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弓刀 第二卷 下——大雅不作

“那骠骑将军去对付左贤王？”

“对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伊稚邪我十多年前就认识，后来还跟他对上过，那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他那群部下

更是别提了，都是熊蛋包，别看他是单于，比起左贤王可要容易对付多了。这下我们胜算大增，大家就等着立功吧！”

“大将军认识伊稚邪？他那么孬种怎么当上单于的。”军士们渐渐都围了过来，开始七嘴八舌。

“是啊，我认识他那会，他正被人追得团团乱转，要不是我救他的话，现在骨头都化成灰了。”

“大将军为何救他？”

“那时候我不认识他啊，不然怎么会救他。嘿，幸好救了他，不然换个有本事的人做了匈奴单于，我大汉可不麻烦么？

”卫青把猪蹄啃光，就着袖子擦擦嘴。

“那大将军不是跟他很熟么？”见他有问必答，军士们也放得更开了。

“那是，他抬抬尾巴，我都知道他是要拉屎还是要拉尿。以我们的力量，要收拾他太容易了。”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顿时

哄笑起来。

公孙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悄悄站在众人的背后暗自苦笑。

要向来温和低调的卫青说出这样自大而又目中无人的话，可真难为他了。

卫青部的人马是被一个个挑剩下的，先不要说战斗力问题，军士们本身便非常不自信。

如果不讲点策略，直接把对敌目标改变的消息放出去，只怕军心动荡，生出畏战情绪，那就是不战先败了。这个时候主

帅信心百倍，把敌人全不看在眼里的确是个鼓舞士气的好办法。

卫青和军士们越说越热闹，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多人干脆把饭碗端在手上过来凑热闹，人群里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

卫青笑声朗朗，神采飞扬，军士们听他讲述当年如何出雁门追击伊稚邪，如何夺回俘虏，兴趣越来越浓。

公孙敖看着这热烈的气氛，明白这个别具一格的战前动员算是成功了。

远方忽然尘土飞扬，天空被一片黄色笼罩，本来还算温和的风忽然急劲了起来。

“大将军，起风沙了。”

卫青站起身，极目望去，果然见大片的沙尘滚滚而来。

“果然是起风沙了，沙漠里的天气真是说变脸就变脸。”进入沙漠这么些天来，几乎天天都会起风沙，而且很多时候都

是飞沙走石、对面难见，好在大军不需要急行，不然还是不小的麻烦。

既然起了风沙，卫青立刻让大家散去，各自回帐躲避，自己也上马打算回帅帐。

双腿在马腹上一磕，又带住缰绳“公孙敖，你跟我来。”

刚进帐不久，外面便已风沙大作，细细的沙尘击打着帐篷，发出密集细碎的声响。

“公孙敖，等这场风沙过去你立刻去安排下，明天叫各军将军把对敌情况跟大伙通个气。还有，把我刚才说的话尽可能

传播至全军。”

“末将明白，末将明天会找借口向各军调派人员过去。”

卫青满意地点点头。

帐外风沙正大，卫青索性留下公孙敖商讨作战细节。

军中不得饮酒，煮茶也太麻烦，卫青虽然喜欢却也从不在军中饮茶。两人只得一人倒了一杯白水，对酌起来。

风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帐帘终于耐不住风势，被刮得翻卷着打开，一片黄沙立刻仆入帐中，公孙敖浑身都扑满了沙

土，赶紧过去想要重新系起帐帘。

“公孙敖，别动。”公孙敖闻言停下，转向见卫青一脸惊喜，双目炯炯望着门外。公孙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漫天

飞舞的黄沙，连近在咫尺的旗杆也看不见，正疑惑间，眼前人影一闪，卫青已经冲入天地间那一片混沌中。

“大将军，怎么了？”公孙敖来不及细想，也跟着冲了进去。

门外早已是黄沙的世界，双眼几乎无法睁开，不远处传来朗朗笑声。公孙敖循着那笑声艰难地走过去。

“大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

“公孙敖，你可知道为战什么最重要么？”公孙敖正在考虑该怎么回答，卫青已接着道“天时、地利、人和。”

“大将军所言极是。”这个道理公孙敖当然懂，只是一时不明白卫青的意思，才没答出。

“地利我们肯定没有了，但人和我们可以尽量努力，而且，还可以让天来帮助我们。善用天时，可当十万雄兵。”

公孙敖还想继续问下去，卫青却已不再说话，只静静伫立在风沙中，闭目扬起下巴，缓缓张开双臂，任几缕长发和着披

风漫卷狂舞。

第144章：部署

正当卫青部一边缓慢前行一边全力奋战时，霍去病部已经越过了沙漠。同时，也收到了作战目标改变的消息和刘彻的诏

书。

刘彻要求霍去病部全力扩大战果，若大军能到达匈奴的祭天圣地狼居胥山的说，便代替天子行封禅之事，以昭示大汉德

威。

霍去病的心猛地被提了起来，卫青部的战斗力他非常清楚，想在阵地战中对付单于十万精兵难上难，但现在木已成舟，

纵然自己再担心也没用。既然这是上天的安排，那么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牵制住左贤王部，在绝不让左贤王部对卫

青部造成威胁的同时尽力扫荡，完成既定战略目标。

“兄弟们，开始奔袭，随本将军血洗匈奴，到狼居胥山去代天封禅！”霍去病高击右臂，刀锋间一片萧杀。

中军帅帐。

卫青扫视一眼两次端坐的将军和幕僚，神色严肃“现在的情况相信诸位都清楚，敌人兵马倍于我军，以逸待劳，形式不

容乐观。”

帐中众人肃然静默，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卫青，等着他的作战部署。

卫青站起来，走到挂在身后的军用地图下，指着地图道“现在我们在这个位置，伊稚邪在这个位置，如果按照正常的行

军速度，四天后两军将会交替。按照当前的实力对比，若是打奔袭站还有取胜的可能。但伊稚邪已经集结大军沙漠对面

，把部族物资都转移到了后方能，现在我们不可避免地只能跟他们打一场硬碰硬的阵地战，列位觉得胜算有几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做声。

“若按正常情况看，只怕……一分也没有。”还是公孙贺打破了沉默。

没有人接口，神情中却写满认同。

“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伊稚邪陈兵以待，必然取得了地利。从军队数量和战斗力来看，我们也处于劣势，只能尽可

能激励士气，争取人和。但是，我们却可以利用天时。”

“大军将所说的尽量利用天时是什么意思？未将不明白。”李广手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睛微合。

“自我们进入沙漠以来，几乎日日风沙不断，我也问过匈奴的降卒和向导，这个季节沙漠里最多风沙。”

“大将军所言的天时便是这风沙？ ”

“对，风沙一起遮天蔽日。我想分出一部兵马迂回至伊稚邪背后，待到风沙起时以其为掩护，与主力部队前后夹击，打

伊稚邪一个措手不及。一侸他军心涣散，我们便可从中寻中胜机。”

“大将军也说了，风沙是几乎天天有，却并不是确定天天有，万一作战那天就偏偏没有风沙呢？何况风沙来时不定，这

样等待时机，究竟要等到何时？”李广追问道。

“这步棋是有一定的风险，若恰恰那天不起风沙，便只能等到入夜，借夜色的掩护发起夹击。”

卫青说罢，见众人依旧沉默，故作轻松“放心吧，我们的运气不会那么糟糕。”

说罢转头对李广和赵食其道“李老将军、赵将军，这兵袭击之事就交给你们二位了。本帅命你二人率一万人马从右路迂

回至伊稚邪身后，四天之后到道，到时候以鸣镝为号，对伊稚邪发起夹击。”

李广一听，立刻跳了起来“大将军，老夫是天子亲自任命的前将军，司职前锋，大将军怎可让老夫到右路去负责什么侧

应夹击。”

卫青知他立功心切，温言道“老将军，此事事关重大，关乎生死成败。老将军德高望重，善于激励军心，且曾经多次领

兵深入匈奴作战，实是执行次任务最合适的人选。”刘彻密旨不让李广前锋，卫青当然不能置若罔闻。但卫青这话却也

是真心话，纵然刘彻不发这道命令，作为独领一军的统帅李广也确实最适合。

李广对卫青一抱拳“请大将军收回成命，未将虽然年迈，却也是亲子亲命的前将军，自当一马当先力战单于。侧应夹击

固然事关重大，大将军还是另派他人！”

李广当众违抗军命，还倚卖老，搬出天子来压大将军，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事，帐内的众人屏住了呼吸。

卫青早就知道，以李广的资历心气，难以驾驭也属正常。且以他的悍勇，自然不畏强敌，想做先锋的心情可想而知，却

没料到他竟然敢当众违抗军令。

将军抗命，统帅必然失威，从而导致军心不稳，战术得不到有效的实施。想要挽回一点，就需重罚抗命之人。自古以来

，因抗命或命令执行不力而被斩的将领比比皆是，足见此事的严重性。但目前正是该齐心对敌之时，若真的惩处李广，

对军心也万分不利。

再坐诸人年龄声望皆不及李广，平时在他面前也要刻意谦让几分，加之这事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一时竟然都说不出话

来。

卫青神色未变，淡淡道“李将军是老军人了，应该明白军令如山的道理。”转头对赵食其道“赵将军，你和李将军要好

好配合。二位将军，事关重大，请二位务必以大局为重，按时到达。另外，切记不要让伊稚邪发现你部的行踪，我会尽

可能把他们的眼光吸引过来的。”

众人见他这般举重若轻，给李广和自己都是一个台阶，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公孙敖干笑两声“李将军神勇，无论带领哪路人马定然都能马到成功。”

李广脾气本就刚烈，见卫青不温不火却万分坚决的神情，心知他不能挽回。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才从刘彻手中要到了前将

军之职，却打不成前锋，不觉心中愤懑。听到公孙敖这样说，顿觉是在挖苦自己，转过头冷冷瞥了公孙敖一眼“老夫到

忘了，公孙将军失侯确实需要做前锋多立军功。看来老夫今日不能做前锋到不是因为老朽无能，怪只怪老夫有眼无珠，

没救过大将军，嘿嘿，老夫服气了。”说完这话，一甩披风，头也不回地走出帅帐。

公孙敖本一番好意打圆场，却遭到这样一番抢白。眼睁睁看这李广走了出去，这才明白过来李广居然认为卫青让他负责

右路人马，是为了让自己做前锋。公孙敖本也是火爆性子，那受得了这个气，几步追到帐门口，对着李广大叫“李广，

你这是什么意思，算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公孙贺立刻叫住他“公孙敖，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敖悻幸道“他以为……”

还待再说下去，却见卫青警告似地睨他一眼，立刻住嘴。

卫青道“列位，今日就是这样安排，希望列位回营后做周密淮备，万勿出错。”

众人领命出帐，卫青侧躺在坐席上，微微合起双目，把接下来的作战细节一遍遍在脑海里反复演练。正入神间，就听帐

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却是赵食其又折了回来。

“大将军，李老将军已经独自整顿人马开拨了。”

“老将军这么快就淮备好了？”

“就是什么都没淮备，回去带着人马就走了。”赵食其回营就开始收拾准备，却听到李广已经先走了的消息，赶紧来向

卫青禀告。

卫青点头道“我知道了，赵将军，你先派人追上李将军，请他不要走得太急，你尽快赶过去吧。”

赵食其一想也只有如此，行礼告退。

第145章：奇阵

正当卫青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全力谋画淮备时，难去病率领五万精锐一路奔袭扫荡，击溃了左贤王部，首拿七万余级，

取得了重大战果。

“将军，瑞玉缯帛已经备好，请将军代天子行封禅事。”霍去病郑重地接过幕僚双手捧上祭天的礼器，大步登山狼居胥

山顶峰，数万人马阵列于后，萧杀肃穆。

罡风凛烈，天空彤云密布。

高酸的山岩，龙首般突兀而出，脚下松涛滚滚，如万顷波浪。

霍去病将礼器举过头“狼居胥山神，今日骠骑将军霍去病代汉天子行封禅之事，以昭示我大汉德威广布，泽被四海。去

病在此，一愿我大汉国祚永昌，二愿我大汉天子福寿天齐，三愿我大将军平安凯旋。”

语声如雷，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大漠边缘，匈奴大军严阵以待 。

伊稚邪等上一个浅丘向南望去，依旧黄沙漫漫，不见半个人影。

“究竟是怎么回事，汉军为什么还没到，他们是用爬的么？”伊稚邪恨恨道，本想以逸待劳，结果伊稚邪发现，等待原

来是一件这么累的事，高度紧张令人心浮气躁。原本高昂的士气渐渐消退，连军官们也开始懈怠下来。

“大单于不要着急，刚刚传回的消息，汉军行进缓慢，但直奔此处而来，最多一日之后便到了。”阿胡儿－当年的赵信

依旧不紧不慢地回答。

伊稚邪微微哼笑“这大概就是天意吧，本来要在这里等霍去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卫青。自次王，你在卫青部下干过，

你觉得卫青这个人如何。”

阿胡儿也随着伊稚邪的目光看去，大地苍苍，天的尽头一片模糊晦暗，但他知道，就在那片模糊中，暗藏着怎样的杀机

“卫青这个人既温和谦让又坚韧冷静，更兼果断善谋，是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

伊稚邪轻出了口气“哎，当年顾念他曾救我，没杀他，给我匈奴埋下这样大的祸端，本单于这些年来一直后悔，这次若

能除掉他是最好不过。”

阿胡儿眼瞳微微一收“千军万马中除掉主帅不容易，但到不妨试试看。”

“怎么试，你有办法。”

“也不算什么好办法，不过我们可以挑选两百名勇士，专职击杀卫青，一旦两军陷入混战，或许会有机可乘。”

“若能这样……当然最好……。汉军一旦到达，我们就趁机他们立足未稳的时候立刻发起攻击，只要两军全面交接，就

让这些人什么都不要管，全力击杀卫青。”伊稚邪的目光深邃起来，萧杀的面庞上终于有的笑容。

而此时卫青却因为至今没有李广、赵食其部的消息而忧心忡忡。

按照事先的约定，现在两只人马都应该到了指定地点。但卫青派出几路玉候前去查探，都说方圆十里都没有军队的影子

。

为了保证战术顺利执行，卫青不得不再次派出公孙贺和校尉郭昌各率五千骑兵，分东西两路迂回至匈奴大军侧后方，伺

机而动。

日色终于开始昏黄，黄沙不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与战旗一起飞舞。

明天，就在这片宁静的沙漠上，将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又是一个黎明。

晨曦刚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血色的朝阳将天地浸染成一片血红。伴随着车轮的轰鸣和铁蹄的杂沓，汉军从天地间缓慢

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