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不愿意去细想这里头不同寻常的东西。
想不得,要出事。
我晓得自己待青衡的感情不一般,不对头,干脆由得他躲我,自己天天出去跟人鬼混,便是住在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时
间也是寥寥无几。
他该是以为我从没关心过他,我却晓得他水果喜欢西瓜,晚上喜欢喝粥,茶叶喜欢炒得半熟的,下棋时喜欢拿棋子磕桌
子,睡觉时不爱关窗。多少年过去了,也不晓得他的习惯变没变。
青衡转了话头,用扇子指了桌上摆着的帖子,道:“今早有人送来帖子,舅父与我明日便回天上去吧。”
我这才看见桌上那金灿灿的请柬,仙气包着,气派得很,也不晓得是天上哪位大仙送来的。
我问:“这又是哪家的?”
青衡笑道:“便是那位烂桃星君家的。”
烂桃星君其实不叫烂桃。
烂桃星君姓赵名心平,尊号典鉴,专司狱法,王母的大哥,长得瘦干瘦干的,比竹竿还要瘦上一圈。我一直觉得“烂桃
星君”的称号跟他搭不上边,王母林子里结的蟠桃哪一个不是大得跟面盆似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着实对不起桃子星君
的喊法。
可怜那日蟠桃会上被典监扔出去的那颗烂桃子,一不小心就砸到了翊圣真君的头上。翊圣真君大庭广众的出了洋相,面
上挂不住,便跟典监吵了起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硬生生地搅黄了一顿饭,众仙也都不欢而散。自此以后典监便得
了个“烂桃星君”的绰号。典监最恨别人拿他的名字说事,加之又有王母给他撑腰,众仙也都还是买他几分薄面,至于
“烂桃星君”么也只在私底下喊喊。
我也懒得翻开帖子细看了,多半又是文绉绉的说辞,还是直接问青衡来得快。
“怪了,我跟典监也没甚交情,他送这帖子来做哪样?”
青衡的扇子“啪啪啪”敲在西瓜上,道:“帖子上说是他家三妹寿辰到了,做大哥的帮着张罗一下,天上高位的神仙都
得了请柬。”
我琢磨了一下,说:“怕是要趁机替他三妹说亲故意整这么一回吧。”
青衡点点头,道:“风闻王母的三妹珺瑶公主姿色甚佳,想来是这么回事。”
我又问:“青衡你的呢?”
青衡失笑:“想必典监星君知道我同舅父一道下了界,这帖子上便将你我二人一同请了。东溟叔叔说是要留在此地玩耍
几日,便推脱了,我正是来问舅父的意思。”
“横竖没什么事做,去去也无妨。倒是菁华帝君那里,青衡你便去给他说说,明日与我们一道回去吧,他该是也收到帖
子了的。”
青衡站了起来,道:“也好,那侄儿这便去了。”又指了桌上的西瓜,“回来正好吃得上舅父买的西瓜。”
我将他送出门外,直待他出了院子才折回去,抱起那两颗瓜找了府上的小丫头拿去冰镇着。交代好后这才想起去找丹靖
。
等到天黑掌灯的时候青衡才回来。
此地离城东满月楼不远,一个来回只要半个时辰,何以青衡这一去就是这么久,我没问,青衡也没提。
兴许,他该是去做了别的什么事罢。
两颗西瓜一颗送去给东溟与丹靖,一颗我让人切成片端到了青衡屋头。
我放了盘子与他同坐,捡了片厚的递过去,“外头热气大得很,你刚回来,快吃片吧,镇在冰渣子水里一下午的,去去
暑气。”
青衡道一声谢,伸手接过。我看着他低头极其优雅地咬上了一口,细细品嚼,约莫是在尝味道。
我看他表情有些心不在焉,怕是西瓜不甜,难吃,于是也捡了片咬了一口,粉甜粉甜的,凉凉的汁水过肠下肚的说不出
的舒爽。
“啧,这西瓜还是挺甜的。”
青衡又咬了一口,也道:“是挺甜的,舅父挑的,自然不会差。”
我心头晓得青衡并没有真要夸我的意思,却止不住为他这句话高兴。说话间我见青衡唇上还沾着些西瓜的红汁,烛火一
闪,红艳艳的,有些惹人。
外头的暑气像是徒然往身上蹿了,刚刚吃了片冰西瓜的凉快立马跑得干干净净,身上有些燥热,心头像是有团火烧得旺
,嘴巴里也不知为何有些发干,我猜,是西瓜太甜了。
我见桌上有杯茶,赶忙端起来喝了,那团火像是熄了大半截下去,而后我又忽然反应过来这杯差该是青衡喝过的,“腾
”地一下,身上就滚烫了。
这都是热的罢,热的罢。
这暑气儿也忒重了……
“舅父怎么了?”
我咳了一声,“哦,没事,就是热得有些发慌。”我心头有些发虚,怕他看出些什么来,赶忙又问:“对了,下午你去
找了云敛,他可是答应了明日与我们同路?”
青衡放了手里的半片西瓜,拿起帕子擦净了手,说:“我今日去找了他,除了给他说要他明日与我们一道回天庭外,也
将舅父的意思转告了他,上了天庭还请舅父与他演一出戏。”
我心头颤了一下,说:“云敛与刍渊的事,莫不是被玉帝晓得了?”
“昨夜风仙与大鹏送来的折子里有一本便是参菁华帝君的。”
我默默点头,难怪昨夜风仙跟大鹏两个见着本仙君在一边不敢吭声,该是不敢当面揭本仙君我的老脸。
“这折子可过了玉帝的手?”
青衡哂了一下,“舅父可是小看了青衡,我手底下的大小仙众犯了事哪一个不是先过我的手的。若是这折子早送到了玉
帝的案头,菁华帝君此时便该提前去见典监星君了。”
我这才想起青衡的本事大得很,经他遮掩这事才算勉强压到了现在。
忽然青衡又笑说:“舅父可猜猜那上折子的是哪个?”
我道:“还能有哪个,天上谁不晓得菁华帝君跟东华家二弟有些过节,这状十有八九便是他告的罢。”
青衡笑着点点头,甩开扇子一手拿着,一手端了茶壶在刚刚那杯子里续上了一杯,拿起喝了。
我下意识地动了下喉咙,身上有些不自在。
“那典监星君这回邀你前去,怕是中意你,要拉你做他妹夫。”
我觉得我脑子是木了,竟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青衡是怀觞他二哥,怀觞早在几百年前就与王母结了亲,青衡却一直一个人,这些年不知有多少怀春仙子们有意无意地
在青衡面前晃荡,阿姐与怀觞也与他说过几回,便就是这结亲的事。
青衡一直没说起这事,我挑了这话头又是为了哪般?
也许我心头一直隐隐觉得不安,只想着万一哪天青衡看中了哪位仙子成了亲,我这做舅舅的除了道一声恭喜外还能做些
什么。万一……这么多年了,青衡一直一个人,说不得只是因为他还没遇上心动的,万一哪天要是遇上了呢?
传说那位珺瑶公主比王母还要美上三分,又是个出了名的才女,样样都好,多少神仙的梦中情人,这样的美人,怕是谁
都要挡不住的。
我忽然有些不想去了。
青衡笑了,“舅父这话说的,天上那么多人,凭的哪般他就中意我了。”
我说:“就怕你也中意了那位美人。”
忽然四下就安静了,我心头有些堵,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么净说混账话!青衡中意别家好女子,自然是天经地义的
……
好像有谁轻叹了一声。
“我不会动心的,舅父大可放心。”
青衡转过脸来,笑意盈盈地盯住我看,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心肝像是被人用力捏作了一柄,硬是透不过起来。
这话,有其他的意思么?
“舅父。”
“诶。”
我胡乱答应了一声。
“我终身不娶可好?”
面前的人依然在笑,我忽然就觉得恍惚了,眼前万般烛光都变作了五彩斑斓的霞光,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我想使劲往
地上落,就是不顶事,身上的血气都在脑子里蹿,怕是要管不住自己的手脚了。
我脑门一时发热,走上前三步伸手抱住他颤颤地亲了上去。
青衡没动。
那唇上软软湿湿的,该是西瓜汁和着茶水,我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下,果然甜得很,跟想象中的味道是一样的。
然后我听见青衡轻轻地喊了我一声,
“舅父。”
哗——!
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通透。
下一刻我已经放开了他,后退三步,脑子有些木。
“咚!”
什么东西撞翻了。
我猜自己方才是魔障了。
一时有些气短。
这都是鬼使的吧!
魔障了魔障了……
果然要出事!
第十六章
这事完了,完了完了。
我晓得我算是完了。
我心头烧着的那把鬼火到底还是冒了头,关不住了。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待青衡有那种心思,这些年来我远远地躲着他
,每每听到别人念到他的名字心肝都在发颤,他的名他的字我却连想都不敢想的。
想都不敢想……
“青衡……”
我眼睛不敢看他,僵着动了动嘴皮,唤了他,又不晓得接着说什么,恨不得地上长出条缝给我钻。
我亲了他,这事该怎么圆?扯个谎?鬼才信。
“舅父,我眼睛又有些痛了。”
唉?
我脑子一下转不大过来。
“舅父帮我揉揉罢。”
心头绷着的那根线突的一下就断了。我抬眼看他,果见青衡坐在桌边一手撑着眉头揉捏。该是痛的,青衡的眉心微蹙,
脸色也有些发白。
我有些迟疑,倒不是不想,就是有些不敢,天晓得我再离他近些会干出些什么莫名堂的事来。
这时青衡轻哼了一声,怕是痛得很,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抖着腿龟爬似地挪到他边上。
“你……你还好罢?”
青衡闭着眼,把手放下,道:“这回痛得有些狠了,舅父,给我揉揉吧。”
青衡的眼睛自小便有些毛病,不能长久视物,时常是用南极仙翁送的冰丝绸带缚着的,如今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
眼睛累极的时候才会偶尔痛痛。
大概是为了云敛的事太过伤身,有些耗力。
怀觞的天眼少开了一线,便是缺在了青衡这里。青衡奉上了自己的眼睛,也就落了这么个病根。
“痛得很么。”
以前青衡尚小的时候若是眼睛痛了都是来找我的,要我替他揉眉心,如今他这般要求我做来也是顺手得很,刚刚发生的
事似乎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该是件好事。
青衡不在意,他没往多的地方去想,我该高兴,该松气儿,事实上我又有些失望,有些落寞。
我实在是矛盾得很。
“平时不是拿那冰丝绸子戴着的么,怎么这两天又取了?”
我站到他身后伸出手轻轻地帮他揉着眉心,手指刷过他柔软的眉毛,划过他细腻的皮肤,心头闪过些异样。
“嫌麻烦,取了省事。再者为了菁华帝君的事总得多去疏通疏通,手头要交代的事多,戴着那东西看不见实在是不便。
”
青衡说着把头往后稍倾,轻轻地靠在我怀里,想来是我手指头按摩得很舒服。
这都得感谢斐晗,其实这手按摩的功夫是我偷偷去跟斐晗学的,为的就是见不得青衡眼睛痛。
说起云敛,我又有些底气不足,道:“你着实费了些心,我这里代云敛给你道声谢……”
青衡微侧了头,笑道:“舅父何时跟侄儿这般见外了,横竖都是舅父中意的人,我自然是要在一边帮衬着的,舅父说是
不是?”
我嘴巴里苦得厉害,扯了扯嘴角,答道:“也是也是,该是这样。”
又揉了一会儿,我松了手,问:“这下可好些了?”
我稍稍往后挪了挪,青衡也直起身来,转过头来启眼看我,道:“好多了,还是舅父按着舒服。”
我干笑了几声,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左躲右闪的,我总觉得青衡的视线胶在我脸上,跟杵在火头一样热得煎熬,十分不是滋味。这时青衡又说:“天色晚了
,舅父也早点歇着罢,明日便可见着菁华帝君了,南海帝君那里我也差信得过的人去说了,上了天庭舅父尽可与帝君多
亲近些,做点戏给玉帝看,也好堵了起微的嘴,免得再生出些事来。”
我说:“我晓得了。你的冰丝绸子呢,我取来给你戴着罢。”
青衡指了指床头,“在枕头下边。”
我去取了过来替他戴上,松松地绑着,又看了两眼这才放心,“日后无事就不要取了吧,你痛着该有别个心痛的。”
“母亲常说舅父是个贴心的,我也这么说,比起身边的许多人来舅父实在待侄儿好得很了。”
这句话有些隔着我的意思,我心头有些痛,强笑道:“阿姐待我一直便是亲生弟弟一般,我待你好那是自然的,你也用
不着与我客气,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只管说就是了,我……我也不会推脱,更加不会有半点怨言。”
只要是你说的,我做便是了。
我看着时候也不早了,青衡也说了要歇着了,刚刚又出了那码子事,我也没脸久留,便说:“你好生歇着吧,我这就去
了,明日再来找你。”
青衡道:“舅父慢走。”
我兜着已经半凉的心肝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看桌上剩下的西瓜,说:“西瓜我留着,你要是半夜热了就起来吃片。”
青衡点了点头,于是我终于阖上了门。
我心头有些难受得慌,那味儿跟张大妈的炖鸡一样,盐放得多了,有些发苦。
我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干了自己想干又一直不敢做的,终于拉住他亲了。虽然我什么也没跟他说,我却是不信他还
不晓得我对他的心思。奈何别个根本就不当回事,只当没有,我……我却也不信他心头对我没那心思。若说情分,我与
青衡之间的情分怕比东海的水还要深些。两千年的日夜相对,总归不是白开水一样平淡得没有似的。
至少我方才亲他的时候他终是没有立刻推拒我。
奈何,我与他是舅侄……
阿姐这些年待我甚好,我实在不想辜负了阿姐的恩情。
青衡……该也是这么想的罢……
我长叹一声推门而入。
就听见丹靖的声音。
“天君。”
丹靖站在屋头朝我作了一揖。
我这才想起下午去找过丹靖,那时他跟东溟在一块,有些话要私底下跟他说,我便嘱了他晚间来找我。刚刚去看了青衡
,心头一乱就把这事给忘了。
乍一下间忽见屋里多了个人把我唬了一下。
“你来了。”我关上门招呼他道,顺手布了个仙障在外头。
“不知天君找丹靖前来可有要事?”
我拉着他坐下,也不跟他客气了,“便就是那件事,我明日便要同东卿与帝君回天上去了,那株冰莲花你给我收看好了
,你么,我实在信得过。”
丹靖点点头,面露疑色,问:“天君交代的事,丹靖自然全力去做,只是丹靖一直不明白天君何以要将菁华帝君的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