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湖——水巷

「那就聊那个什么……最近有人跟你告白吗？」

杜仰亭的语气太闲话家常，让周百湖那微弱的警戒立刻又放松下来。他点点头，依旧很老实：「有。」

「什么时候？」

「昨天，以前大学的时候，系上的一个学妹，昨天跟他们一起去聚餐，她突然就告白了。」

「漂亮吗？」

周百湖望着天花板思考一下点点头：「满漂亮的，好像是系花。」

「喔……那怎么不答应呢？」杜仰亭捏捏他脸颊上的肉，给他捏出一个丑丑的鬼脸来。「人家系花要跟你告白多看得起

你啊。」

周百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皱起眉，满脸敬谢不敏。「系花也没什么，我也一直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而已。」

「……你这话让人听了该多伤心啊。」说着又给他捏一个很丑的鬼脸。

周百湖不介意他像玩黏土似的摆弄自己脸上的肉，只是一脸认真地反问：「那大哥呢？有过女朋友吗？」

杜仰亭笑了一下摇头，他看见周百湖那从来不懂得掩饰情绪的眼睛里头窜起一丝希望。

周百湖：「为什么不交呢？」

杜仰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是很无奈地半敛起眼，指尖画过周百湖那早就没以前丰满多肉的脸颊，心里觉得有点感慨

。

「嗯，包子长大了，会质问我了……我还没问完你呢。」杜仰亭：「你信上说你明白了，你明白了什么？」

他能感觉到原本指尖底下温热的体温在一瞬间抽得发凉。

「大哥……」

「包子，你在怕什么呢？」

杜仰亭靠得很近，无论是气息，体温，全都是周百湖再向前一些就能碰到的东西，但周百湖却很犹豫。

一直以来杜仰亭给他的距离都是这样的，让他靠得最近，却也推得最远，

他好喜欢大哥，他希望在大哥的所有朋友之中，他是最特别的。因为他可以走得离大哥好近，坐得离大哥好近，但是除

此之外呢？

「我怕……」周百湖抬起眼，视线滑过杜仰亭的眼睛，滑过他眼睛旁边那抹红，然后颤颤地抬起手，握住靠在自己脸颊

旁边的手指。「大哥，其实我什么都不怕的，真的，什么事情我都不害怕，我最害怕的是有一天你会讨厌我……会厌恶

我。我最怕这个。」

第十九章

杜仰亭想起不晓得多久之前，林民安跟他聊天的时候曾经聊起这些事。

他说，周百湖那家伙什么都不错啊，你看他，高中上的是第一志愿，大学上的也是第一志愿，现在还跑去考研究所了。

你说包子他不笨啊，他在功课上多聪明啊，不就是老实死脑筋吗？这种在情感上只能直线思考的头脑，大哥你不如就直

接告诉他答案吧，你让他自己去明白那不是为难他那颗头脑吗？

那时候杜仰亭听了点点头，随便应几声敷衍他。

林民安不放过他，继续说：「结果你看，为了他你等这么多年值得吗？我、我真他妈想拿个榔头敲敲看他那颗脑袋是不

是实心的，里面灌水泥！」

杜仰亭瞄他一眼：「灌水泥。你灌水泥吗？你灌水泥说不定会聪明一点。」

「……大哥，我这不是为你着急吗？」林民安很委屈。

杜仰亭弹掉桌上几个树上掉下来的果实，慢慢说：「嗯……包子是很好啊，就像你刚刚说的，高中大学都是第一志愿，

考上的研究所也不得了，为人老实又善良，在学校里，帅气成绩好运动又行，这是个风云人物，多少女孩子排队跟他告

白啊。妈妈是外贸公司的经理，爸爸是学者，虽然不晓得在研究什么……」他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很累的歇一歇，又

喝了口茶才缓缓作结：「是这么好的条件啊。」

「大哥？」

杜仰亭握着茶杯，淡淡笑了：「喔……越想越好。这么好的家伙，是个独子啊。」

如果不是他自己想明白，他自己做决定，那他多有罪恶感啊。

他可能不过也就是想……别让自己这么难受而已。

但是这么好的周百湖现在却告诉他，他最害怕的事就是他讨厌他。但是他怎么能呢？这个包子，从小他一看就喜欢，无

论是小胖子的模样，还是后来瘦了，又或是抽高了，长帅了，不管是哪一个，他总是不敌周百湖的要求。

周百湖要什么他就想给什么，最懒得做最不想做的事情，他都陪他做了。这样的包子他不舍得将他亲手送到这条路来，

可是他还是有私心。

他也总是想着，那笨包子怎么不早点开窍呢？

那笨包子如果不开窍该怎么办呢？

其实也没怎么办，就是有一天笨包子可能会结婚，娶个门当户对的老婆，两个高知识份子，再生几个高知识份子，这多

好啊。

真的，那多好啊。

笨包子以为只有他会跟踪人吗？这不见的几年里面，他的眼线多得是，周百湖在学校怎么了，在学校表现多好多优异，

不只课业出众，社团表现也极其出色，后来还到处出席各种活动场合当接待，累积的经验不在话下。他听着听着，偶尔

也会看周百湖在信上写到，他看着听着总是觉得……总是觉得这不愧是他小时候就看得喜欢的人啊？多优秀啊。

多优秀，多出色啊。

周百湖见他一直不答话，握着他的手渐渐缩紧了些。「大哥，我如果说出我明白的事情，你能不讨厌我吗？我、我说不

出什么，大哥你讨厌我也没关系这种话，也说不出……尊重你的意思这种话，」他很认真很认真地看进杜仰亭眼里。「

所以，如果大哥你坚持让我说了，那你就得同意了，你……你了解吗？就是，我如果说出来就算数了……可、可能有点

自私。」

杜仰亭撇撇嘴角：「不是自私，这是赖皮。」

「那那！」周百湖进一步握住杜仰亭两只手，特别可怜地问：「大哥，你让我赖皮吗？」

杜仰亭被他那个眼神看得嘴唇轻微地抖了抖。

他对这个眼神太熟悉了，从小就是这样，这家伙有什么东西求不到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装可爱又装可怜的眼神。

都二十四岁的男人了还装可爱恶不恶心啊。

他是想这样骂他，可是一看见他睁睁大眼询问他意见的小动作，还有那眼底闪烁闪烁的光芒，忍了很久还是败北了。

「……你说吧。」

「真的？」包子的声音很惊喜。

「……真的。」

「大、大哥，你不会后悔？」

杜仰亭瞪他：「你再问下去马上就后悔。」

「我喜欢你。」周百湖立刻满脸诚恳地说。

「……」

「我、我最喜欢你了，真的，大哥，我想得很清楚，你知道吗？我有一次回去找你，我看到你跟我不认识的人说话说得

好开心，那个人搭着你的肩，靠离你好近，我……我觉得难受，于是就回去了。」

周百湖抓着杜仰亭的手又靠到自己脸边轻轻碰着：「我想了很久我为什么难受，然后我想明白了，我不想要其他人碰你

。大哥你……你是我的。」

本来想这家伙告白也没什么情调，但最后那句话还是冷不防让杜仰亭心跳漏了一拍。他避开他太认真太着热的视线，稍

微有点害羞。

「我……我是你的？」

「嗯，」周百湖拉着杜仰亭的手来到嘴边，轻轻用唇碰着。他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杜仰亭，让他即使避开视线，仍

然觉得很不自在。「大哥你是我的，我喜欢你，我的明白是这个，我都说出来了，大哥你答应的，你一定要同意才行。

」

杜仰亭仍旧避开他的视线：「嗯……你让我同意什么？你说你喜欢我，难道同意你可以喜欢我？」

「不是，我要你同意……」周百湖摇头：「你是我的。而你已经同意了。」

杜仰亭下意识迅速地将手抽回来。

「大哥？」

杜仰亭用手背碰碰脸颊，热的。心跳有点过快，快到好像会喘。「你……你直接跳过交往的程序？问都不用问我就是你

的了？」

「不是，是因为大哥你对谁都一样……」

「我对谁都一样？」杜仰亭皱眉，说话忍不住变急了：「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很好……可是大哥你对林民安也很好啊？对那些小弟们，不是都很好吗？」

杜仰亭发誓，他活到二十多岁，还没有这么慌乱过。他原本也只是想让周百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表白什么的，但没想

到他这么积极这么主动，还拐他呢。

周百湖逼近渐渐往后退的杜仰亭，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大哥，我之于你，那里比较特别？」

杜仰亭咪起眼：「……你还敢问我？」他对他这么好，他还敢问他？这家伙都没有用心体会吗？

周百湖很无辜地眨眼，他是诚心发问。

杜仰亭跟他对视很久，突然干干地说：「关灯。」

周百湖很困惑，不过还是乖乖地起身去关灯，然后在一片黑暗中，仅凭着窗外的月色摸回原来的位子坐着。

今天的月光很微弱，周百湖只能看见杜仰亭流动着光泽的眼睛，以及那抹在乌云遮月下时隐时现的红色，还有他苍白的

嘴唇。

杜仰亭看着他许久，才虚弱地说：「……如果是林民安他们，我不会让他们三番两次亲我。如果林民安问我能不能玩亲

亲，我会揍他。」

周百湖笑：「大哥，你打得赢民安吗？」

「打得赢，因为他不敢还手。」

「那……那现在还是一样吗？如果我问你可不可以……呃，玩亲亲？你会揍我吗？」

「……你会还手吗？」

周百湖有点苦恼：「当然不会。可是……」

杜仰亭没让他把话说完，他微微向前倾，干燥的唇轻轻碰触对方，那种摩擦的感觉有点痒，他有些茫然地微微张开唇，

感觉到热气在两人之间流转。他还没想到下一步该做什么比较好，突然后脑杓就被往前一按，周百湖重重的亲吻住他，

干燥的唇很快变得湿润，然后被重重吮吻，舌头被强迫拨弄，在嘴里的敏感中撩起一阵阵酥麻的感觉。

不是小学时候，被要求亲一下两下的蜻蜓点水。

周百湖的动作不算粗暴，但很煽情。

他能感觉到周百湖的热气包围住自己，就像当初好久不见的周百湖一下火车给他的那个拥抱，不是小时候胖嘟嘟的包子

，不是后来变瘦之后跟臭小鬼一样的包子，而是厚实的，属于一个成年男人的怀抱，陌生到让他有点过于害羞到想逃走

的气息。

周百湖急切地起身，扶着他的腰将他压向床铺，当那暖暖的湿意蔓延到颈项时杜仰亭才突然睁开眼，轻推周百湖。

周百湖几乎他一推就立刻醒了，眨眨眼很无辜地回望杜仰亭。

「你……」杜仰亭咳两声，试图遮掩自己的不自在：「不错嘛包子，呃，长大了还懂得……呃，用舌头。找谁练习的？

」

周百湖眨眨迷蒙的眼睛，思考很久：「……没有。嗯，自然而然？」

杜仰亭脸上又一烫：「喔……喔我都忘了，包子你一向身体反应比大脑快。嗯，不错，凭原始本能……」他又咳几声：

「很优秀。」

周百湖虽然不太清楚杜仰亭的意思，不过总之是在称赞他。于是周包子一听到称赞就笑得开花似的，然后满心期待地问

：「那大哥，我可以继续——」

「不可以。」杜仰亭挡住他：「我想睡了。」他用眼神示意客厅。

周百湖一张脸马上垮下来，可是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永远不能反抗杜仰亭。

于是他很丧气地爬起身往客厅走去，临出房门前还是乖巧地回头，跟杜仰亭说声晚安，才又依依不舍地离开。

杜仰亭呼了口气，头晕目眩地倒向床上。

这进度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要想想，消化一下。对，消化一下，他明天就会恢复了，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这么位

于下风。

第二十章

周百湖裹着棉被，仔细想想今天的一切，觉得心底像是有人在打大鼓，心跳跳好快，血液也在狂奔。

这事情太好了。

好到让他有点……睡不着觉。

事情真的这么顺利，进展成他想的那样了吗？真的是那样吗？可是都亲了，嘴唇碰到嘴唇时那种柔软的触感彷佛还停留

在嘴上，他也依旧脑袋发热，全身都像在发烫，于是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周百湖，一切都是真的。

他口干舌燥地起身在客厅里绕了几圈，然后喝了好几口水，有点兴奋又不安地来到卧房前探头探脑，又晃回客厅躺着，

如此来回好几次，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完全睡不着了。

他很开心，太开心了，让他忘了怎么让自己睡着。他想也没想到事情可以进展的这么顺利，大哥刚刚就在他怀里，乖乖

地让他亲，大哥害羞的样子也好可爱。重要的是，大哥不讨厌他，大哥……大哥大概可以接受跟他在一起？

脑袋好热好乱，这种时候他想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也没关系，就是窝在一起，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如此一

来这样太过激昂的情绪应该就会慢慢平复下来，变得很安心，让他能够确定这一切真的都是真的。

但是大哥很明显地要他滚出去，他不能违背大哥的命令的。

于是走来走去走到累了的周百湖只好蹲到阳台去。虽然早上热得要命，在半夜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一点凉意，周百湖理

智上想着再继续蹲在这也许明天就会感冒，可是这凉凉的风吹来正好能替他过热的脑袋降温，让他的情绪安静一些。

他坐在阳台角落，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想如果他会抽烟的话，也许这时候会点上一根，在黑夜中看着那点火光慢慢残尽。他的那些朋友总告诉他，点根烟可

以排解很多情绪，寂寞，难过，开心，孤单，激动，兴奋。

那些情绪在吸吐中流转，化为热气在肺里缓缓绕过一圈，然后将之吐在空中，人也就能冷静许多。

即使他对香烟一向很没好感，但在此时竟然也起了如果能抽根烟就好了的念头。他觉得好笑的摇摇头。想法也只是想法

而已，他按着额头闭上眼，凉风终于将他高昂的情绪抚平，他觉得自己终于冷静下来，但喜悦依然渗透在身体的各个细

胞里面，不断扩散、扩散……

停不下来。

好开心，好喜欢。他紧握住拳头，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松开手指。

「喜欢」好像渗透到骨头里去了，好像化不开了。

他觉得自己好好笑，好像个笨蛋……啊也对，他本来就是个笨蛋，大哥也常常说他笨……

困意在没发现的时候偷偷的袭击上来，周百湖想着杜仰亭，想着以前的事，想着这几天的事，然后想着他现在就躺在自

己床上，不久前在自己怀里。

他露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笑容，然后眼皮一沉，就那么靠在阳台的墙壁睡过去了。

周百湖一睁开眼，就看到杜仰亭脸色很难看地瞪视着自己。

怎么了呢？这是他第一个想法。可是他一想动，头部就传来一阵刺痛。他反射性按住头顶，痛得龇牙咧嘴。

「我……」一开口连自己都吓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到好难听，像是咳嗽咳了好几个月一样。他又按住喉咙，然后抬起头

很无辜地看向杜仰亭。

杜仰亭身上裹着薄被，脸色铁青。他身边绕着飞来飞去的香香，香香一看他醒了，马上示好地飞到他肩膀上，像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