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进去,我有事。」
「知道了知道了。」利宇捷用很熟的朋友间才会用的语气这样说着,转向雷庭时,口气变得相当快,陌生而客气:「那么,雷
少,我先进去了。」
尔后,利宇捷没再说话,只在进店前深深地看了雷庭一眼。
「你找我有事吗?」江政佑抬手摸一下对方的脸,也不管人来人往是不是有人在看,「脸有点冰,衣服有穿暖吗?」
听到这样的字句,雷庭的眼神缓和了许多。
「有暖。」
「怕冷就少出来吧,要跟我说什么用电话就行。」边说,就边把戴在脖子上的暗红围巾解下来,套在对方身上。
江政佑看见自己不可一世的老大在戴完围巾之后,年纪突然下降许多的样子给逗笑了。
「笑什么?」
「笑你的样子,很像小朋友。」
雷庭也没生气,亲匿的举动不敢多做,只伸手摸了摸暖呼呼的围巾。
「我年纪比你大呢。」
「我知道。」江政佑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雷庭。
「我来这里,是因为想见你。」
江政佑睁大眼,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把眼光放在他们身上,连隔壁爱看热闹的胖哥都很安份地在招呼路过的客人。
「再说大声点,这里的八卦又多添一条。」
雷庭点点头。知道这是个不用太多人知道的话题。
他不是雷行,做什么举动都要搞得天下不平。比起来,他喜欢低调些。
「晚一点我再去找你,你先回去吧,天冷。」
雷庭依然点点头,道:「我等你。」
「累了就先睡吧,今天不知道要到多晚。」
「嗯。」雷庭答应了一声,脸上是好看的笑容,就转身走了。
他想,或许能在今晚控制自己不要再拿枪对准阿政了。
他想,是不是该准备个宵夜等待他的男人?
他甚至想,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情景,会很奇怪吗?两个男人同居?
就在雷庭想着许多事情时,江政佑目送着男人的背影。
有一种舍不得的感觉涌了上来,足以让毫无防备的人招架不住。
「咳咳……」用咳嗽掩饰掉那种尴尬,江政佑进到店里,拐到最里头的包厢,一打开门,他就看见利宇捷正拿着酒瓶往杯子里
倒酒。
「怎么在倒酒?」
利宇捷也没嫌对方烦,反问:「要喝吗?」
「刚刚不是说好只点小菜不叫酒吗?」
「来酒店不喝酒?那干嘛来?」
「宇捷……」
「没事,就突然想喝点酒……你要陪我喝吗?」
江政佑接过酒瓶,在另一个杯子里倒了一点酒。
利宇捷也没反对,背贴在沙发上,看着溜溜球专心倒酒的模样。
表情,竟带着些许的忧伤。
「呐,只喝这一杯,好吗?」
江政佑将装着比较少酒的那一杯递给对方,也没等对方反应,一下子就把手里的杯子给清空了,喝进胃里。
「照你这样的喝法,不仅醉得快,还伤身。」
江政佑用手背擦去残留在嘴唇上的酒滴,道:「我已经习惯这样的喝法,客人总是比较喜欢爽快点的妈妈桑。」
「哈,你把自己比喻为妈妈桑呀?」
「呵,自娱娱人,没什么不好。」
利宇捷看着手上的酒杯,是自己说想喝的,刚刚自己也确实喝了几杯,但是现在,却一点想喝的感觉也没有了。
「溜溜球,你这一路,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想为友人夹菜的手停在空中,江政佑转过头,看见友人若有所思,正在为什么烦恼的模样。
「怎么了?」
「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我爸爸没有那样对你,你仍在我身边的话,或许,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说到这里,利宇捷才轻
啜了口酒,将热辣的酒吞下肚子之后,终于还是问出那句一直以来困惑着自己的问题:「你恨我吗?」
恨吗?
利宇捷曾经是恨着江政佑这个人的。
两人之间的误会,在十五年的时间当中,可以淡化许多的感情,唯有恨,是一天天的增加。增加到误会被解开的那一天,是否
仍然存在?
利宇捷并不知道。
恨、喜欢、爱……这些感情的代表词,对他来说,实在太相近了。
所以,他想知道,他不断挂念着的人,是怎么想的?
「溜溜球,你恨我吗?」这一次,问得很轻,就怕答案是自己不敢去想的那一块。
江政佑笑出来,不做作,不敷衍。
溜溜球看着他,一字字都清楚地让他听得明白。
「我恨你做什么?」
答案,原来是这样简单。
那么……
那么,你爱我吗?
迅速地捂住了嘴,利宇捷胃部一阵绞痛,一种想吐的欲望在瞬间爆发,胃里的东西真的毫不给面子地涌出来。
「宇捷!」
「呕……」
结果,真的吐了。
吐在一桌的热菜冷盘上。
江政佑也没嫌弃,立刻带着他进到包厢的厕所里,这之中好像给外面的服务人员打了电话吧。
利宇捷抱着马桶,多亏了马桶还挺干净的,没有辜负这最贵的包厢,否则会吐的更严重吧?
「拿着。」
手里被塞入毛巾,利宇捷吐完了,眼神呆滞地看着江政佑。
「说了别喝酒。你看,都不知道你在我来之前喝了多少。」见他没反应,溜溜球从他手中拿回毛巾,亲自擦去他嘴边的呕吐物
。
「干嘛这样看我?」
利宇捷没有自觉,但他的眼睛就停不下去看溜溜球的举动。
想问出口,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的话。
说不出,那种苦涩的心情。
那个雷庭,跟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我送你回去吧?」
会吐,并不是因为酒,而是承受不了的感情,引发的反胃。
「我自己可以回去。」还在硬撑着。
利宇捷本来,就该是永远一副自信的模样。况且,他并不喜欢脆弱这个形容词。
「走吧,我载你。」
「我自己有开车。」利宇捷站起来,就往包厢的门口走,就想证实自己并不脆弱。
「宇捷。」江政佑抓住对方的手臂,「我载你吧,好吗?」
溜溜球对他这么关心做什么?尽管去理那个雷庭就好了呀,管他死活做什么?他利宇捷算什么东西?或许不如雷少的一根毛吧
?
车上,江政佑心情并没有不好,仍是对他嘘寒问暖的,就怕他身体不舒服。
苛求什么?
其实,什么都不敢苛求。
但是,想要独占的那种心情,却不断地扩大着。
心脏往往在这时,就稳约痛起来。
「你跟……」
「什么?」江政佑操着方向盘向左转,瞄了一眼友人。
「我说,你跟雷庭,很要好吗?」
「……这个嘛。」江政佑仍然从容的模样,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我跟他的关系,匪浅。」
「怎样的匪浅?」
「你有女朋友吗?」
「有的话,早就介绍给你认识了,还需要藏起来吗?」
「呵呵,但是,我觉得宇捷是会把喜欢的人藏起来的类型。」
利宇捷沉默了,并不答腔。
「我跟雷庭之间,很难一时和你解释清楚,不过,我跟他,很亲近。」
「是吗?」
「嗯。」
利宇捷看见自己的别墅就在眼前。
心脏,好疼呀。
(三十六)
送完利宇捷,江政佑打电话给芙蓉交代着没有要回去了。
电话的彼端回给他的,是很令他放心的回应。
他带出来的人,越来越能够撑场面了可不是?
带着略微欢喜的心情来到雷庭的住处,一路上和随从打招呼,他来到雷庭的房间,一走进去,看见雷庭还没睡,正在阅读书籍
。
他看了一眼手表,「都快一点了,怎么还不睡?」
雷庭一边把书收起来,一边道:「想等你,就没什么睡意了。」
将原本放在衬衫内里的钱室钥匙拿起来放进外套,把外套脱下来挂在一旁后,江政佑直接爬上床,躺在雷庭身边。连续的动作
相当顺畅,一切都很习惯了。
「要洗澡吗?」雷庭温柔地问着。
「天气好冷……」江政佑攒进男人身边的棉被里,就不想出来了。
「洗了澡会舒服一些的。」
「好累……」
「不然,先睡一下吧?」
「嗯。」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关了,房间里只留下小夜灯。
雷庭翻过身,在棉被底下搂住对方的腰。
江政佑有些紧张,毕竟,两人的关系已经变了,不再是单纯的上属对下属。改变之后的关系,他没有什么适应不良,只是,在
亲蜜的举动之下……他也很清楚男人跟男人做爱是什么样子的。
雷庭睡觉时常祼上半身,他也看了许多次,但是现在,温热的胸膛贴着他,他心跳往上加速,是有点担心性爱这件事。
跟男人,并不是没有过。但小时候为了钱去买东西吃,实在不得已,也很厌恶那样的行为,虽然,只有过口交。
现在,跟雷庭发生了什么比口交跟过分的事,应该……并不厌恶。只有那等待和紧张情绪,是最可怕的。
「快过年了呢。」雷庭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柔,他很喜欢。
「嗯。」
「还没和你一起过年吧?」
没错。以前,做为一个被信任的人,再怎么样,过年这样的事只会跟亲人一起吧?所以两人没一起过年,也是很正常的事。
「没有。」
雷庭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
干净,而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举动。
虽然只是这样,也让江政佑绷紧肩膀的肌肉。
「一起过年吧?年夜饭也一起吃。」
「这……」
那不就是要跟……雷佬还有雷行一起吃饭了吗?
那样的画面,想像起来,头皮都毛了起来。
「雷庭,这个……」
「我开玩笑的。」雷庭摸摸他的脸,「我父亲,还没进化到可以接受我跟男人在一起。不过,慢慢来吧。就算没有我,雷行也
是可以传宗接代的。」
「对于传宗接代……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雷庭,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选你,是我的事。你一点也没有错。」
「但是……」
「未来,还很遥远。与其要担心那些许多事情会发生的未来,不如看着现在的我。」雷庭抓住对方的手,原本冰凉凉的,现在
已经温暖了。「我在你身边,你怕什么?」
「嗯。」江政佑发出一点声音,表示同意,「也是,你都不怕了,我还有什么好怕?」
这时,男人笑了一声,翻过身压住他,他只来得及吸口气。
江政佑并不是没有幻想过两人接吻的画面。
他也并不是没有接吻经验的人,混他们那一行的,有哪一个人自称清纯呢?肉体上的事,在简单的金钱交易之下,也不过是如
此而已。
但是,混杂着感情的接吻,他确实是很少拥有。
他抓住男人的背,或许,那样的力量会在皮肤上留下爪痕。
不过,男人没有推开他。
昏暗的房间里,男人吻着他,他吮住男人的舌,眼睛闭着。
在漆黑的视线里,他彷佛躺在热水中,任由自己在水里飘浮着,热水滚烫,烧着他的心,热得他头晕脑胀。
男人的温柔和有礼,全数化为甘甜的蜜,灌进他的嘴里。
那种即将拔除理智的性欲来得凶猛,男人不停地蹭着他,他也不停地摸着男人的身体。
只是一个吻……曲曲一个吻……
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原来不是感激,原来不是单纯的信任。
爱……
这样一个爱字,要承认它,是磨去了两人多少的时间呀?
感受到波涛汹涌直扑而来的热情,男人却在这时打住了,立即停止的吻,化为一连串的暧昧喘息声。
男人将他翻过身,从后面抱住他,他则紧紧地抓住身旁的棉被。
臀部间,是男人的坚挺。
但是雷庭没有动作。
只有不明的喘息声,布满了耳梢。还有自己喉咙发出来的低沉怪响,交织着激情的音乐。动作上,却不激情。
雷庭抱着他,直到欲火渐渐消退了。
脑子,清醒过来。心胸,却是满的。
「我不想伤到你。」
雷庭在他耳边,轻声地说着,用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胸膛即将满出来的东西,变成泪水,从眼睛的地方流了出来,停在眼周,不一会,便乾掉了。
(三十七)
不过是不久前的对话而已,农历新年却很快就到了。
江政佑有些感谢雷庭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年夜饭两人并没有一起吃,至少,不是像家人一样只有一桌子的人聚在一起。
这样庞大势力的家族,年夜饭自然热闹。
雷佬穿着黑得发亮的唐装,上面用金线缝编出一只翔翔如生的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威严。不过,雷佬脸上是难得开心的
模样。
谁不知道玫瑰街大佬的心狠手辣?在雷佬底下做事的人,并不会因为老大脸上难见的慈祥而有失身份没大没小。
雷佬势力下的干部级以上今天都聚在一起,这天总部大开流水席,桌子上用红色的布铺盖得很整齐,连椅子都穿上粉红色的椅
套,每个到场的人都先到主桌去向雷佬拜年,领个红包讨喜气。
雷佬的名声威赫,但绝不小气,红包也有绝对的厚度。
雷佬的两个儿子都坐在旁边,雷行面向着雷佬,有人上来说祝贺的话,他便倾身听着。雷行不着唐装,而穿着白色的合身西装
,一举一动,大将之风。
前来恭贺的人无不向雷佬称赞雷大少爷的青出于蓝更甚于蓝,雷佬听了,笑得极为大声,只稍一个手势,待在一旁的手下立刻
递上红包。
而雷小少爷看了旁边的发生的一切事情,也不嫉妒更不羡慕,没人夸赞也没什么,他这一走出去,还不是人人对他恭恭敬敬。
雷小少爷打了个喝欠,两只眼睛搜索在场的女人……女人真不多,就算有,也都是干部们的妻小,有什么好看?
这个年夜饭,大概就属雷小少爷觉得最无聊。
突然,雷小少爷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眼睛顿时亮了。
雷行虽然玩归玩,但他可不笨。底下的人表面上对他恭敬,但是说个话递个东西连手都会抖,那是害怕而不是尊敬。但是眼前
这个人可就不一样,从头到尾的态度很一致,没有因为是宇捷的朋友而无礼起来,也不会因为被哥重用而跋扈嚣张,他看见那
个叫「溜溜球」的人走过来,脸上不禁有笑意。
江政佑来到雷佬面前,就见雷佬脸上是笑着的,旁边立刻有人凑上来耳边说了几句,雷佬这才叫出江政佑的名字。
江政佑弯着身,道:「祝老大平安喜年来,大吉大利。」
雷佬高兴地挥挥手,「不错不错,我听雷庭说你把他交代给你的事办得很好,好好做,年轻人肯打拚就会有天下。」
「谢谢老大,我一定会好好做。」
「好!」雷佬开心地大叫一声,旁边的人也递上来红包,雷佬接过来便递出去。
江政佑诚心地接过红包,转身也叫了声大少爷小少爷。虽然知道雷庭不喜欢他称呼他为少爷,但是场面总得维护。只见雷庭也
没生气也没皱眉地朝他点头,雷小少爷则不停地对他笑,搞得他脸部都发麻了。
不动声色地退下后,江政佑坐到其中一个圆桌旁,身旁的人都不认识,进到这个黑色圈子里这么久,除了两年前为雷庭挡了一
枪的一时风光后,就没有多大成就的他,默默地也就没太多人记得。
连这个年夜饭,也是因为他最近「升职」,不再只是单纯的皮条客,才能来吃。
这一桌子的人,就只有几个人觉得面熟,却都叫不出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