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菁华的冷面,我径自说了起来:“三十年前先皇曾有一妃名曰苏沉落,家住江南云梦大泽边上,深受先皇宠爱,后
来不知为何阴郁成疾眼见就要归天了,皇帝想着爱妻长久没有回过家乡,怕是思乡情切,遂命人在京城南郊挖出了这么
一方碧湖,取名云梦,植莲千顷,那苏妃一见果然不药而愈,与皇帝夫妻情深,成就了当世一段佳话。每到夏日云梦百
里红艳,整座京城都闻得到那菡萏的香气,只是可惜云敛来得不是时候,现在去也只得一些绿叶子看罢。”
说起来那位深受先皇帝宠爱的苏妃不正是淮王之母么。
果然是安排得好得很呐,横竖老子都跟这要命的劳什子湖离不了干系。
听完,难得菁华的眉微微皱了皱,半是嘲弄冷言道:“不过是生得好了些,仗着手里有些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虽深知菁华最重刑律,到底是在人间,人家皇帝眼皮底下,我佯作惊慌道:“哎呀!这忤逆犯上的话可不能乱说,要是
被人听去了保不得要送你下狱,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闻言菁华果然不再做声,也知自己方才失言了。
我又道:“云敛莫要怪先帝为了一女子如此耗费国力,毕竟现下也算盛世,小老百姓们安居乐业,况且情爱一事本是人
之常情,试问世间男子谁又不想博得心爱之人的欢心呢?”
便是本仙君我,也未能免俗呀。
“他若不是皇帝,怕也不会做出你所谓的‘深情之事’。”
菁华轻笑。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太明显,我心里一阵发酸,我就知道是这样。菁华向来看不起我,看不起我这种凭着出身而没半点本
事却在天上吃好喝好,身份还尊贵无比的人。好嘛,我承认我是无所事事,是一丁半点本事都没有,这么些年来在天庭
里白吃白喝,还有一大票的仙众在人前前呼后拥,全都是沾了阿姐的光。
可是,这跟我对菁华的喜欢有什么关系?不行,我得打消他这个念头,要不然我凤蔺还有机会么?
“云敛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正欲跟他理论。
“你话太多了。”
菁华冷冷瞥我一眼,立马让我抖了一下。
好冷……
一百年了,每次都是这样,似乎跟我多说一句话就是折辱了他菁华帝君。
啊,好想把面前这个人搂在怀里好好亲近,这是我九万岁生日的生日愿望,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前景堪忧……
我空有一番心思却无人诉说,大气不敢出,觉得无聊,知了叫唤得嘶声力竭,哑哑地听上去像在催眠,不多时我隐约有
了睡意。
到又在梦中见着司命我才知竟是这个老鼠眼的糟老头搞的鬼。
难得菁华假寐我可放了胆近距离欣赏心上人的美态,心中着实有些窝火。
司命一见我架势不对,扯起老脸尽是赔笑,拖了尖细的嗓子道:“天君莫要生气,小老儿这个时候来找天君实在是有要
紧的事要告知天君。”
我心下一动,问:“可是关于本仙君今日改命格一事?”
司命连连点头,难得正经:“正是。”
那费长房先前在天庭的那件事我本也是知晓的,当时闹得颇开,我还常与司禄他们说笑,直道那费长房看上去斯斯文文
的,不想还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媲美本仙君我的作风。
那费长房与王母座下芙蓉仙子相识于一次瑶池饮宴,两人一见钟情不能自拔。奈何那费长房早与东溟帝君的小女儿有过
婚约,待费长房与那芙蓉仙子的事暴露后东溟家的丫头上门找到王母讨要说法,那丫头一腔怒气不得纾解,将天庭闹得
乌烟瘴气,王母无法,只得剃了那芙蓉仙的仙骨,将其打入轮回道。不想那费长房也是个痴情种,一心要追随了那芙蓉
仙而去,在她死前断指明志,后又被阎君想法骗了送去轮回,只盼着轮回一世后可以磨灭掉那芙蓉仙在费长房心中留下
的印记,也好与同时下界的东溟家的丫头相恋,彻底忘了那段孽缘。
于是费长房这世原本的命格本该是从小与东溟家的丫头青梅竹马长大,随后被皇帝赐婚,一生富贵,儿孙满堂,相守到
老。
而这变数就在费长房的转世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江淮二十岁时会在云梦湖偶遇一落水女子,而那女子正是芙蓉仙子的转
世。本欲救人的江淮会因为东溟家丫头的阻挠而被其他人抢先一步,而随后芙蓉仙子便会死心塌地地爱上那位救了她的
侠客,自此费长房与那芙蓉仙的孽缘便算了结。待那芙蓉仙轮回百世以后便会再度回到天庭,而到时费长房跟东溟家丫
头的孩子怕都应该有好几个了。
说来费长房本是顶了本仙君的托生续了他的命格,于是本仙君与这一世的江淮的命格便是连在一起的,谁也离不了谁。
若要破我此生命格便要想法子让江淮抢在那江湖侠客跟前将那落水的女子救起,前尘旧爱本在,只要这两人见了面,自
然便会心生爱慕,也算是成全了一对痴情人。
本仙君对这事极其赞成,倒不是只想了自己,只觉得有些对不住东溟了。
“天君且看。”
司命朝脚下一挥袖袍,只见脚底云雾倏然散开,底下赫然正是云梦湖的场景,浓浓的柳荫下有一辆白色的马车正往湖边
赶去,不就是本仙君先前乘坐的那辆。
司命又指了那湖中的一辆画舫,捋须道:“费二仙君及东溟三公主的转世就在那画舫上。”
我问:“那芙蓉仙子呢?”
正说着忽见湖边一群少女在嬉闹,其中一人与当年王母身侧的芙蓉仙子七八分相似,定是她无疑了。
司命眯眼一笑,道:“那芙蓉仙子这世托生成了采莲女,天君可借口游湖上芙蓉仙的小舟往那画舫靠去,到时仙子落水
费二仙君才好救人。”
我点头称是,忽又疑惑道:“我怎知她何时落水?”
司命干干一笑,伸手做了个推的姿势,本仙君挤挤眼睛,当即会意。
别了司命,我捏了个诀又回到梅青的身体里。
假意不小心被马车颠醒,一个不留神竟然真的一头撞上了桌角,疼得我呲牙咧嘴。
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额角,我顿悟刚才怎么不往菁华身上倒去。
失策!大大的失策啊!
又一想,中间还隔了张小桌子呢,倒了也够不上,于是又释怀了。
那一声闷响惊动了菁华,看了看我额角,许是我面上瞬息变化的表情太过丰富,菁华居然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唇角。
古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我料想自己额头青了一块颇显得滑稽,配上身上穿的大得出奇的粗布衣服,哪里
还有半点本仙君往日在天庭的倜傥风采,真真是丢人啊丢人。
我干咳一声,挑起了旁边的帘子,车外柳绿花红,蝶儿丛飞,虽不比天上的仙境,也独有一番意趣。
正看着,眼见那云梦湖渐渐现在眼前,车马停下,车夫在外唤道,云梦湖到了。
我先下一步,转身时菁华已经下得车来,往那云梦湖看去。
湖边风甚大,扬起了他的衣衫,越发显得他身形析长,浑身都散发着清冽拒人的味道,倒是跟他在天庭的时候一般无二
。
有美同游的确是赏心悦目,奈何这美人却另有目的,照司命那要命的簿子上写的,本仙君今日就该命断此处,只是不知
具体如何,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实则我从来就不喜欢亲近水多的地方,潮乎乎粘兮兮的水汽让人浑身难受。往日在天庭的时候我虚元天君仙府上连一盆
金鱼也不曾养过,不似时下流行地喜在府中挖池造泉。原来纵使托生成了凡胎也改不了生来的喜恶。
看一眼菁华,已往湖边码头走去,白衣猎猎,风神俊秀,惹得不少人往这边看来。我抖抖衣服,收了收腰带,也学着凡
人间倜傥公子哥的潇洒气度,只遗憾手头没个道具,好在本仙君这世的运势不咋地,面皮子却是长得极好的,不然你以
为为什么从小到大都会有人贩子打本仙君的主意。
“两位公子可是要游湖?”
岸边几艘小船上一群少女羞红了脸,刚刚还咋呼成一团,现下倒是安静得很,贤淑得很。
第六章
菁华生得好,性子却冷,除了那只粘在他身边的小花蝶儿很少有人敢与他对视,便是在天庭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果然那群少女看一眼菁华再看一眼我,看我一张脸笑得灿烂颇为和善遂对我问道。
我清咳一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指了芙蓉仙子道:“我家公子要游湖,劳烦这位姑娘。”
那群娇羞少女见势,很有眼色地撑了小船荡开往四周散去,渐远了才又有了嬉闹声,怕是在打趣芙蓉仙。
芙蓉仙子我见过,也算得上个半熟的人,每每喜欢守在王母的花园里打点,说话细声细气的,经不得逗,动不动就爱脸
红。
“两位公子请上船吧。”
芙蓉仙撑了手里的竹篙将船靠岸笑盈盈道。
面前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翠绿,腰系一根银色的丝带,柳眉弯弯,一双大眼水灵灵,含羞带笑,面若桃花
,虽说不上倾国,倒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麻烦姑娘了。”
我对着芙蓉假作斯文,菁华已擦身而过上了船。
我笑嘻嘻地摸摸鼻子跟上。
这附近的渔家女若到夏季每每会在这云梦采莲拿去卖了攒钱补贴家用,每逢晚春夏初无莲可采就荡了小舟充作小游船,
颇受那些舍不得花钱坐大画舫游湖的小子丫头的喜爱。
我殷勤地把小舟上唯一的竹凳端端摆好,在一旁站好。
菁华一挥衣摆定定坐下,也不嫌简陋,坐姿极好看,好似他坐的不是一根竹凳而是帝君府里的鎏金大榻。
芙蓉嫣然一笑:“两位公子面生得紧,怕是头一次来云梦游玩吧。”
我点点头,“不知这云梦湖哪里是个好去处,还劳烦姑娘载我二人前去。”
芙蓉仙道:“云梦有莲千顷,那远处山上的白塔是京城最有名的道观,平日里也有不少人前去游览,不知二位想要去哪
里?”
我四下看去,满目碧色之后远远地果然可见绿山间纯白的楼塔。湖面上歌声、嬉闹声飘荡,亭亭荷叶间隐约可见别的小
舟荡过,其中不乏许多雕栏画栋的华丽画舫。
我指了不远处的芦苇荡前面,那里是一片开阔的水面,相信沿途的船上的人都看得清楚。人家落水了也要见得着才救得
着是不。
芙蓉仙依言慢慢将小舟划了过去,荡起的水纹无数。那处三丈以外停了一辆红色的大船,几个水灵灵地丫头站在外面,
便是方才司命指给我的那艘。
费二仙君呐,你可害苦了本仙君,想我今日做了这缺德事,日后见到了东溟还不得被一通数落。
且不说那三公主的脾气,泼辣又霸道,便是王母都拿她没得办法,实在也是被东溟给宠出来的祸事。原本那费长房并不
钟情于三公主,不想被人家姑娘看上了,三公主找到东溟又哭又闹一阵纠缠总算是定下了婚事,可怜那费二仙君后来竟
对芙蓉仙动了情,整出这后头的许多事。虽然我也不甚喜欢那丫头,东溟与我关系还算不错,搅了三公主的情事本仙君
我多少还是有点心虚气短。
我故意把嗓门调到最大,在光洁的下巴处虚捋一把胡须,信手拈来一句,“碧色沉沉荡舟楫,佳人闻歌踏水来。”
怎一个酸字了得。
本仙君我双目微敛,负手站在船头迎风而立,虽没有衣带飞舞,情意绵绵的一句衬着风中缠缠绵绵的笛音,也做了一回
酸溜溜的痴情文人。
到得动情处不由得往菁华看去。
奈何美人却不领情,可叹。
正暗自神伤,那头画舫里的笛声已停了,想来是本仙君方才的那句奏效了。
“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打搅本郡主的清静?”
“哗啦”一声,船上的珠帘被撸开,一道火红滋啦啦地冲了出来,除了那位三公主不做第二人想。
我干干一笑,极尽谦卑:“不知郡主在此,还望郡主恕罪。”
拱手一拜,心里恨得牙齿痒痒,本仙君我活了几万个年头,便是东溟在我面前也是小辈,你今日受我一拜不知要折去多
少仙福。
身后芙蓉吓得一愣,竟失手落了手里的竹篙,垂头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菁华仍然坐着,平静得很,并不关心这边发生
的事。
“现在知道了,还不快滚,哼,否则惹恼了本郡主看我不把你们都扔进湖里喂鱼!”
这三公主长得艳丽得很,比起在天上的时候还甚,这说话的架势却是一点未变,我琢磨着她这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东
溟三公主。若是不记得也就罢了,要是记得……哼哼……
“郡主说笑了,这云梦湖这么大,怎么偏这里小人游玩不得?”
“废话,这云梦湖本就是先皇所造,理应是我皇家之物,我说这里不行就是不行!”
“哦,那不知修建这云梦湖可是皇帝陛下亲自动的手?”
“这……”三公主迟疑了一下,眼睛蓦地睁大,口气很是不好:“自然是那些低贱的平民造的。”
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薄汗,不紧不慢道:“那不就结了,这修建云梦湖既不是皇帝陛下亲自动手而是百姓所为,如
此说来这云梦湖本就属于百姓,我等良民如何不能四下游玩?”
菁华抬头看了我一眼。
三公主正欲发火,那船里头适时传来一声咳嗽。
船上的侍女纷纷欠身,里面走出来一个紫衣人,长得斯斯文文,眼下一颗苦情痣,正是费二仙君。
“霜妹,你又胡闹了。”
一见来人,三公主身上的火气全消,立马换上一张甜腻的笑脸,走过去拉着淮王的衣袖,声音发嗲:“淮哥哥,这些刁
民欺负我!”
淮哥哥……
我抖了一下,芙蓉抖了一下,菁华依然面无无表情。
“我方才都听到了,这次明明是你不对,不要无理取闹了。”淮王极好脾气地道,轻轻拉开三公主的魔爪。
“真是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霜妹向来如此,这位公子莫往心里去。”
这次是对我说的。
恩,不错,费二仙君,出身显赫却不恃宠而骄,不知比那三公主好了多少,我就不明白阎君是作何想要你娶那刁蛮又任
性的丫头,我看你跟芙蓉仙倒是多登对的,本仙君我一定帮你!
对了,正事要紧。
我打了个哈哈,拱手道:“殿下严重了,我看郡主倒是直爽得很,颇有江湖女侠的风采。”
三公主眼睛一亮。
我听见菁华不屑地轻哼一声。
好吧,我确实那个……虚伪了……
“相遇既是有缘,外面太阳毒辣得很,几位若不嫌弃可上船一叙,方才这位公子的诗小王颇为欣赏。”
我假意迟疑,问:“可有冰糖藕粉?”
这次不单是菁华,所有人都对我无语了。
人家跟我谈诗,我竟然跟人家说吃食……世上最煞风景之人果然非我凤蔺莫属。
“有的。”淮王又笑起来,让人把船往我们靠拢。
菁华最先上,然后是芙蓉仙,我最后。
我左右扫了一眼,那个,不知名的大侠啊,你可千万别再这当口冒出来坏了本仙君我的大事。
眼见着菁华已经上了大船,芙蓉正欲踏足上前,机不可失,我正欲伸出我罪恶的双手将芙蓉仙推到水里,却听见“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