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感情是来找我出气的,怪哉,菁华打人通常都是现场发作,今日倒还奇了,等着我睡着了半夜里跑来,还施了咒。
“无耻。”
菁华说。
我在他后面点头表示同意。
“无赖。”
我继续点头,等着他接着骂,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我都背得滚熟了。
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
“梅青”的头偏到枕头一边,头发都给刚才的耳刮子打得散了,脸上左右两边高高肿起,留下几个鲜红的手指印,红白
交错,委实好看。
“睡”得死沉。
我看见菁华抿了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飘忽,看着“梅青”的眼神一会怒火满满,一会又是犹疑不定,最后似下
定了决心似的,伸手捏住了梅青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正对他,动作只能拿粗鲁来形容。
在我还搞不清状况的时候菁华已经低头吻上了“梅青”的双唇。
啊啊啊啊……
本仙君我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沾到的美人唇今日竟被“梅青”白白地占了去,奈何本仙君我现在还在一边干瞪眼看着,我
简直就是棒槌!
本仙君我当机立断,立马爬上床躺平了,与“梅青”的身体合二为一。
哪想本仙君我刚刚躺好,还没来得及感受美人的香吻,脸上又是一阵火辣。
“啪!”
又是一个耳刮子。
这次是真真正正感觉到那种天旋地转的痛感,好重的手。
“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哼!”菁华冷冷一哼,拂袖隐身而去。
我就知道,定是为了那个东西,不然你怎肯来亲近我,哎,凤蔺啊凤蔺,你果然是个霉烂豆芽,居然错过了美人的主动
献吻。
遗憾呐,遗憾……
我伸手戳了下脸,啧,真痛。
此后一连数日都未曾再见到菁华,倒是那只小蝶儿越发地与我混得熟了,整日地粘着,跟着本仙君我出去玩耍这大好的
花花世界。
菁华不在,小蝶儿没了约束蹦跶得欢快,把院子里的肉虫子都捉了来养着,一团一团地扭在盒子里,有些吓人。
小九又去对街的赌坊赌了几次,直到把我这些年攒的银子都败得差不多了才上算。这两天天气渐渐地越发热辣起来,我
闲来无事又拉着小蝶儿去了麻子李那里赊了几碗冰镇过的冰糖藕粉,一碗下肚就去了一身的暑气。
前两日宋家来了人,说是宋家老爷给宋明成相中了一位姑娘,年方十七,水灵灵跟个蟠桃似的,就是出身不太好,家里
是卖棺材板的。
宋明成一听乐了,一拍桌子扯了报信的小厮就往屋头赶,说是升官发财,这棺材铺的女儿他还就是中意,要是长得还算
可看,这门亲事八成就是定了。
宋明成这一走满月楼里彻底散成一盘,唯一的客人也出了门,伙计丫头们在树荫下扎成一堆,瓜子磕了一地,茶水灌了
一壶又一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东街西巷的八卦,热闹得很。
我翻了了身,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房门被敲得山响,不消说肯定又是那个难缠的小家伙。
果然,小蝶儿站在屋外头,手里捧了个纸盒子,眼泡又红又肿,竟是哭过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我问。
第九章
小蝶儿一阵抽噎,“呜呜……死了。”
死了?虫子?
我接过他手里的盒子往里一看,哦,果然是死了,都粘成了一饼,黑乎乎的,勉强看得出是一堆虫子的尸首。
这笨孩子,尽用些糖啊什么的喂虫子,不死才是怪事。
“好了好了,莫哭了,不就是些虫子嘛,改日我再陪你去捉些来就是,保管比你先前的还要肥。”
我捏了捏小蝶儿粉趴趴的脸,安慰他道。
“你……你说的。”
“恩,我说的,梅老爹啥时候骗过你?”
又是一阵劝慰,小蝶儿这才捧着那个盒子恹恹地去了,本仙君我擦一把冷汗,幸得我还没得个儿子啥的,再又想起东溟
家的三公主,不禁一阵唏嘘。
不想晚上睡觉的时候小蝶儿又来了,这次倒不是挂了水珠来的,直接进屋就是嚎啕大哭,吓去了本仙君半条魂儿。
他哭得太凶,好半天我才听明白是菁华回来了,却不知怎的虚弱得很,直接昏死了过去,小蝶儿六神无主,想起跑来给
本仙君我说。
我一时激动,踹飞了洗脚盆,抓了鞋子边走边穿,飞也似地往梨院奔去。
等我赶到的时候梨院已经围了好一圈人了,里三重外三重,闲得发慌的都爬起来看热闹来了。等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的时
候正遇上开门出来的张大妈。
张大妈对我说:“哎呀,我看那位公子脸色白得吓人,像极了气血虚弱的症状,说不得是个痨病啥的。”
一边的小九连连道“呸呸呸。”
我眼皮子一跳,知道这是张大妈老毛病又犯了,她家那口子就是得了痨病死的,面黄肌瘦虚弱得比棉花还轻飘飘,说句
话喘三下。自她家口子得病死了以后但凡见着别人虚弱的,她必说那人是得了痨病,杀鸡宰鸭地帮别人补,谁拦她跟谁
急。
我悬着一颗心在那里,哪里管得了旁人说了些什么,三步冲进了门,果然见菁华平平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雪,呼吸浅
浅。
我坐到他床边,伸手去摸他的手,果然是冷得很,再看他脸色,心中一阵绞痛,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刮子。
小九说:“要不咱们去请大夫吧。”
小蝶儿刚刚被吓蒙了,现下缓过了劲,摇摇头,又哭道:“没用的,什么大夫都不行。”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只以为菁华得的是不治之症,念道这么个大好的清俊人物原来竟是个短命的,又是一阵唏嘘。
念过一阵又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小九,你去找些冰来。”
小九得命也跟着奔了出去,屋头就剩下我跟小蝶儿。
小蝶儿凑了过来,看了看菁华,又看了看我,只管哭他的,我被闹腾得心烦,一拍床板,道:“莫哭了,你家帝君又不
是个凡人,哪里这么容易就死的。”
小蝶儿嘴巴一张,也不知是惊是喜,果然不哭了。
我摁了摁额头,说:“你且下去,你家帝君只管交给本仙君就是,我自有办法救他。”
小蝶儿眨了眨眼睛,说:“原来你早就清醒了……”
我哼哼一声,一摆手,小蝶儿很自觉地出去了,顺带给我拉上了门。
我便是知道,自今夜起梅青便彻底装不下去了。
哎……
我叹了口气,又往床上挪了挪,靠近了他几分,低头仔细看他。
束发的带子被扯开了,菁华一头青丝落满枕间,胜过一匹校尊钠し粝驴吹眉那嗌埽∪绮跻怼D撬?/p>
始终清明又犀利的眼睛此刻安安静静的闭着,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影子。
这样的菁华啊。
我一时心动,伸手捧住他的脸,隔他不过寸厘之距。
菁华双唇动了动,嗫嚅了句什么,我离得近,确是听得清楚,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却不是本仙君我。
我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才发觉满嘴都是苦味。
伸手替他掖好了被子,又站在他床边看了他片刻,这才出门去寻小九。
小蝶儿等在门外,见我出来想问又不敢问,站得规规矩矩。
我停在他面前,给他说道:“菁华帝君身子虚弱得很,要天上的仙草调养,你怕是取不到,本仙君我便亲自走一遭,这
一来一回少不得十天半个月的,你且好生照看帝君。”
小蝶儿连连点头,抬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本仙君我身上转了几圈。托梅青的福,这段时间的相处倒让小蝶儿对本仙
君我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便是我动作再快,等我取了仙草回来也少不得费去个把月,一旦我元神离开了梅青的肉体太久肉
身就活不了,等我回来肉身死了个把月定也腐烂得再用不得了。
哎。
小九取来了不少冰块,我把他拉进房里,琢磨着如何开口,实在是因为这要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
我清咳了一声,道:“小九,你梅老爹这些年来待你如何?”
“好。”
“恩。”我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继续道:“好,这样吧,你替我做件事,便算你还了我这份恩情,你看如何?”
小九搔了搔头,问:“老爹要小九做什么?”
我伸手指了指自己,“等下你便将我的尸身用这些冰块藏起来,若是运气好,个把月后我还会活过来,若实在不行,便
算了。”
小九果然被我吓的魂不附体,张大了嘴巴痴呆状。
我苦笑一下,也等不及他反应过来了,总之他会照我说的做就是。
“记得我说的话啊。”
“咚!”地一声,梅青一根烂木似的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一世托生的肉体,不知怎的竟有些心酸。
脱离了肉体的仙身有些轻飘飘的,走个路似乎都在天上飘着,一点也不实在。我伸手左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绣金红袍,
咋一时从低微的凡子做回了高高在上的上仙,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随手捏了个诀化光而去,这才又觉原来一切都还是
那么熟悉,本也没有太多变化。
这二十八年的凡间生活,便是一场梦罢了。
我这一回托生成凡人,天上也不过过了二十八日,尚不足一月,我府上的牡丹上次出门前就结了花苞,这次回去堪堪正
开得艳,上次托孜玉元君给我捎带的玉露琼浆也该早已送到我府上,还有青衡与我那盘未下完的残局估计还摆在上苑的
温泉池边,这次回去也可顺道看看。
我那玉帝侄儿罚我为人三世,如今这一世尚未活够就回来了,本不合常情,照道理是要有天兵天将来迎接的,只是我未
料到在南天门等我的竟是常玺。
常玺司掌天地文脉,向来在玉帝跟前伺候,玉帝案头的朱批里至少有一半便是出自他之手,今日见他在南天门等我怕是
玉帝侄儿要召见。
果然,本仙君我刚刚踏上仙梯,常玺便迎了上来,双眼带笑,声音干脆,道:“天君可算是回来了,一路辛苦。”
说罢端起袖子给我做了一揖。
我忙上前将他扶起,拍了拍他肩膀跟他打了个哈哈,装傻道:“本君记得常玺最是繁忙,怎的今日竟有空到这南天门来
看风景来了。”
常玺也是一笑,道:“天君说得对,常玺少有空闲,今日常玺便是专程在此等候天君的。”
我假装诧异,哦了一声。
常玺又道:“陛下召见,还请天君随常玺往凌霄殿去。”
果然是这样。
“哦,好,常玺先请。”
“天君先请。”
我呵呵一笑,点点头,随他进了南天门往凌霄殿走去,心子却似糊了猪油似的,有些糊涂。说来我那玉帝侄儿今年不过
三千岁,这玉帝当得却是合称,这么些年来把天上地下治理得紧紧有条,也有些帝王手段。
本来我先前下界那事只怪是我自己搞出来的,调戏上仙本是个不小的罪名,若不是阿姐给我求情,兼之菁华并未曾向玉
帝告过我的罪状,是以得了个不痛不痒的惩戒。三生为人却还要走后门,其实去了人间也还是好吃好喝,比之天上的日
子也差不了多少。当然,如果这其中没有费二仙君那样的差错的话。
如今我却是自行回来,便是有人说我犯了欺君的天条要压我上诛仙台也是够的,玉帝却让常玺来迎我,既没有天兵也没
有天将,常玺身边连个侍从也没带,倒也不怕我跑了。
这里面的肠肠道道的我一时也理不清楚,便跟常玺闲聊起来,看看能不能探听到点什么。
“不知天君此番前去人间可有什么心得?”
我一听这话,怎么琢磨怎么怪,手指头一抖,怕是我在凡间做的那些个丢人的事都被他们看得清楚明白,这一下老脸竟
也有些挂不住了,我讪讪一笑,道:“甚好,甚好,凡间多是些至情至性之人,美丑善恶轮番地演,有趣得很。”
常玺点了点头,竟是颇为赞同,又看着我说:“天君怎么不问问常玺陛下为何要召见天君。”
“呵,待会见着不就知道了。”
常玺却笑了,“天君不必忧心,陛下昨日便颁了旨,免去先前对天君的惩罚。”
“哦,竟有此事?”
“常玺何曾诓过天君。”
我心里头一松,连连道:“那是那是。”
若说这天上再没有比我凤蔺更废材的神仙,这天上一样没有比常玺更正直的神仙,他的话若不能信便找不到人可信了。
转念一想,这事约莫也是阿姐的意思,毕竟阿姐向来最是疼我,怕是舍不得我受苦,去找过玉帝了。
本仙君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挺胸收腹,走得风流倜傥,惹得不少过路仙子青眼注目。
不多时就到了凌霄殿,玉帝在偏殿后室等我,我跟着常玺左拐右绕的,半天才到。
第十章
玉帝端端坐在上位,身上还是朝服,灿亮的金黄色闪了本仙君我的眼。
我一只脚踏进去,扯起袖子就往下拜。
“罪臣凤蔺参见玉帝。”
“舅父多礼了,快些请起。”
玉帝坐直了身子,伸手虚抚了一把,只觉得一股虚无的柔力将自己抬起,总算是站直了我的老腰。
我跟常玺并排这么一站,顿觉自惭形秽,你想想看一根歪木头贴着一根青葱得滴水的松柏长,那差别是一眼就看得见的
,本仙君我竟有些哀叹年岁的惆怅。
玉帝见我脸色,问:“舅父可是身体抱恙?”
本仙君一个激灵,道:“托玉帝的福,凤蔺虽是老弱之身,倒还没有病痛,这身上不好的却是另有其人。”
玉帝与常玺相视一眼,又看向本仙君,十分之了然道:“可是菁华帝君?”
我道:“正是。想来帝君此番去了人间,怕是被凡尘的污浊之气侵蚀了元神,身子弱得很,故而凤蔺想请玉帝赐下仙药
,好让微臣带下凡界,救治帝君。”
常玺没有吭声,玉帝拂了拂衣袖,沉思片刻,颇为难道:“朕知舅父喜爱菁华帝君,本也不该吝啬,菁华帝君仙位甚高
,天上一般的药物怕是难以见效,东域千年一株的绛草些许有用。”
常玺道:“禀陛下,东域素来是东卿大人下掌管,求药一事,就请天君自己去说吧。”
玉帝道:“舅父此去凡尘一月,想来二皇兄也想念舅父得紧,舅父正好可以过去与二皇兄一叙。”
常玺又道:“前些日子我方才遇到大人,司命星君也在,说起了天君在凡尘的事情,大人说待天君回来一定要来问问。
”
我喉头一干,瞧了这两人你来我往地映衬,晓得这是在给本仙君我铺路下台,也不好拒绝,当下连连称是。
玉帝又道:“容侄儿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舅父你喜好美人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菁华帝君……”
我只觉心口被人拿竹签子戳了一下,又痛又痒,说不出口的难受,讪笑道:“可叹我一颗痴心,就单恋了这株花,奈何
,奈何。”
玉帝道:“凡事还是图个你情我愿吧,舅父还是莫要再做些强迫他人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