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水汽,本仙君顺利地摸到了湖心亭。
面前的柳树叶儿嫩得流水,搔在本仙君领子里痒得冒汗。
远远地,一汪碧湖中果然有个小凉亭,小凉亭里头果然坐着两个人,那颗烂桃子果然不在,那穿青衣的果然就是青衡,
青衡对面的果然就是位姑娘。
粉衣服姑娘点了颗棋子在棋秤上,抬眼娇媚一笑,本仙君的心肝“滋”一声和着油水煎得透熟。
青衡也举子落下,抬头回了粉衣服姑娘一个微笑。
又是一声“滋”,本仙君的心肝在锅里翻了个面儿,于是另一面也煎得透熟。
你一颗我一颗,下了半天的棋,粉衣姑娘继续笑,青衡继续回笑。
“咚!”
于是本仙君悬着的小心肝终于乖乖兜了回去放好。
这俩人处得干干巴巴,连句话都没的,可叹又是落花有意流水那个无情。典监那颗烂桃子怕是打错了算盘。
不过那姑娘确实水灵着,不想也没能入青衡的眼。
本仙君直了直酸痛的老腰,转身欲走,眼前蓦地一黑,是哪个不长眼的乱扔东西?!
红肚兜小娃一块泥巴扔在本仙君脸上,迷了本仙君的眼糊了本仙君的脸。
我的那个娘,这又是哪家的霸王?
肚兜娃扎了两个冲天髻,撅着小嘴叉着小腰冲本仙君奶声奶气喝道:“哪里来的小偷?!”
这娃娃,你哪只眼睛瞅见本仙君我偷东西了?
偷听不算偷。
袖子一抹脸,本仙君笑得和颜悦色慈眉善目,“我不是小偷,是星君府上的客人。小娃娃你家大人是哪个?”
该是本仙君我确实有些小孩缘,或者老人家同小娃娃都容易处一块儿?总之不过片刻这奶娃娃与本仙君便裹得熟了,到
后来甚至邀我一道去厨房寻零食。
开什么玩笑,青衡与怀觞都是本仙君我一手带大的,对付小孩子的那些小手段实在是烂熟于心。
天上神仙家少有奶娃的,像真元天君妹妹家的儿子、翊圣真君家的女儿,哪个不晓得的。这个奶娃娃本仙君的确从没见
过,莫非是哪家仙子私生的?乖乖,那还了得。
小娃娃额头上有片儿金黄的鱼鳞,怎么看,怎么眼熟。
守厨房的小哥见着我们来往地上一拜,道一声:“见过小龙君。”
本仙君手指头一抖,额上沁出些薄汗。
小的这个我不认识,大的那个却是个老熟人了。小的这个在本仙君我这里,大的那个呢?
自那日我在天河边扒了起微的金鳞后龙君大人数百年未曾露过面,据说是在闭关修炼。如今七八百年已然过去,起微也
“出关”了,那么想必他身上的鳞片儿都长好了吧。
厨子们都到大厨房忙活去了,这处只得这个小哥儿守着,他认得小龙君却不识得本仙君。约莫该小哥见着本仙君身上的
衣裳还算不错,虽然没啥仙气儿,估计是跟着哪家大仙来蹭吃的,于是也对我笑笑,热乎地将我一老一小招呼进去,端
出几碟子糕点给小龙君,顺便给了本仙君我一碗米酒。
小哥儿扎起衣摆坐在小板凳上煽火,大蒲扇摇得使劲,腾起不少火星子。
“这位小兄弟孔武有力,眉目间尽是英气,怎么看也不像是蹲厨房的,不知从前在哪里当值?”
我看那小年轻煽个火跟舞刀似地,又不像是个砍柴的,蒲扇使得忒不在行,于是有此一问。
小哥儿听我这话颇有些受用,两眼放出光来,道:“这位仙君可看出来了?小弟姓高名阳,一直在典监司当值。”说罢
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也就是个守大门的。”
哦,典监司。
本仙君长叹一声,十分之不平道:“典监星君委实是抠门了些,就算是府上人手不够也不该挪了典监司的仙吏来给他做
下人使。”
高小弟一听我这公道话瞬间湿润了双眼,凑过来与我小声道:“这位大哥说得公道,小弟感激不尽,这话却不能在别处
说了,万一传到了典监星君耳中……”
小龙君左手一块栗子糕右手一块水晶糖吃得正欢。
“敢问这位大哥在哪位上君手底下做事?”
本仙君端起那碗米酒咂了一口,满足道:“雷公手底下的,平日里雷公的锤子都是我给收拾着的。”
高小弟一听,雷公的千斤锤都是本仙君拿着的,瞬间看向本仙君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敬仰。
本仙君微微一笑,心中大喊一声:雷老弟,本仙君我对你不住了!
于是本仙君与这位高小弟是相见恨晚引为知己。许是蹲厨房给憋的,这位高小弟兴高采烈地与本仙君我大侃特侃,从典
监厨房里有几根萝卜到王母头上有几颗明珠,最后终于绕到了他家剩下的这位公主。
“典监星君花了不少心思弄今晚的宴席。”
“看出来了,怕是筹谋已久。想必典监星君心中早已有中意的人选做妹夫。”
高小弟神秘一笑,眉眼一挤,压低声道:“听说那位东卿大人也来了,虚元天君也在,两家的长辈算是到齐了,只等东
卿大人点头这门亲事还能不成?虽说典监星君心眼小了些,要是两位公主都嫁到了帝君家,我们这些底下的也跟着脸上
有光,日后还不前程似锦。”
本仙君点点头以示赞同,心道这事要完,感情典监请我来是作见证的。
高小弟又说:“可惜那虚元天君是个断袖,不然小公主嫁给舅舅辈分更高,连王母都要喊一声舅母哩!”
我说:“那虚元天君不是个东西,断也断得不清不楚的,怎么跟东卿大人人比,还是嫁给侄子好些。”
高小弟不解,捏着蒲扇搬凳子蹭过来坐,问其中原因。
我道:“情之一字贵在专一,你看那虚元天君可不就是左粘着个菁华帝君右逮着个丹靖侍者,说不准心头还有个谁谁谁
,你说这种人比得过东卿大人么?”
高小弟若有所悟,一本正经下了结论,“确实比不得,果然还是典监星君看人的眼光毒辣些。”
本仙君跟着他一阵唏嘘,腹中长叹一声,屋外头吹起了风,十分应景地飘了些树叶儿进来。
芝麻糖棒子太甜,腻味得慌,小龙君吃了几口嫌弃,我捡了一根放嘴里嚼了嚼,从舌尖一路甜到心坎儿,却怎么也化不
开我心尖的那点苦味。
几碟子甜食吃完,我与高小弟告了辞,领着小龙君往回走。
路上,我与小龙君道:“小龙君乖,回去后莫与你家哥哥说今日遇上了我,我也不将你打烂了典监星君府上花瓶的事说
出去,记得么?”
说罢随手折了枝路边的花给小龙君玩耍。
小龙君笑嘻嘻地接过,忽而伸出胖乎乎的手臂捏着那枝花往本仙君我身后一指,糯糯地喊了一声,
“哥哥”。
本仙君浑身打了个激灵。背后果然念不得对头,越念越要出事!
娘嗳!吃米吃到砂,卡在你牙齿里吐不得咽不得。
现下这是个什么状况?!本仙君要不要装一装巧遇,充一充傻讷?
“凤叔叔这是要带舍弟去哪里?”
身后的声音低沉冰冷。
那一声“凤叔叔”喊得本仙君从头发稍抖到汗毛尖儿。
我扯起一抹笑转过身去,十分之无耻又讨好地对面前紫衣金冠的人道:“呀……原来是起微龙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甚是想念。”
第二十章
东华与起微的老爹是老玉帝的小弟,排起辈分算本仙君确实当得起他喊我一声“叔叔”。然而所谓做贼者心虚,我得罪
过他,他越是对我客气我这心头他就越是发毛。
小龙君在本仙君怀里扭来扭去,扒着本仙君的腿几下滚了下去,口水粘了我一身。
起微弯着一双细长眼把小龙君从地上拎起来往随侍身上一扔,那侍者胆战心惊地接了,捂了小龙君依依呀呀个不停的嘴
巴立马闪了个干净。
我理了理沾了小龙君口水的袖口,撑起一张老脸与起微道:“巧得很巧得很,不成想竟在此处得遇龙君。”
起微道:“怎么凤叔叔不乐意见着起微么?”
完了,人家果然是专程等着我的。
也罢,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大家把话说开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一并清算,躲着掖着它总不是个事儿。本仙君虽然不
幸做了王八,却绝对不是只缩头的。
我道:“听闻你闭关很久……”
“那件事是我的错,当年我也与你致过歉的,若你还要怪罪只管来找我便是。不然你也拔了我的毛,咱们算扯平,你觉
着如何?”
凤毛麟角凤毛麟角,便是起微的鱼鳞是金的他也没本仙君我的凤凰毛值钱。我委实觉得这主意再好不过,实实在在是为
起微打算着的,这桩买卖它稳赚不亏。
横竖是个理字,起微脾气虽然不大好,毕竟还是讲道理的,我巴望着他肯放过云敛,莫要为难于他,有什么气往我身上
撒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怎么说得罪起微的是我,这后果还是该我来担着。
起微于风中负手而立,与我道:“早就听闻菁华帝君是凤叔叔心头的那粒朱砂痣,起微原本不信,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凤叔叔的凤羽何其珍贵,起微怕是受之不起。”
我讪笑:“受得起受得起,我皮厚,扒了毛也凉不着,你与我也算半个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莫与我客气。”
娘的,老子还要求着你扒了本仙君的毛。蓦地,我就想起凡间杀鸡时似乎都要在滚水里过一道,据说那样的毛拔起来分
外地容易,分外地痛快又舒畅,一抓就是一把落。
起微轻叹一声,道:“其实凤叔叔心里比谁都清楚,又何必在起微面前装……我没那么大方,凤叔叔,你也与我是一样
的罢。”
这话一刀子扎进本仙君我的心窝子,鲜血四溅。
起微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说话太直,肚里藏不住东西。合该他“闭关”那么久,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他却还
是没学会。
我干笑两声,说:“你这算盘倒是拨得响,到时候你与我各在玉帝跟前保住一个,一根大棍子下来散了这对鸳鸯,你圆
满了,我也圆满了,可是?”
“只是没料到连我的折子他都可以截了,可惜了,当真可惜了。”
说罢大笑而去。
天可怜见的,怀觞是我带大的,那爱护短的毛病也是本仙君养出来的,晓得晓不得又如何。
结果,都是一样的罢。
有些事情你就算是心头明白着也要装装糊涂,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若要较真地追究起来很多东西就要变味。说是自欺欺
人也罢,装疯卖傻也好,只要那美梦还多做上一会儿又有什么不好的,总归不会折本,搞不好还可以顺手捞上一把赚个
满盆钵。
所以本仙君打心底觉着起微挺造孽的,是个明白人,却做不来糊涂事。委实是可叹。
典监的院子大,修得华丽,却不得不说华丽得有品,远比东溟那个骚包把珍珠宝石什么的送成堆来得高明,处处透着那
么一丝墨水气儿。
坐在云雾花海中的大石头上,本仙君十分煞风景地感叹起了典监他老娘,实在厉害,既生得出典监那样的,也生得出王
母两姊妹那样的。
方才见过了起微,难得地勾起了本仙君我的心事,于是我破天荒地开始感叹起来,有些伤春悲秋。
草是绿的花是红的,老子我的心是苦的。
此处仙气极盛,不少花草都修成了仙,怕是胆小,见着本仙君在此都立得规规矩矩,抖擞着精神一丝不苟,安安静静的
。风吹得厉害,莫说叶子就是花瓣都不曾抖两下,看着你闹心。
恰在这时一只蜜蜂飞过,在本仙君我的眼皮子底下嗅着这朵闻着那朵,一会儿在左边那朵红的上,一会儿又跑到右边那
朵白的上,忙得不亦乐乎。
乖乖,这蜜蜂肯定是只公的。
耳边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说:“舅父怎知这蜜蜂是公的。”
我顺口答了:“公的花心。”
苍天那个大地,雷老弟你一锤子敲死我得了。
一个不稳,本仙君差点从那石头上摔下来。
我捏一把汗手,转过头去看向来人,说:“你哪个时候来的?”
老子一时没注意,脑浆风干了没搅和,蜜蜂那话就是想想,怎么就说出了口。
青衡一笑,也在石头上坐下,肩膀挨着我。
“方才路过此处,瞧见舅父坐在这里一副心事满满的样子,于是过来看看。”
我干笑:“哪里有你说的那些,就是走累了想坐着歇一歇。”
青衡笑了一声。
我又说:“不是在与典监星君下棋的么,他倒肯放你走。”
青衡道:“典监星君的棋艺……呵呵,倒是那位珺瑶公主,的确不负盛名。”
蜜蜂采完了花抖着翅膀又在我眼皮子底下转了几圈,最后朝着前头的黄花慢吞吞地飞走了。
我看着青衡,叹一口气,犹豫了半天,终于说:“我看这典监星君是卯足了劲地巴结你,该是属意你的,你……你觉得
这门亲事如何?”
“其实我看那姑娘也挺好的,斯斯文文的,配你刚好……”
“哦?”
青衡轻轻一笑,盯住我,凑近了些,声音有些低,道:“若是我没记错,舅父……从未见过那位珺瑶公主罢。”
诶?
本仙君我的背后“噌”地一下冒出一片细汗出来,心虚得不敢看他。青衡靠得有些太近了些罢,我稍稍地往一边撤身,
颇有些尴尬。
于是我干干巴巴道:“便是刚刚路过湖边,远远地看了两眼。”
青衡笑道:“舅父不喜水汽多的地方,怎么到湖边去了?”
我讪讪道:“迷路,嘿嘿,迷路,一时找不着地儿了。”
我觉得我脑子是被风给吹得摸不到北了,这谎他越扯越圆不回来了。我去湖边做哪样,你心头还不清楚么?你问出来,
又是想做什么。
青衡哦了一声,起身与我道:“既然这样,我与舅父一道罢,舅父您说可好?”
我脸上笑得比花还要灿烂,心头比草还要绿得发黑,连说好。
我与青衡并行,一路无话。
走了一段,我捏了捏袖子,想了想,还是说:“我方才遇见起微了。”
闻言青衡果然止步,回头看我,眼中波光闪动,甚是平静道:“数百年不见他露面,这回倒是赶巧。不知他与舅父说了
些什么。”
我苦笑:“还能是什么,他说他不会放手,你……咳,云敛那里多亏你了。”
青衡愣了一下,忽然笑开了,道:“应该的。”
话毕我二人继续往那处别院走,再无话。
路上碰见了几个熟人,你来我往地打了声招呼。贪狼星君同他家五弟一块儿,司命小老儿也来了,中途还遇上了常玺。
玉帝没来,派了常玺过来替他,也算是给足了典监一家脸面。
常玺说:“君母同玉帝有要事耽误了不能前来,便由常玺代为道贺,不想虚元天君与东卿大人也在。”
我与他打了个哈哈,稍稍客气了几句就散了。
起微那事我原本是不晓得的。
其实老早以前我就拔过一根毛给起微的,只是他自己不晓得罢了。东华这个人呐,豪爽,喝酒从来都是直接上大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