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她满脸愤懑的神情,于是用手捏了捏她精巧的下巴,冲她笑了笑。
“米凯莱托,”鲁克蕾西亚立刻笑逐颜开,“你知道吗,我还是最喜欢你们叫我小蜂鸟了,但是现在只有爸爸还这么叫我,胡安那个家伙现在变得好冷淡!”
刚说完,随着乐曲,鲁克蕾西亚在我臂弯中优美地转了一个圈,金色的长发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然后她接着说,“米凯莱托,从前我觉得你不能说话很好,但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又一个灵巧的侧身之后,她转过来面对着我,看着我眼神清澈又认真:“米凯莱托,你说上帝为什么不让你说话呢?”
我一听,差点没当场破功笑出声来。
但我忍住了,心想,这可不干上帝什么事,完全是你亲爱的哥哥蛮横无理的要求。
鲁克蕾西亚面上染上了忧郁的神色,接下来话也不多了。
一曲终了,我牵着鲁克蕾西亚走向舞池的边缘,鲁克蕾西亚忽然眼睛一亮:“啊,是胡安!”
金发的美青年正站在廊柱下,一身金红相间的紧身衣,他风度翩翩又神采飞扬,正在和一位黑发的贵族女子谈笑风生。
胡安已经十六岁了,眉眼之间与那位不幸故去的甘迪亚公爵,佩德罗·波吉亚大人越发相似。胡安面貌俊美,个头虽然抽了条,但身板却仍然留着少年的稚嫩与单薄,站在他身边的那位黑发女子气质妖娆,身段婀娜,充满了成熟的风韵,令胡安显得就像个男孩一般青涩。
那女子身穿叛逆的紫黑色长裙,胸前戴着黑曜石的十字架,手里则举着银红色的孔雀羽扇。她时不时地摇摆着扇子,眼神带着一点诱惑地,将嘴掩藏在扇子后面。
胡安使尽了浑身解数想逗她一笑,显然是为她有些神魂颠倒了。
那女子和鲁克蕾西亚就像是舞会上的两极,完全是不同风格的两种美,一种是纯洁与明媚,另一种则是神秘与诱惑。
鲁克蕾西亚讥讽地说:“胡安那个样子看起来真蠢,他难道不知道那是他弟弟的未婚妻吗?”
我一听,略微讶异。
鲁克蕾西亚连声道,“哎呀,对,你还没见过她,她是前天才到罗马来的,那不勒斯的公主桑夏。听说她在那不勒斯的时候就以魅力无边出名了,拜倒在她面前的男人数不胜数。她才到罗马不到两天,现在全城的男人都围到圣天使堡的周围,妄想见她一面呢。”
说完小公主吐了吐舌头:“胡安真是可怜,他一见到桑夏就迷上她啦,可惜桑夏要嫁的是我们的小弟杰弗里……这真是太可笑了,杰弗里的个子还够不到桑夏的胸脯呢!”说完鲁克蕾西亚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坏笑声。
我看向那位那不勒斯的公主,她个子高挑,肤色偏暗,眉眼的轮廓很深,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睛左右顾盼十分惑人。桑夏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异域风情。她看见我,摆了摆扇子,眼神似笑非笑地瞅着我被鲁克蕾西亚挽住的手臂。
我不动声色地轻轻挪开了鲁克蕾西亚的手。
桑夏的眼睛弯了弯,不知道她对胡安说了什么,简简单单就把那个骄横跋扈的美青年、教皇最宠爱的儿子给打发了,胡安被她冷淡地甩在一边,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
鲁克蕾西亚看到这一幕,扑哧地笑出声来。
四周对桑夏跃跃欲试的年轻男子们看见机会,正要上前去试试运气,忽然大厅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
“啊,是西泽尔……”
“西泽尔·波吉亚!”
“他穿着红袍……”
第二章: 红衣主教
高耸的大厅门廊下,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主教的鲜红长袍,如风般快步走进来。
“最高贵……”
门侍刚要大声通报来者的名号,那人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的声音。
年轻男子沿着大厅的边缘向我和鲁克蕾西亚走来,显然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整个舞会上,无论是是男是女,就连正在场中翩翩起舞的人们都忍不住纷纷把目光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四下里人们都在议论个不停。
他挺拔的身材,俊美的容貌,乌黑的眼睛和披在肩上丰茂的黑色鬈发,无一不吸引着四周钦羡的眼光。然而他又穿着那身刺目的鲜红长袍,戴着红色手套,胸襟上配着镶嵌红宝石的金色十字架——
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与众不同的特殊地位。
教皇的儿子,瓦伦西亚的大主教,年仅十八岁就穿上红袍的西泽尔波吉亚,他的美貌与不可触及的身份像是有着双重诱惑的禁果,让人们忍不住用窥探的目光牢牢追随着他。
西泽尔带着一身的视线向这边走过来,鲁克蕾西亚就像是归林的小鸟一样向他扑了过去:“哥哥!”
她大胆地在西泽尔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故意惹得周围对西泽尔心怀觊觎的女人发出不可思议的谩骂声。
西泽尔瞪了鲁克蕾西亚一眼,鲁克蕾西亚一脸得逞的坏笑。
“别闹了,鲁克蕾西亚,我和米凯莱托有事情要谈。”
“啊,真讨厌!”鲁克蕾西亚道,“你一来就是找米凯莱托。你们两个永远都有说不完的秘密!”
西泽尔软语安抚了一下鲁克蕾西亚,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们去那边喝一杯。”
于是我跟在他身后绕过大理石柱,走向大厅的角落。
“怎么了?”我放低声音,笑问,“这么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连主教的袍子都来不及脱下来?把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西泽尔瞥了一眼左右:“我出来的时候感觉到被人盯上了,来不及回天使堡,就到这边来了。”
“出来?从哪里出来?”我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西泽尔脸色平淡地说:“从罗维雷主教的宫殿里出来,刚刚结束了一场乏味的晚宴。”
我盯着他的脸,直觉道,“你杀人了?”
西泽尔的语气云淡风轻:“我倒是想下手——弗拉姆主教的那身红衣穿得有些太久了,以至于整个人变得非常无趣。”
“结果呢?”
“罗维雷主教似乎对我有所防范。晚宴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派人叫走了弗拉姆主教。再然后,”西泽尔惋惜地笑了一声,“就轮到我变成猎物了。”
我皱眉:“于是你出来的时候,被人跟踪了?”
“我没有直接看见,但我感觉到了。”
“哪一路刺客?有头绪吗?”
西泽尔摇了摇头,“总觉得盯着我的那道视线非常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哈!”我不相信地讥笑一声,喝了一口酒,反问他道,“你也会有不寒而栗的时候?”
“我一直如履薄冰。”
西泽尔反驳了我一句,看到我喝酒,便夺过我手中的酒杯,也尝了一口。
“喂!”我叫了一声。
他像是毫无察觉,不仅喝了,而且那微翘的嘴唇就含着我刚刚喝过的位置,看得我心头猛跳了一下。
我略微紧张:“西泽尔!酒童就在旁边,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拿酒喝?”
西泽尔若无其事地斜了我一眼:“我看你喝过了,应该是没毒,所以就顺便拿来喝一口。”
“你……”
“你很介意吗?”
“不,完全不介意……”我无力地垂下头。
“还给你。”
西泽尔像是没看见我内心的动摇一样,将酒杯递回来,“我在这里等到舞会结束,然后我们一起出去,看看那跟在我后面的影子到底是什么。”
我点点头,一眼瞥到在远处偏偏起舞的鲁克蕾西亚,便问:“听说教皇陛下正在给鲁克蕾西亚物色新的求婚者?”
西泽尔嗯了一声:“父亲是有这个打算。”
我忍不住就说:“鲁克蕾西亚才十四岁,就让她承受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不可以晚一点吗?过两年再谈论她的婚事也不迟。”
西泽尔皱起修长的眉:“就算是我们最年幼的弟弟,也已经娶了那不勒斯的桑夏,何况鲁克蕾西亚已经十四岁了。每一代姓波吉亚的公主都要以婚姻为家族做出贡献,鲁克蕾西亚也知道这一点。我父亲有三个姐妹,每一个都像筹码一样送给了别人。”
“这还真是残酷的说法啊,西泽尔。”我叹息道。
西泽尔眼神冷冷地:“这是事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件事。鲁克蕾西亚嫁给谁,什么时候嫁人,和你都完全不相干。”
他的神情显露了他的不悦,某些时候他的脾气比鲁克蕾西亚还要任性暴躁,让我不敢轻易惹怒他。于是我只能耸耸肩:“好吧,不关我事。”
我喝了一口酒,西泽尔冲我伸出手,我愣了愣,把酒杯递过去。
“你不是打算以后就跟我用一个杯子喝酒了吧?”
西泽尔刚刚的不悦还没消失,声音冷淡,“不可以吗?我正少一个试毒的人。”
我咳了一声说:“这样我有点尴尬……”
然而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啪啦一声,西泽尔手一扬,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一声不吭地转身往大厅的拱门走去。
杯中美酒四溅,那清脆的响声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而我不明白怎么轻易就触怒了西泽尔,正要追上去解释,却看见那穿紫黑色长裙的女人正袅袅婷婷地走向他。
桑夏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她款款地摆动着手中的孔雀羽扇,声音低沉迷人:“主教大人。”
西泽尔停下脚步,冲她微微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桑夏笑道:“主教大人真是虔诚,纵使是在寻欢作乐的场合,也不肯脱下这身圣洁的红袍呢。”
西泽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
他从路过酒童的手中端过一杯琥珀酒,喝了一口。
虽然他未说什么,但那云淡风轻的神情中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桑夏却不以为意,眼神中锋锐暗藏。
好像一个老辣的猎人针对棘手的猎物那样,桑夏的绿色眼睛牢牢地锁住了西泽尔,她低声道:“您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吗?西泽尔·波吉亚主教大人。”
说完她向前靠近一步,妖娆地抬起手,将描画着金色花纹的指甲伸进西泽尔的酒杯中,别有深意地搅动了两下,然后拿出手指,诱惑地伸出舌尖,舔了舔指尖上的酒。
旁边的男人们看到这一幕,发出一片抽气声。
西泽尔只是漠然俯视着,然后轻蹙了一下眉:
“公主殿下,您的纤纤玉指弄脏我的酒了。”
桑夏愣了愣,脸上那迷人的风情被这句话瞬间击得粉碎,惊诧写满了她漂亮的绿眼睛。
我也被西泽尔这出其不意的一句给震住了,等我反应过来,看见大美女那副惊诧过度变得呆滞的表情,差点就没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西泽尔就在四周的注目之下,随手倒掉了杯中的美酒。
他转过头对我说道:“米凯莱托,我们该走了。”
我憋着笑,跟他一起走出舞会的大厅。
一走进庭院,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西泽尔,你真是个大恶魔!”
西泽尔却神色平淡:“我不觉得好笑。那酒确实令我难以下咽。”
我心里一动,便借机问道:“西泽尔,刚刚你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
“哈,”我心知肚明地笑了笑:“给你试毒可是件危险的事情啊。要是将来哪一天我中毒死了,你可要记得为我主持安息弥撒呀。”
“不会有那一天的。”
“哈?”
西泽尔看着前方,“我是说不会有那一天的,米凯莱托,如果你不在,我一定也离死亡不远了。”
第三章:刺客
他的语气如此郑重而认真,让我无论如何都觉得他别有深意。
我揣摩着他的想法,西泽尔则骑马走在前,鲜艳的红衣和乌黑的发在夜风中猎猎飞扬,他脊背笔直,宛如黑夜的君主一样检视着黑暗中的这座大城。
“你看见了吗?米凯莱托,这夜色。”
“这夜色怎么了?”我快骑几步跟上他身边。
“这夜色里掩盖着罗马城里无数的阴谋诡计,我们也置身其中。米凯莱托,在我身边,你永远也无法从这黑暗里脱身了吧。”
我笑了笑:“似乎是这样啊,西泽尔,但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
西泽尔也轻声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也在。”
我耸肩:“况且我倒觉得隐身于黑夜的生活还蛮适合我的,我得心应手。”
“哦?”西泽尔颇觉有趣地侧头打量我,“说到这个,米凯莱托,我听说你有个外号叫‘小提琴手’?”
“听谁说的?”
“我父亲的那些杀手们。”西泽尔问,“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种闲情雅趣?”
“不,那大约是因为我会用琴弦杀人。”
“那倒很有趣。说来听听。”
我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细丝,亮晶晶地在反着光,“小提琴最细的那根琴弦,和你腰间的那把匕首一样锋利,但它要隐蔽得多,也更加柔软。”
西泽尔好奇地看着我手中的琴弦,“我看看。”他骑马靠了过来,朝我伸出手。
就在他的指尖挨到我的手掌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猛从马背上拽了下来,我跟着翻身下马将西泽尔扑在地上。
我压在西泽尔身上叹道:“啊,好险。”
西泽尔被我压得一喘,怒道:“开什么玩笑!你的语气半点都没有紧张的意思!”
“不,是真的很危险。”我一本正经地辩驳着,说完西泽尔的坐骑就开始发出低低的古怪哀鸣声,四蹄开始抽搐。
西泽尔侧头看着他的爱马,那可怜的骏马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便呜呼一声倒下了。
“不过不用担心,”我安抚地钩钩西泽尔的下巴,“这种有毒的吹羽只有很少的几发,速度也很慢,一次攻击失效之后就没有威胁了……”
“米凯莱托!”西泽尔愤怒道:“你用得着压在我身上解释吗?”
“这样很好玩嘛。”
“给我起来!”
“好好好。”
我爬起来拍拍衣服,顺便佯装好心地将西泽尔恭敬地扶起来,给他拍拍红袍上的灰尘,西泽尔挥开我的手,不悦:“少在那寻我开心!人呢?”他环顾四周的夜色,“已经逃了吗?”
我耸肩,“这家伙不是一般等级的刺客,我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刚刚也是直到那几枚吹羽飞到近处才听见风声。”
我爬上剩下的一匹马,朝西泽尔伸出手:“现在怎么办?有那么危险的角色盯上你了,他一定还会再下手的。”
西泽尔搭着我的手被我拉上马背,坐在我身后。
“先回天使堡。”
“路程颠簸,请大人紧紧地搂着我的腰。”我作势举起缰绳,随口开了个玩笑。
“米凯莱托!”西泽尔不耐烦地声音在我背后,“你总是这样无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