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一部 下——绾刀

作者:绾刀  录入:01-05

又是轰轰轰几声巨响过后,霎时烟尘弥漫,砖石棱飞,在一片哗啦啦的坍塌声中,硕大的石门倒塌下来。

烟尘尽处,八个一丈来高的厉鬼,黑绿面皮,粗长獠牙,身如巨灵,掌若蒲扇,驾着滚滚黑烟,挥舞着鬼头大刀扑将进来。

雷霆见状,满面惊恐之色,一时间心胆惧寒,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

出声之后,她方始觉出自己犯了大错,又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但为时已晚。

韩若壁在她“啊”字刚出口时,就已心道“糟了”,但知道不及阻止,只能将她拉至身后,一边密切注视着下面八只厉鬼的行动,一边全力护着她。

可令他奇怪的是,雷霆刚才的那声惊呼虽然很轻,但还是很明显,可那八只厉鬼却似是闻所未闻,甚至都没往梁上看一眼,只不管不顾地一起扑向那片蜡烛,不断地以鬼头大刀砍杀着。

韩若壁心中起疑,左手运力成爪,抓下梁边一块木制边框,激射向厉鬼们身前的蜡烛丛中。

碎木不但落地有声,而且是从它们身前划过,没理由不被看见,可它们却丝毫没有反映,依旧以扫除地面上的蜡烛为已任。

韩若壁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雷霆惊道:“你?”

韩若壁目凝奇光,笑道:“我当赵元节有多深的道行,也不过如此嘛。他的这八只凶魂戾魄,既无‘通耳’,又没‘开眼’,又聋又瞎的,怕个什么?”

雷霆难以置信道:“真的?”

韩若壁一脸轻松道:“自然是真的,否则,刚才就有你我好瞧的了。”

灵机一动,他又道:“啊,这下我明白赵元节为何要先施展‘九幽三界搜魂秘法’了。”

雷霆问道:“为何?”

韩若壁道:“因为他御的鬼都是又聋又瞎的,所以,他看不见、听不到的,这些鬼也都看不见、听不到,如果不先以法术找到‘分金寨’弟兄们的元神,他又怎么让这些鬼知道目标在哪里?当然,如果赵元节本人就在此处,有他做眼为耳,再驱动厉鬼,那就会强上百倍。”

雷霆虽听得不是太明白,但瞧他一脸的满不在乎,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道:“等我下去杀几个鬼玩玩。”说话间,作势就想跃下大梁。

方才,她猛见那八只厉鬼,就下意识惊叫出声,此刻心中正懊悔露了怯,想着若能下去杀个把个,也好找回点面子。

韩若壁急忙阻止她道:“你不要命了?”

雷霆疑道:“你不是说它们又聋又瞎吗?我以前没杀过鬼,这几只这么弱,杀一、两只应该没问题的。”

韩若壁叹道:“你太小瞧它们了。这些鬼只是附身在你瞧不见的纸人身上,并没有真身,根本就杀不死。而且,一旦交起手来,一百个你都不够一个鬼打的。现在,它们只是不知道你的存在,若你送上门去找打,想不知道也不成了。”

雷霆惊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还没下去。

韩若壁凝神道:“我想,‘太玄天师’李自然应该能驱动开了眼、通了耳的厉鬼。当然,如果他比我料想的还厉害的话,说不定能驱动‘飞天夜叉’。那就了不得了。”

雷霆奇道:“飞天夜叉又是什么?是会飞的鬼魂吗?”

韩若壁笑道:“可以这么说,但比鬼魂要厉害上许多倍。”歇了一瞬,他又道:“据说,当年白莲教的唐寨儿可以驱动三十二只‘飞天夜叉’,而且都是开了眼、通了耳的,比起现在的李自然、赵元节要厉害上不知多少倍。”

雷霆讶然道:“看来这‘飞天夜叉’极是厉害啊。”

韩若壁点头道:“‘飞天夜叉’虽然厉害,但也极是难炼,从最初的两只起炼,之后每精进一层翻一倍,也就是四只、八只、十六只这么增加,且修炼所需的精气、时间,以及难度,都相应地翻倍增长。如果再加上要开眼、通耳,更不知需要多深的道行。”

他叹了一声,又道:“其实,能驱得动两只飞天夜叉之人,不管是玄门左道,还是玄门正宗,都是极难得的人物了,若想再往上修炼,精进到四只,恐怕多加十年的修行也未必能达成。以此类推,从驱动四只到八只,二十年也未必能达成。可见,一切还须看天份和机缘……”

雷霆对修练法术的艰辛并不关注,只无奈地瞧着地面上疯狂地攻击着蜡烛的厉鬼,苦恼道:“打,打不过;杀,杀不死,这些鬼若开了眼,通了耳,我们岂非只有束手待毙?”

她叹了一声,又道:“妖术真是太厉害了,实非人力所能抗衡啊!”

韩若壁摇头笑道:“此言差矣。白莲教‘唐塞儿’的妖术够厉害了吧,还不是被朝廷的将官领兵打败了。所以说,妖术是‘术’,武术也是‘术’,不过此术彼术,单论威力,并无高下之分。”

雷霆反驳道:“可这些厉鬼、夜叉,都是不怕打,不怕杀的,以刀剑、拳头为工具的武术,怎能对付得了杀不死的妖魔鬼怪?”

韩若壁微微一笑,道:“那要看你的刀有多猛、剑有多快、拳头有多硬了。”

雷霆急道:“什么意思?”

韩若壁道:“它们是杀不死,不假,可打败它们并非要杀死它们,只需斩断它们和驱动者之间的联系。一旦斩断了这种联系,妖魔鬼怪旋即消散,再无力害人。”

雷霆问道:“要斩断这种虚幻的联系,那得要多猛的刀?多快的剑?多硬的拳头?……这世间又哪里有人能做到。”

韩若壁低头想了想,抬头灿然一笑道:“据我所知,至少有一人能做到。”

雷霆瞧着他的表情,猜道:“你自己?”

韩若壁摇了摇头,道:“黄芩。”

雷霆讶然道:“就是高邮的总捕头?”

韩若壁点头道:“就是他。”

雷霆满脸地不信,道:“我怎么瞧不出来?”

韩若壁轻笑道:“因为他不想被人瞧出来。”

雷霆歪着头,问道:“那你怎么瞧得出来?”

韩若壁道:“我接过他一尺,当然知道那铁尺上有多大威力。”

雷霆愣了愣,又想了一瞬,刮着腮帮子,羞臊他道:“闹了半天,还是在夸你自己。”接着又道:“你能接下他一尺,为何他可以做到,你做不到?”

韩若壁持剑在手,哈哈笑道:“我的剑,也许可以做到,只是从没试过,也不打算去试。要对付这样的厉鬼,我有更方便的道术,又怎会以武力与之拼命?”

雷霆若有所思,道:“说的也是。”

现在,她离他极近,却突然有了种陌生的感觉。这人不再是来水寨时,黄捕头身边那个爱插科打诨的滑头,也不再是客栈里居心叵测的贼人,而是能令她心生仰慕的英雄好汉。

她仰慕他,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而是因为他见识过人。

雷霆太过直率,所以,她的想法尽数流露在了瞧着韩若壁的眼神里。

韩若壁见惯了不管是因为他出手大方,还是因为他能言善辨,或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而对他动情的女人,她们动情时,大多是这样的眼神。若放在以前,他就算不主动成其好事,也会随其自然,但此时心里存了个让他猫抓心般的黄捕头,另外又有正事牵肠挂肚,只觉得不相干的事都是需待花费精力去处理的麻烦。

为了赶紧打破这不合适宜的气氛,他道:“我想,小天师就要到了,我们也该走了。”

雷霆收回目光,向下看去,见那八只厉鬼已将蜡烛尽数打烂,正从早先被它们打破的门洞退出去了。

它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倾刻间走了个干净。

她定了定神,问道:“不等小天师了?”

通过这八个厉鬼,韩若壁已觉摸清了小天师的道行,再没了会他的兴致。他率先跃下了大梁,立定后,仰头回道:“没有那个必要了。”同时,心中暗笑道:等赵元节瞧见这番光景,定是要火冒三丈了。

雷霆也一跃而下,跟着韩若壁一同出了大寨。

到了洲后,她驾起小船,载着韩若壁往迷雾中去了。

韩若壁说的没错,当赵元节站在大寨中一片废墟里时,只气得一张白脸变成了红脸,的确是火冒三丈,

何只火冒三丈?

简直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本来,他那些凶魂戾魄都顺利归来,以为铲平了‘分金寨’,收了法术后,一行七人将船靠岸,自洲头缓缓寻上大寨,才发现人去寨空,除了一地的碎石、杂物,连一具尸骸都没有。

顾鼎松见事情有变,虽然明知不会有结果,还是让手下的五个人分头到洲上搜寻去了。

良久,他来到赵元节身边,问道:“天师的道术何以会失灵?”

赵元节自进来后就一言不发,只管生气,现下才咬牙切齿,道:“这里另有高人。”

他弯腰捡起一截短短的蜡烛头,道:“有人以蜡烛假作‘元命神灯’蒙蔽了我。”

顾鼎松一点就通,瞧着这一地的蜡烛残骸,道:“想不到水贼中也有懂得道术的高人。”

赵元节叹道:“怪我轻敌了。”

顾鼎松劝慰道:“不妨事,此次不成,还有下次。”

赵元节摇头叹道:“这次能寻到水贼的老窝,多亏我先派了个弟子来高邮摸底,下次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顾鼎松忽然道:“天师何需气馁。郭仁信里还说,有个分金寨的水贼决意投靠宁王,今日回去,我们审一审他,说不定能问出‘分金寨’的踪迹。”

赵元节垂头丧气,道:“也只能如此。”

等那五人毫无收获而回后,一行七人驾着摇船离开了此处长洲。

小船行出七里泽时已是傍晚,湖上开始起风,变凉了不少。韩若壁独坐船尾,满眼景色令得他心醉,不禁轻声吟道:“银鳞白鱼惊冷艳,碧波水草晒清凉。落月清风潜入夜,星影湖光诉衷肠。”

站在船头撑蒿的雷霆听闻,心头涌起一阵异样,柔声道:“我从没见过江湖人还能作诗、吟诗的,你算是第一个。”

要知,分金寨内过半的人都大字不识一个,而雷霆也只是粗通文墨,实在谈不上什么文采,眼见韩若壁即性作诗吟诵,以抒胸臆,感觉有些自惭的同时,难免对他又凭添了几分倾心。

韩若壁摇了摇头,有些伤感道:“我是学文不成,才落魄江湖的。要是我老爹看到我现在的德性,非拿大棒敲死我不可,你就别取笑了。”

二人一时无语。

前面就快靠岸了,雷霆反而丢开撑篙,在韩若壁对面坐了下来。

她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韩若壁。

韩若壁见此情形,心道:她终究是个女子,想是气力不济,撑不动了。于是,他道:“前面就是岸头,我来撑船便可。”说着,就要站起身,侧身向船头而去。

雷霆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低头浅笑道:“我只是……想和你多坐一会儿,多说几句。”

她再任性、要强,也是女子,真情流露时便显得温柔如水。

韩若壁见她两颊生红,波瞳含水,不由发起愁来:他心不在她,她却寄情于他,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麻烦无穷无尽。

想到这里,他大大方方道:“我正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

雷霆抬头,目中映着星光,道:“是什么?”

对他的话,她饱以希望。

韩若壁舔了舔上唇,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雷霆扑哧笑了。

她以为韩若壁也对她动了心。

若非动心,为何关心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想了想,道:“有头脑,有见识,不象普通的江湖人那么粗鄙,必要时可以杀人,但决不会把杀人当饭吃。”

韩若壁笑了,道:“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雷霆犹豫了片刻,道:“不知道。”

这一瞬,她才发觉自己根本不了解韩若壁。凭感觉,男人的话,他和任何人都能说得上话,能相聊尽欢,甚至还能视为兄弟;而他接触的女人,自己是一无所知。

不管男人、女人,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愿意和什么样的人相处?

韩若壁身形前倾,悠悠俯至雷霆耳边,低声道:“你再说说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气息近在耳边,雷霆脸红心跳道:“你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韩若壁依旧低声道:“真的?”

雷霆点了点头,道:“真的。”

韩若壁挺直腰身,站立而起,仰天长笑了一阵,转而目如利刃,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雷霆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气从那双眼睛中流淌而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道:“什么?”

韩若壁冷声道:“自打我弃文从武,踏入江湖的那天起,就和其他江湖人没有任何区别了。用自己的剑去追逐利益,是江湖人不变的法则。在这盗贼、强梁四生的世道上,只有挖出自已的心肝,泡进墨水里,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而我,就是那种为了自己能好好活,可以把杀人当饭吃的,杀人不眨眼的人。我和那些粗鄙的江湖人唯一的不同,就是读过点圣贤书,所以也就多了一层伪装。”

他冷冷地盯着雷霆,一句一顿,道:“这层伪装下的心肠,你一定不想见到,连我自己都不想见到。”

雷霆想勉强笑一笑,就当他说了个笑话,可一撞上那双不带一丝情绪的冷漠的眼睛,就觉被人分开了八片顶阳骨,倾下了半桶冰雪水般,凉到了骨髓里。

她知道,韩若壁没有说谎。

雷霆惊地站起身,退后了一大步,令得小船摇晃不止。

她张了张嘴,“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再也想不到韩若壁会是这样的人。

韩若壁继续冷笑道:“用得着这么吃惊吗?你们‘分金寨’比起我这样的江湖人,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刀下买卖的都是商人、平民,我拿来吃饭的总还是和我一样的江湖人。不管男、女,雷小姐好殆也是水贼,不过和我半斤八两,又何必装得好象大家闺秀一样。”

雷霆的身躯开始轻轻地颤抖,紧闭的嘴唇苍白无力,可胸中的怒火却被他的话挑动了起来。她没有想到韩若壁是这么看她的。

韩若壁双手一摊,语气又变的柔和起来,道:“其实我不介意做分金寨的妹夫,和雷小姐也算般配,跟了我,你绝不会吃亏。只不过成其好事之前,总得让你瞧清楚我这个人,不然回头一张床睡是睡了,起床后又想买后悔药吃,你我都不省心不是……”

没等他说完,雷霆已上前,两手揪住他的衣襟,怒道:“你,你,……”

“目前,我和令兄利益相关,是一条道上走的,可以说是各取所需。”韩若壁一把攥住她的双手,目露邪光,笑道:“再得了你,我便是赚到了。”

雷霆努力想抽回手,无奈韩若壁力气大过她许多,无济于事。

忽然,她脚下一左一右运起力来,而小船也随着她的小动作剧烈颠覆起来,眼见就要翻了。

韩若壁这才松了手,疑道:“难道雷小姐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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