，卫老夫人对含笑道“付大人，为了给老身治病，你从淮南国远道而来，老身也不知该怎么谢你，

这几匹绸缎算是一点心意，你去做几件衣衫，也有个换洗的。”

付医官见那几匹绸缎光鲜柔滑，心知是最上等的货色，赶紧谢赏，让小医童接过抱在怀中，这才行礼告退。

正在这时，一名侍女端着刚熬好的药进屋。抱着丝绸的小医童被挡了视线，直直撞去，那侍女一声惊叫，眼看就要撞上

，那小医童霍地扭腰，一个转身，便到了侍女身后。

侍女跌跌撞撞冲了几步，霍去病一抬手扶住侍女，那侍女惊魂刚定，发现自己被霍去病扶着，不禁红了脸。

霍去病若有所思地看着付医官主仆三人的背影，一个小医僮居然有这等身手，实在是难得。

看付医官走远，卫老夫人这才正色着霍去病，开始喋喋不休地叨念起霍去病的婚事来。霍去病一听顿时头大如斗，没想

到陛下这么多嘴，把自己跟他说的话传得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听外婆唠叨得暂告一段落，趁着她喝水的时机，霍去病几乎是飞奔着逃出卫老夫人的屋子。

“去病，你去哪里？还不快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卫老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外婆，我想起营里有事，得马上去看看。”笑话，这哪敢回去，回去还不被唠叨死。

阳光暖暖的，霍去病想起卫青昨天晚上睡得不好，便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没头没脑地向皇宫方向走去。

“这不是冠军侯么？今天怎么傻乎乎的？”

霍去病抬起头便看见了张骞戏谑的脸“这不是博望侯么？今天怎么忽然有精神了，前段时间不还一副死相么？”

张骞脸一红。

自从苏建戍边后，刘彻便让张骞让他接任卫尉，负责南军事务。

张骞开初很是惴惴不安，虽然硬撑着，私下却怕自己担当不下来，行为间难免流露，不想被霍去病看在了眼里，随时大

加嘲讽。

待到得军中才发现，军队的一切事务，包括自己最担心的军事训练都十分规范，有着既定的套路和一干熟悉情况的人员

，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艰难，这才放了心。但每隔几天，各军都要向大将军幕府上报军队的情况，而将军们更要定时

向大将军当面汇报。这不仅仅是规矩，更是需要。张骞明白这中间的厉害，向来不敢懈怠。

不过卫青很少在自己的幕府办理公务，所以大伙都只好到内朝面见。

这本没什么，但自从刘彻把他和卫青的关系抖落出来后，张骞就觉得大为不是滋味，一进宫就忍不住要腹诽自己的皇帝

陛下。

要说这两人的事情，自己本也算半个知情人，想当年自己居然觉得陛下不会对卫青下手，真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问题，

实在是小看了陛下色狼的本质。让陛下见了美人不起邪念、不动色爪，基本上就跟让野猪不拱人差不多——那是根本不

可能的！

腹诽归腹诽，真骂还是不敢的，只能暗自替卫青不值。

既然都是找卫青，两人便一起进了宫。

卫青的公署前挤满了各色官员，要在一年前，这样的门庭若市的情况也不罕见，但自从战事结束后，需要由内朝直接调

度的事务大大减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盛况了。

见张骞和霍去病过来，等候的官员们立刻让出一条道路，把霍去病放进去，张骞想跟着往里面挤，却被有意无意地撞了

几下，立刻明白自己没有插队的特权，老实排起队来。

队伍移动的速度很快，汲黯和一名官员疾步走出大将军公署，那官员悄声对汲黯说了几句什么，汲黯转头斜睨他片刻，

大声道“看你说的，黯当然知道大将军尊贵。”抬头傲然扫视了愕然望着他的一众人等，不顾旁边那人一个劲拉他袖子

，越发扯大了嗓门“大将军功勋卓着，位在三公之上，还是我大汉的国舅爷，自然尊贵异常，也不会因为有与他亢礼的

同僚就不尊贵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大致都明白一定是汲黯见了卫青不愿跪拜，与他同去的人在提醒他，他非但不领情，还扯起嗓门故意

让卫青听到。

张骞心中一阵嘀咕，虽然卫青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汲黯这样故意顶撞大概也是会生气的吧。

快步进了门，比平时多了几分小心，却见卫青并没象自己想象般怒气冲冲，依旧低头办公，与往常并无二致。脸如锅底

的反倒是坐在一旁的霍去病。

这样淡定只怕也是装出来的吧，大将军就是大将军，涵养的确是很好。张骞低着头想，连卫青问自己话也没听到。

卫青看他古怪，莫名其妙地看了霍去病一眼，这才发现霍去病脸色也难看异常。

“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呵呵。”张骞立刻赔笑。

“什么没什么，那个汲黯算哪根葱，竟然敢对舅舅无理。”霍去病早已忍无可忍。

“我说怎么了，原来是这事，汲大人说的原本就在理，你们就不要多想了。”卫青微微笑道。

“大将军真的没生气？”几天后，被好奇心折磨得再也难以忍耐的张骞终于在宫门口堵住了霍去病。

“岂止没生气，昨天舅舅还专程把那个狂妄的汲黯请进宫，向他请教了不少事情。”霍去病边答边停下脚步，眉毛渐渐

拧了起来，终还是想不过，恨恨道“真不明白舅舅是怎么想的，对这种哗众取宠的人客气什么，要我说，几拳打掉他的

牙才对。”

“向他请教？他老顽固一个，有什么好请教的。”张骞又诧异又不服气，问他还不不如问我呢。

“都是国家朝廷的大事。机密，我可不能告诉你。”

看着霍去病扬起脑袋挺起胸膛进了宫，张骞忽然觉得很失落。

第113章：谋逆

这一日该霍去病值宿，进宫时天已经插黑，夜风渐起，卷起落叶飞舞，竟有了越刮越猛的势头。

刘彻用过晚膳，听着窗外的风声，正打算去王夫人处。王顺进殿报道“陛下，丞相公孙弘求见，说有紧急公务要面见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