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弓刀 第二卷 下——大雅不作

这些天来，穿越寥廓草原、大漠黄沙，汉军一路奔袭，杀敌无数。

天气炎热，饮用水严重缺乏，食物也经常不足，兵士们清楚，如果不荡平沿途的匈奴部落，就只有等死。

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作战方式起到了意外的良好效果，战斗不仅仅是为了国家，不仅仅是为了建立功业，还为了活着

。

不需要更多的鼓舞，士气自然而然地高涨，随着首颅数的飞速飙升，士气更被提升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

霍去病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眼望着高天流云，心中不断盘算着下一步作战部署。

“将军，这里就是居延海，再过去就是小月氏，小月氏以西就是祁连山了。”向导在一旁已经站立了很久，见他实在没

有要起来的意思，只好就着这样居高临下的位置禀告，却刻意把头努力垂着，以免显得不敬。

“祁连山，就是匈奴最肥美的牧场之一的祁连山么？”

“是。”

“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啊。”霍去病慢慢站起来，极目望向远方，被风沙磨砺得更加坚韧、被烈日灼烧成古铜色的面庞上

泛起一个坚决的笑意，虽是笑着，却异常凌厉，透出隐隐杀气。

向导被这充满杀机的笑刺得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家就在这里好好休整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继续西进，踏平小月氏，夺取祁连山！”兵士们大声鼓噪附和着，霍

去病仰天一笑，甩开大步向居延海奔去，衣甲一路散落着，到得水边高高跃起，只听“扑通”一声，便没入水中，溅起

一蓬巨大的水花。

饮马居延海，踏破小月氏。随着这支仅仅一万人的军队神出鬼没地突进，富饶的河西走廊化作了人间地狱。

这里就是祁连山么？高峻逶迤，碧色接天。

祁连山，我来了，当我踏上你的脊梁，就已将一个大大的“汉”字刻上了你的胸膛。

“将军，两个匈奴部族正在迅速靠近，不久将会回师。”

“是那一只离我们近？”

斥候向北方西北方一指“那边的离我们约十里，另一支约二十里。”

“好，那我们先收拾近的。全军立刻投入战斗！”

两支得到汉军袭来还没来得及完成回师的部族，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便被霍去病各个击破，丢下一地死尸，四散奔

逃。

“杀！一个不留！”

元狩二年的夏天，霍去病率一万精锐汉军在公孙敖失期，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孤军深入，转战二千余里，所向披靡，纵

横整个河西，首颅三万二千级，俘虏了二千五百，其中包括酋涂王和匈奴贵族六十余人。

这是一场象征着勇气和力量的远征，也是一场将骑兵的长途奔袭能力发挥到顶点的远征。

祁连山的每一寸土地都记住了这一场胜利，匈奴人悲哀地歌唱“失我祁连山，使我牲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

无颜色。”

霍去病傲然回眸，任长发翻飞如火。

他相信，每一个匈奴人都一定会记得霍去病这三个字，而这三个字的威力，足以让他们闻风丧胆，让他们的孩子不敢在

夜里哭泣。

他更相信，从此以后，汉朝对匈奴人来说，意味着强大和死亡！

河西的胜利斩获巨大，也让出击左贤王战败的阴影冲淡了许多。

这场胜利来得如此及时，刘彻大大松了口气。

刘彻一直都相信霍去病是优秀的，但却没想到他会优秀到这种程度。喜出望外的刘彻大大封赏了出征河西的将士，霍去

病宜封五千四百户，鹰击司马破奴被封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杨仆封为辉渠侯，所有的校尉都被赐予了

左庶长爵位。而合骑侯公孙敖失期，当斩，赎为庶人。

对刘彻而言，他得到的不仅是一场战争的胜利。他终于发现了另一位军事天才，虽然他还年轻、稚嫩，还需要更多的历

练，但那夺目的光辉已经无法掩盖，只要自己精细调教，给他安插上比钢铁更加坚硬的翅膀，总有一天，他也能够象卫

青一样，成为汉军的灵魂。

虽然霍去病是卫青的外甥，但也是自己的亲信。更重要的是，霍去病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势

力，比起卫青来说要安全得多。而同时，霍去病是太子的表哥，用霍去病来代替卫青，不会削弱和打击太子的力量，也

就不会有人以为有机可乘，继而危及到国家朝廷的稳定，自己也就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到那时，卫青就可以再也不用插手军队事务，安安份份地留在自己身边主理内朝——当然，设及到军队方面的事，是尽

可能不让他管了，他最多只能参与战略安排和进行后勤调度。一旦卫青过大的权力得到了制衡，自己对他便不用再有任

何防范，那道解不开的心结，也就不复存在了。自己也就不必总是象现在这样在帝王和情人间挣扎。

卫青会不高兴么？刘彻暗自揣摩。

如果仅仅是作为君臣，卫青非但不会生气，只怕还会感谢他对后族的保全和对霍去病的重用。

但如果作为情人呢？世上有多少情人能忍受这样的防范猜忌？

只是，他们现在还是情人么？

第132章：霍光

“能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么？”眼前的少年手攥着衣衫，低头盯住脚尖，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卫青故意歪了头

，语气中带上了点俏皮。

“傻了么？快告诉舅舅你叫什么名字。”见他诺诺不言，霍去病不耐烦地推了那少年一把。

“去病，斯文点，别吓着这孩子。”卫青对着霍去病摇摇头。

霍去病见他实在不答，只好代他回答“他叫霍光。”

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这次出征河西之前，霍去病专门去见了自己的父亲霍仲儒，回师时又将霍光带到了长安。

霍光被霍去病一吓，反倒没了刚才的局促，慢慢抬起头“回大将军的话，草民霍光，字子孟，河东平阳人氏。”

听到这般正式的自我介绍，卫青不禁又笑起来。

“我叫卫青，字仲卿，也是河东平阳人氏。唔，咱们是老乡。”见卫青如此亲和，霍光越发的放松下来，也对卫青笑了

笑。

“什么大将军，叫舅舅。”霍去病皱起眉，又想拨拉霍光的头。

卫青伸手挡住霍去病的胳膊，低头见霍光正询问似地望着自己，心中暗道，好个聪慧的少年。

“我是你哥哥的舅舅，所以我不仅是你的老乡，还就是你的舅舅。”

感受到那笑容里的鼓励，霍光的眼睛亮了亮，立刻拜倒在地“外甥霍光见过舅舅。”

“舅舅，去病还给你带礼物了。”说着，叫过一名随从。随从的怀里抱着一个大的锦缎

包裹是一件银白色的狐裘，毛色纯净如如雪，没有一根杂色，触手之间，更是柔软异常，一看便是难得的珍品。

“这是祁连山的银狐裘，别人送给去病的，去病转赠给舅舅。”

银狐是稀世珍兽，寻常一只也难见到，何况做成皮裘。

卫青瞟向霍去病“什么朋友这么阔绰，送给你这样珍贵的东西？”

霍去病笑道“无非是想跟我要些好处，还有一件紫貂裘，我打算送给陛下。”

“是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让人家送的吧？”

“舅舅果然英明，但既然是送的就不是缴获，去病就可以拿来送给舅舅了。”霍去病呵呵笑了起来。

卫青把狐裘在身上比试了一下，这才道“你这个朋友不错，替我谢谢他。”

霍去病本怕他不收，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大喜，欢喜得直搓手。霍光平日见霍去病都是冷漠骄傲、沉默寡言，哪里见过他

这个样子，不由得张大了嘴。

“舅舅，去病饿了。”霍去病得寸进尺地耍奈，差点又想过去搂住卫青的胳膊，忽地想起现在还不是时候，生生忍住。

“就在这里吃饭吧，张骞和公孙敖马上也要过来。”张骞和公孙敖出师不利，双双失侯，满腔苦闷要找卫青倾诉，卫青

早就约了他们过来吃饭。

霍去病心中一乐，自己这次大胜，封赏无数，这两人却爵位、职务都丢得没有了，此番见了自己必然是顾影自怜，大大

地不痛快。想到张骞的一脸糗样，霍去病简直有点盼望快点见到他们。

果然不出霍去病所料，张骞一见到霍去病立刻沉下了脸，公孙敖笑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卫青一边品酒，一边跟霍光拉家常，根本不去看三人的模样。

“大将军，老跟小孩子说什么，我可是你请来的客人。”本来是来诉苦的，却遇上了霍去病，本来就糟糕的心情愈发晦

暗，这个时候卫青偏偏还和各半大小子聊得笑逐颜开，仿佛根本没看到自己和公孙敖，张骞有点不满。

卫青抬眼笑望他一眼，又对霍光道“光儿，你认识他么？”

霍光疑惑地摇摇头。

“那你知道精钢么？”

“知道，精钢比铁还要坚硬，我汉军就是因为配备了钢刀，战斗力才会如此强大。”霍光立刻脆生生地答道。

“那你知道精钢是怎么来的么？”

“听说是从西域传过来的。”

“对了，精钢就是这位张大人从西域带回来的。”

一听张骞就是带回精钢的人，霍光看向他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崇拜。

“张大人还让我们知道了，在匈奴的西边，有这一片广阔的土地，叫做西域。那里有很多国家，他们和我们就隔了一个

河西走廊。你哥哥浴血奋战，要打通河西，就是为了和那些国家取得联系。”

“为什么我们非要和西域的国家取得联系呢？”霍光不由歪了头问道。

卫青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太深奥，霍光不一定懂，便道“为了让他们做我们的朋友，不去帮助匈奴人，还为了和他们

做生意，互通有无。”

“舅舅是说要赚他们的钱么？”没想到霍光这么直白，张骞顿时眼睛上翻。

“赚钱是互相的，他们也不会吃亏。”

霍光疑惑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哥哥费这么大劲打通河西，就是为了赚钱？”

霍去病没想到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霍光居然说出这种话，不由呆住。

卫青和张骞都笑了起来。

卫青对霍去病道“光儿可真不愧是你的弟弟，你过去也是这样喜欢刨根问底。”

霍去病摇头道“我当初怎么会觉得他的性子象舅舅的？”

卫青忍住笑“做生意只是一方面的，主要是要传播大汉的德化，让他们感受到我大汉的强大和威严，不必屈从于匈奴的

淫威与我们为敌。”见霍光半懂不懂地点着头，又道“不过赚钱也很重要，毕竟吃饭穿衣都要钱，国家要发展、要打仗

都需要钱。”

说完正色对张骞道“张大人，男儿建功立业岂止是在战场，打一次败仗，大人又何必如此介怀？”

张骞早已被勾起了豪气“大将军说的是，纵然张骞不会打仗也没关系。我大汉良将如云，不缺张骞一人上战场，但沟通

西域却非张骞莫属。”举起酒樽对着霍去病道“骠骑将军，张骞今生以传播大汉德化，沟通西域各国为己任，望将军能

早日打通河西。到时候，千里河西就是我前往西域的康庄大道，张骞定要请求陛下再派张骞前往西域，以一颗拳拳报国

忠心、三寸不烂之舌，为我大汉建功。”

霍去病举樽一碰，一饮而尽“张大人放心，按照这个趋势，在有个一两次出击，河西就能开通，到时候去病为大人壮行

。”说罢狡黠一笑“张大人说，葡萄要扦插的才好，你可要带些葡萄枝回来，等种出了好葡萄舅舅还答应亲自酿酒给去

病喝呢。”

张骞点头不迭，沮丧的心情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公孙敖见他笑逐颜开，更是沮丧，一樽接一樽不停喝酒。

卫青心中暗叹，现在自己对军队的人事问题能避则避，刘彻也从不问自己，实在帮不了他说话。但卫青也明白，公孙敖

毕竟是刘彻身边出来的人，且战场经验丰富，用不了多久，自然会重新被启用。

第133章：受降

几天后，霍去病带着霍光觐见了刘彻，刘彻封霍光为侍郎，却让霍去病多在内朝理事，并单独为他开了公署，让他和卫

青一起参与宫中决策。

没想到那“卫子夫霸天下”的民谣刘彻只是这样处置就算了，卫青暗中长出一口气。刘彻要制衡自己的权力，选择的对

象却是霍去病，对后族不似削弱，反倒似在加强，帝心果然难测，自己真的该感谢皇恩浩荡才是。

霍去病这下可以天天名正言顺地守在卫青身边，纵然不敢再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总算是随时和他在一起了，心里大为高

兴。日子如此惬意，反映出来的现象就是霍去病热情高涨，虚心求教的精神也发挥到了极致。聪明又好学，霍去病很快

便上了手，卫青见他进步如此神速，也暗暗欣喜。

孰料好景不长，边关传来急报，因为霍去病两次奔袭河西，匈奴损失巨大，单于伊稚邪震怒，要诛杀浑邪王，浑邪王见

势不妙，立刻联合休屠王一起投奔汉朝。

刘彻皱紧了眉头。

淮南衡山一案的余孽已经被揪了出来，居然是江都王刘建，刘建发现事情败露，立刻就自杀了。这个刘建荒淫乱伦，极

不安分，刘彻早就想收拾他，对他的死倒也不难过。而在此之前，刘彻又颁布了《附益法》，勒令诸侯不得敛财，不得

与官员结交，诸侯的势力进一步得到了控制。

现在家里的事暂时是放平顺了，浑邪王、休屠王投降一事却要大大地费上一番脑筋。据报，这次归降的人有十万之众，

这么多的人，若是诈降借机进犯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受降是不行的，这么些年，汉朝一直优待匈奴降者，为的就是瓦解匈奴人的斗志，展示大汉朝的胸襟，如今十万人来

降，自己反而不敢受降，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思来想去，刘彻决定令霍去病率一万精锐骑兵渡黄河受降。

战前霍去病就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了详细的分析和准备。

受降地点刻意选在黄河以北的数十里处，避免在突然遭到对方的冲击后没有缓冲。

秋日的草原依旧生机勃勃，碧绿的草原上却没有了羊群炊烟的点缀，显得更为空旷。

“将军你看，他们来了。”

霍去病顺着赵破虏手指的方向看去，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影影绰绰人影，那人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多，确实是匈

奴部族骑着骏马驱赶着牛羊而来。

队伍缓缓行进着，越来越近，霍去病面色也越来越沉重，眼瞳渐渐缩成一点。当人群开始变得清晰时，霍去病忽地高擎

起右臂“全军准备作战。”在这个距离，一旦发现对方有骑兵冲出便必须迅速做出反应，不然会吃大亏。

忽然，那人群一阵骚乱。

“不对，将军，不象是要攻过来，倒向是发生了内乱。”

霍去病此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情况复杂起来，不弄明白情况就无法做出有效判断。

“全军全速前进，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动手。”

本来还原来伫立的汉军忽然发动冲到了面前，本就战战兢兢的匈奴人惊慌失措，有的掉头就跑，有的蹲在地上抱头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