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弓刀 第二卷 下——大雅不作

“这不是臣姐答应过陛下的么，陛下的差臣姐自然是要用心办好。”平阳公主低头浅笑。

为了劝刘彻放卫青出宫，平阳公主确实说过另外给刘彻选人，但这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却为何现在才想起。

“陛下，你看……如何？”

刘彻“嗤”地笑出声来，却不回答。

平阳公主环视一眼，侍者们便行礼鱼贯退出。

卫青没料到平阳公主会在此时送娈宠给刘彻，坐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刘彻并没有注意

自己，悄悄起身想要离开。刚刚走到门前，却听刘彻道“大将军，这么费心找人陪朕，真是辛苦你了，朕可不知该怎么

感谢你才好呢！”

卫青僵立片刻，终觉无言以对，躬身行礼，慢慢退出。

平阳公主凝眸望向卫青，暗自给自己打气。

“姐姐既然送出手了的东西，可不兴要回去。”“姐姐告诉朕，你可是小气之人，可会要回已经送给弟弟的东西？”刘

彻的话萦绕在耳。

其实平阳公主又何尝不知道刘彻的不易，但在权力漩涡中翻滚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却总是寂寞难耐，如今

的平阳公主也倦怠了尔虞我诈的权力场。眼见别人夫妻恩爱，心中也时常向往。这一年来，和卫青朝夕相处，耳鬓厮磨

，虽说一开始是政治婚姻，但卫青既温柔体贴又英武俊雅，对待自己也是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伴侣，不知不觉间，平

阳公主已对他暗生情愫。

虽然卫青一直强行掩饰着，平阳公主又怎会不明白他身为佞幸的无奈，每念及这事，对当年送他入宫的事越发自责起来

，爱意中不由得又加入了几分母性的怜惜。心中也不禁隐隐升起想和卫青平平淡淡，相守到老的愿望。

尽管刘彻并未再做纠缠，她却总觉得刘彻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环绕在周围，窥视着卫青和自己。

这次给将李延年带到刘彻面前，既是实现自己给刘彻的承诺，也是希望他有了李延年这样的妙人便能放手。

刘彻却再也没看卫青，缓步走下台级，来到李延年面前，低头俯视。

“陛下……”李延年朱唇微启，雌雄莫辩面庞洋溢出妖冶的春色。

刘彻浅笑，俯身抱起李延年向门外走去“是宦者么？”

“是。”微垂眼帘，声音因羞涩暗哑起来。

“唔，宦者好，宦者好。”

“陛下……”

“省得将来也找个女人，联合起来对付朕，可不是好得很么？”刘彻望向自己的姐姐，满眼尽是讥诮，脚下却片刻也不

停留。

眼见刘彻消失在门外，平阳公主悄声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自己非但没有讨到好，反而得罪了刘彻，连带着他对卫青也更加不满。自己的这个天子弟弟虽说雄才伟略人人

称颂，但这些年来，本就阴晴不定的性子这些年越来越乖戾暴躁，权术更是玩弄得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刚才的话

，可不正是向自己示威么？

想到这里，平阳公主心中一紧，没想到自己会和弟弟打起了肚皮官司。看来今天自己的举动实在是太自不量力，如果这

样激怒了刘彻，翻脸不认人起来，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也许真的是自己鲁莽了。

刘彻是天子，天下无论什么东西什么人皆是欲求欲取，在他的脑袋里，又怎会有“放手”二字？平阳公主太了解自己的

这个弟弟。

可是，纵然你是天子，既要利用他，又要猜忌他，还想得到他的真心陪伴，世间哪有这等好事，卫青又该怎么想？念及

此处，平阳公主幽幽轻叹。

第127章：再征

霍去病背倚着宫墙，将身体淹没在大片阴影里，原本飞扬跳脱的双眸有点失神地盯着宫门前，似在期待着什么。

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来回踱步，玄色铁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大红的披风随风流动。

宫外等候的车驾已经走得差不多，却还是不见卫青的身影。

“东方大人留步。”

正要上车的东方朔转过身来，见霍去病站在自己车驾旁，神情有些阴郁。

“原来是骠骑将军，叫住下官有何吩咐？”

“东方大人”霍去病拘谨地还礼“大人才从内朝出来，可见到我舅舅？”

“哦，我当什么事呢，大将军还在办理公务，将军可去找他便是。”

“不了，后天就要出征了，去病军中事务还多，就不去叨扰舅舅了。大人能否帮去病带句话？”

东方朔一笑“这有何难，将军讲就是了，下官一定带到。”

霍去病却不说话，靠在车门上，目光幽幽凝望着宫门，似要穿透万道阻隔，直望进深宫内院。

东方朔见他这般沉静忧郁模样，大为奇怪。

“骠骑将军？”

“哦呵，东方大人，去病想让东方大人跟舅舅说声，后天大军开拔，去病今天去了军中就不再过来跟舅舅辞行了。”

“进去就辞行了，何苦还要下官带话？”东方朔不解。

霍去病无奈地一笑“去病这就要走，还是麻烦大人吧。还有就是，去病走后，请舅舅把外婆接回去，也免得她老人家寂

寞。”

“嗯，记下了。”

“还有……”

霍去病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今天这个样子确实大大地有问题，东方朔也不催促，歪头等待。

“还有，请大人告诉舅舅，他……要做舅公了……”霍去病忽地一笑，嘴角勾起道漂亮的弧线。

“舅公？将军是说，是说你成婚了？”东方朔大出意料，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言壮语无人不晓，眼看二

十岁的人了，婚事推拒了好几门，以为他真的要等到匈奴灭了才成家，现在竟有了孩子。

“也不算成婚，外婆做主给去病收了房妾。”那日离开长平侯府，心中凄苦悲痛，兜兜转转不知不觉间来到冠军侯府，

敲开府门，门房不认识他，直到亮出身份，府里的管家才匆匆赶来安顿睡下。

侍候的小婢闻书温柔可人，霍去病正失意至极，乘着酒意将她抱上自己的床榻，不想一夜情动，竟已珠胎暗结。

卫母见事已至此，忙着把闻书收了房。

“下官恭喜骠骑将军，将军要上战场，有了儿子就少了后顾之忧，大将军知道此事定然高兴，呵呵。”东方朔不由得捻

了胡须，替霍去病高兴起来。

“多谢东方大人。”霍去病的笑容清浅得如同一缕若有若无的夜风，嘴上谢着东方朔，幽幽的目光却又向宫门方向瞟去

。

他确实会高兴，但只怕不仅仅是因为要做舅公，还因为我霍去病终于找了女人了吧。这下，他总不会再对我不假辞色了

。

霍去病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所有的情绪到都被深藏在嘴角，化作淡淡的笑纹。

既然这是他的愿望，那么现在，他可会满意？

“骠骑将军，大将军让我跟你说，他已经叫三爷去接老夫人和少夫人回府居住，叫你放心。”

“好，多谢旺叔。”霍去病带住马缰，对着阿旺微微颔首。

身后的骑兵队伍正不徐不疾地整齐前行，蜿蜒若长龙。

向着阿旺过来的方向极目望去，那远处的浅丘上、柳树下，隐隐约约矗立着一个淡蓝色的身影。

来了，终归是来了，终归还是放不下……

久压在心中的石头瞬间落地，霍去病对着那蓝影振臂挥手，恍惚间，那人也似乎在挥手示意。

霍去病会心一笑，心情顿时大好“旺叔，这次出塞前我打算去趟平阳。”

阿旺怔住“去平阳做什么？也不顺路。”

“我那个倒霉的爹写信来了，说想见见我。”这么多年都不想见，现在自己做了将军便想见了，霍去病暗笑。

“将军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霍去病只记得接到父亲的信时自己竟毫无来由的万分欢喜。

自己对父亲毫无印象，当然不是出于骨肉情深，那么这份欢喜却又是为了什么？霍去病不愿往下想，只是下定决心，一

定要尽快见到自己的这个父亲。

“终归是我的父亲，还是该去看看。本想叫他到长安来，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跑一趟吧。虽不顺路，也比专程跑长安好。

”霍去病不觉得叫父亲到长安来见自己有什么不妥，只不过现在自己过去是要方便一些。

“那老夫人呢和你母亲呢？”想起多年前卫少儿提起霍仲儒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阿旺不禁有些担心。

“外婆同意了，我娘虽然不干但也没法子，她自己也享够了清福，不也没管我么？只是请旺叔告诉舅舅一声。”本来早

就想跟卫青说，但卫青却刻意地避着他，实在是没有机会。

“将军说的是，百行孝为先，我会告诉大将军的。”阿旺朗声笑道。这些年做卫青的仪卫队长，人人见了都少不得巴结

一番，应酬多了，到也学了不少文绉绉的语言。

“对了，大将军还要我告诉将军，万事仔细，早些回家。”

阴郁之气一扫而空，霍去病高声应着，双臂猛的一抖马缰，火虬仰首长嘶，带着霍去病如风而去。

霍去病在马上回身，挥舞着手中的碎星：“舅舅送给去病的宝刀在此，去病必让他痛饮虏血，等去胜回来，再来拜见舅

舅。”

第128章：困境

正当霍去病、公孙敖引兵出塞之际，匈奴左贤王进犯上谷，军力四万，杀掠上谷军民已逾数百人。

红翎划破夜风，轻健的马蹄割裂了寂静，边报急如星火。

随着卫青星夜入宫觐见，宣室里再次肃穆了起来。

刘彻当然不会容忍这种挑衅，命郎中令李广、卫尉张骞即刻领兵抗击。按照以往的经验，匈奴袭击得手必定遁去，所以

由李广率四千骑兵轻装追击，张骞率一万骑兵紧随其后，两支骑兵相互策应，对左贤王军形成两波冲击，以达到最佳打

击效果。

河西。

“可有公孙将军的消息？”霍去病站在地图旁，皱眉询问刚进来的斥候。

“回禀骠骑将军，方圆三十里内未发现公孙将军所部踪迹。”

“将军，怎么办？”已经等了近一天时间，被匈奴部族发现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危险也在渐渐逼近，军心开始动摇。

“看来公孙将军是遇到什么事后期了，我们是等还是回师？”

听到校尉高不识的这话，霍去病冷下了脸“缺了萝卜还不成席了？他不来我们就得回去？嘿嘿，传令，全军开拔，深入

河西。”

“将军三思，这可是孤军深入啊！”

“怕什么，也不是第一次了。”霍去病不以为然。

“正是因为不是第一次，末将才担心匈奴各部早有防备，此次深入难以顺利。”

霍去病睨高不识一眼，忽地莞尔“匈奴人也是你这么想的。”

“匈奴人如我这般想的，什么意思？”高不识一愣。

“匈奴人必也以为我这么短时间内不敢故技重施，这不是正好么？”看着霍去病自信满满的笑容，高不识无奈地暗自叹

气。

烈日如火，急行的军队汗下如雨。

霍去病擦了把汗水“有斥候回来了么？”

亲兵赶紧回答“有是有，但都没找到匈奴部族。”

大军深入河西已经数日，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军事行动是在夏天，与过去总要与严寒抗争不同，炎热的天气成为了军

队最大的敌人。

由于路途遥远，携带的物资有限，缺水问题一直困扰着大军。

天气炎热，加之没有引用水，已经有兵士热晕了，战马的体力也明显开始不济。

霍去病极目远方，天的尽头是大汉，那里是自己的故土，有着自己的亲人，也有着自己的最思念的人。

就在脚下，却是漫长的河西地，河西的另一边是西域，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自己挥师而西，不惜血染疆场，为的就是

打开通往西域的通道，制约匈奴，为大汉取得最后的胜利奠定基础。

但现在，要实现这一战略，首先是要保证部队的生存。

“将军，末将属下的一名匈奴降卒说，他记得距此西北约二十里有一处水草地。”赵破虏的消息让霍去病精神为之一振

。

“太好了，太一神显灵了，汉军必胜！”霍去病朗声大笑。

“即刻让那名士卒带小队人马先行查探，大军放慢行军速度。”

不久，查探的人马回报，那里确实有水草地，但却有匈奴部族驻扎。

“那部族有多大？”霍去病压抑住心中的狂喜，沉声询问。

“看上去约有三万人。”

三万人，那么有效兵力应该是在八千人左右，霍去病仔细盘算着，命令部队原地休息片刻，自己则策马来到兵士中。

兵士们都不再说话，目光齐刷刷看向霍去病。

“兄弟们，你们渴了吗？你们累了吗？大声回答本将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的意思，有几个大胆的却高声答道“渴了、累了。”

霍去病大声道“好了，我们马上就有水喝了，可以休息了。”说罢马鞭一指“那边，有水喝，也有匈奴人，我们杀光匈

奴人，就能喝到水，就能安心休息。”

“杀光匈奴人，杀光匈奴人。”困顿的士兵们一听马上就能喝到水，生的渴望让他们充满了力量和勇气，不待霍去病发

令，士兵们以精神百倍地上马，整装待发。

千里之外的长安，刘彻和卫青正严肃地相对而坐。

刚刚传来军报，李广和张骞出塞追击左贤王，李广误入埋伏，陷入苦战。而张骞又后期，援军久等不至，苦战两天四千

骑兵全军覆没，但也斩杀了三千匈奴兵马。

正当穷途末路之际，张骞终于率兵赶到，左贤王这才退走。

本以为李广经验丰富，定能趋利避害。张骞情况熟悉，必然轻车熟路。谁知到，本以为能趋利避害的一头扎进了别人的

埋伏圈，本以为轻车熟路的迷路失期。

事情与预料的完全相反，这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刘彻的脸色难看至极。

卫青心里也是滋味万般。

这两日是祸不单行，不仅仅李广、张骞吃了败仗，霍去病、公孙敖一路也传来军报，公孙敖后期，霍去病久等不至，居

然再次孤军深入。

于公于私，卫青的不安可想而知。

“霍去病有消息了么？”自公孙敖后期，霍去病便未再有消息传回，刘彻如坐针毡。

“河西路远，消息传递不易，到现在还没有军报传来。”

“是啊，路远，看来我们只有坐在这里傻等了。”刘彻无奈地一笑。

“陛下放宽心，去病的奔袭能力陛下不是不知道，臣倒觉得，这次胜算很大。”

“大将军这是在宽慰朕么？”

“臣不敢妄言，臣确实是这么想的。去病熟悉河西，更兼年轻锋锐，长于奔袭，定能不辱使命。”最担心的其实是自己

，现在却还要安慰刘彻，卫青觉得有点无奈。

“大将军，朕想问问你。”

“陛下请讲。”

“如果你处在霍去病的位置，公孙敖后期，即使回师也没有什么不对，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是如去病般继续执行既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