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一部 下——绾刀

作者:绾刀  录入:01-05

雷霆翻掌拍向韩若壁,欲要逼他落水。

韩若壁单手作扣,一把就钳住了雷霆的手腕,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雷霆咬牙道:“我的船不载你这样的人!”

韩若壁哈哈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愿瞧见我?”

雷霆气极败坏道:“我再也没想到,你就是个驴粪蛋儿——只表面儿光,亏我一心待你……”

韩若壁道:“好吧,挑开天窗说亮话,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还想不想跟我?”

雷霆头一昂,道:“我没本事推你下船,但有本事自己下船!”说着,纵身一跃,扎入一片粼粼波光之中。

韩若壁立在船上,直到见她游远了,才松了口气道:“躲着总比缠着强。”

他刚才的那些举动不过为让雷霆断了想念。

这目的,无疑已达到了。

他知道拒绝一个开始动情的女人有多难,尤其象雷霆这样执着的女人,拖泥带水的方法绝对不行,只会害人害已。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事半功倍,纵是伤人伤心,也不过几天、半月就可复原,拖得越久,伤得越深,相应的,麻烦也越大。

他走到船头,执着撑篙,一边向前岸驶去,一边默然思考。

其实,他刚才的所做所为并非完全作戏,有些话,是真?是假?他自己也分不清。

有时候,韩若壁觉得自己正变得连自己也越来越看不清了。

也许,事实上,从没有人能真正看清过他。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黄芩。

韩若壁笑了,他想: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看清我,不该是韩若壁,而是黄芩。他之所以死死盯住我,严加防备,只是因为,他瞧出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而他能瞧出来,则是因为,本质上,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韩若壁在心里自问: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对相识不久,又同是男人的黄芩情有独钟?但黄苓又是不是我所认为的样子?

他叹了一声,口中道:“只有天知道。”

心中却道:“天能知道,总有一天,我也能知道。”

小舟靠岸,韩若壁纵身跃上大堤,身形很快地潜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十七章:显山露水维斗魁星乍现,飞剑惊芒七载道行尽消

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黄芩所乘的客船正行驶在这条承载了文人近千年骂名,却默默地、缓缓地,不断贯通着南北物资往来的大运河上。时值晌午,他走出船舱,驻足甲板,抬首望去,触眼所见的是,水面上船来船住,穿梭不绝,头顶上天清日朗,浩荡乾坤。

气象极好,黄芩的心情却很是阴郁。看行程,再过几天就要到京城了,但解决问题的途径不但没有因此浮出水面,反而随着想法的变多,而更加无所适从起来。可以预料的是,如无特别建树,他此番上京查案必然和前次邓大庆一样,得不到任何结果。

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查出林有贵的真实身份?

要用什么手段才能找到江紫台这个人?

关于这些,他脑中真是一团乱麻。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上京。

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他坚信,任是最坚固的所在,也一定有隙可乘;任是最难解的迷团,也一定有根可寻。天下间没有绝对弄不清的事物,只不过有时,限于个人的能力,办不到而已。至于林有贵和江紫台的身份,可以肯定,答案就在京城,只看他有没有本事找出来。

先前在船舱里憋闷久了,黄芩为了让头脑清醒清醒,才出来吹了阵子河风,但仍是没能想出什么头绪来。转身,他又无奈地低头回到了船舱。

一船的乘客中有人闲聊,有人打盹,有人发呆,还有人由于晕船一直不敢吃东西,可仍在不停地干呕着。

过不多久,突然,大家都觉船身一沉,接着,好长时间没了响动,就仿佛停船靠岸了一般。

坐船的大多是赶市的商人、思乡的归客,都是算着时日上的船,哪能忍受得了行程无故被耽搁,所以部分性子急的已不约而同地挤上了甲板,涌向船头。黄芩也夹在这些人中,一起到了外头。

一个冲在前面的汉子对船工吆喝道:“好好的,怎么不走了?!莫不是想坐地起价?!”

船工中有一人摇头苦笑道:“老乡,瞧你这话说的,你看看周遭其他船,有哪一艘敢走的?”

黄芩退至甲板边缘,目光越过船舷,瞧见不但自己所乘的这艘船停在了一边,原本那些来来往往的各色船只,也都象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规规矩矩地停靠在了河道两侧。

几个头扎白麻布条之人也挤上船头,其中一人急道:“我们可是赶回去奔大丧的,一时半刻也耽误不得!”

另一名中年船工显是心情不太好,吊起眉眼,佯作长吁短叹道:“别说您是赶回去奔丧的,就是赶回去投胎,我们也无能为力。”

“怎么说话呢?!”那人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就想上前动粗。

幸亏他的同伴手快,给拦住了,但也斥责起那名说话带刺的船工道:“你这叫人话吗?不怪他火大!……”

那名船工一头恼火道:“你们以为我们愿意吗?耽误行程就是耽误买卖,只知道冲我们嚷嚷,我们找谁讲理去!”

黄芩高声问道:“船家,到底何事?”

一个年长的老船工无精打采道:“是遇上淮安的漕运船队要上京,前面已经给出了警示,我们只能靠边让道。”

有谁不知道在河上漕运的船队是最惹不起的,听见此言,大家都只得自认晦气。大部分人再无多言,只翘首以盼那些船只早些开来,早些过去,少部分人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也无甚办法,只能甩袖回到船舱,指望闷闷睡上一觉醒来,就到开船的时候了。

漕运,是朝廷将设在各地的官家粮仓所收到的税粮,从内陆河流、水道,运送至朝廷以及各地军事重区等处,进行消耗、储存的一种运送方式。大明朝产粮的州府均设有明确的漕粮份额,每年都必须完成,总量基本保持在每年四百万石,也就是六千万斤上下,其中以苏州府为最多。负责漕运的船只优先级很高,不但各地关卡、闸口均免检免验,而且路经的河道必须提前清空,所有的民间船只,甚至绝大部分官船都要无条件给它们让路。

客船停了近三个时辰,天色将将擦黑时,才见远处一只船队约十来艘大船缓缓驶了过来。此时,原本打算看热闹的乘客早就熬不住回舱了,只剩下黄芩和几个船工仍在甲板上。

一个年轻的船工懊恼道:“这帮挨千刀的,现在才来,足足耽误了我们半天行程。”

另一个老船工道:“知足吧,大前年遇上苏州府出来的漕运船队,足足耽搁了一整天。”

那个年轻的船工不服气道:“我还就看不惯他们,不就运个粮吗?河面上尽瞧它们逞威风了。”

老船工笑道:“不快点把粮运去,那些官吏、兵将难道饿肚子不成?等你年纪象我这么大时,就不会那么多看不惯了。”

那年轻船工仍一脸愤愤然地小声嘟嘟囔囔着什么。

众人瞧着缓缓驶来的超大型船,看着船沿那压得极深的吃水线,除了惊叹船上粮食的数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黄芩目中映着船头点点灯火,忽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宁王被劫的财物若是藏在这类漕运的船只中,还怕出不了闸口吗?

须知,一艘漕运粮船上装载的粮食最少也有上百担,几万斤,莫说是宁王区区十二箱,两千来斤的财物,就是更多、更重的东西,若能夹带其中,也不会被人发现。而这样的漕运船只经过各处关卡、闸口时均不需检验,其实,即使检验,粮食数量太多,极耽误时间,根本检验不过来。

他轻摇了摇头,挥去脑中的想法,心道:林有贵的事现在还没理出个头绪,我管那作威作福,视百姓如草芥的宁王的财物做什么,劫了就劫了吧,算他倒霉。

又是一个时辰快过去了,漕运的船队总算走远了。两侧民船得了准许,一只只驶回河道中,继续航行。虽然已是晚间,不便行船,但大家都尽量加快船速,希望把白天耽搁的时间补一些回来。

黄芩低头正要从舱门进入船舱内歇息,突听船头一声猛力的吆喝“哎!——”,响彻河面。

他回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年轻船工,正咧开嘴,扯起嗓子,大声唱起船歌来:

大河涨水小河沌,

半边清来半边浑。

中间流成鸳鸯水,

浪打沙冲永不分。

……

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声嘶力竭地呼喊更恰当。

甲板上的其他船工哄笑起来。

有人嗤笑问道:“四郎,想家啦?”

又有人打趣道:“才不是,想他家那个鲜鲜嫩嫩的小娘子是真的!”

还有人嬉笑道:“要我说啊,该是想着家里热被窝里的鲜鲜嫩嫩的小娘子才对!”

“哈哈哈……”包括唱歌的四郎在内,大家都笑作一团。

船工的生活单调乏味,但这帮男人总还能在其中找出乐子来。

气氛浓重而热烈,黄芩也受到感染,嘴角微弯,显出几分笑意来。

转眼间,他收了笑,凝目望了眼高邮的方向,暗道:出来两日了,希望高邮不会多生事端……念仅至此,挑帘入了船舱。

比起水贼和宁王的人,他更放心不下的是那个高深莫测、暗藏玄机的韩若壁。

这一刻,高邮州内天色已暗,未打烊的店铺门前都挂起了灯笼,铺子里点上了火烛。

韩若壁走进了一家纸马香蜡铺里时,还不算太晚,可店老板竟已趴在柜台上打起了瞌睡,足见最近生意惨淡的程度。

韩若壁用手敲了敲柜面,道:“喂,有生意上门。”

店老板睁开惺松的睡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客官要买什么?”

韩若壁道:“买一叠黄纸。如果有朱砂,也顺带上些。”

店老板摇了摇头,道:“客官怎会用得着这东西?”

韩若壁疑道:“怎么?”

店老板来了精神,道:“我瞧您不象本地的,应该不是家里死了人,来置办丧葬物件的。而且,现在清明已过,离七月十五中元鬼节还早,十月初一的朔日鬼节更是没影,我不懂,你一个外乡人,好端端的,为何要买烧给阴间鬼魂的黄纸?”

韩若壁倒是惊了惊,而后不耐烦道:“有钱赚还不好?说一大堆,扯东扯西的做什么?一句话,卖不卖?不卖,我找别家。”

店老板赶紧赔笑道:“卖,自然是卖的!我刚才那么问,是因为衙门里前阵子关照过,叫我们遇上外乡人时,别怕麻烦,要多问几句,多留点心眼子,发现可疑的及时去衙门里报告一声。”

韩若壁笑道:“这么说,你觉得我很可疑喽?”说着递过几文钱去。

店老板一边收了,一边笑道:“客官说笑了,我是好些天没开张,难得碰上一个客人,自然忍不住想多聊几句。”转身从柜子里拎出叠黄纸,包了些朱砂,放在柜台上。

韩若壁拿起,迅速离开了。

他脚力极快,走了一程便到了金家庄里的一处偏僻农宅。

这处农宅有一个院子,前后两间屋,是他初来高邮时租下的,但不知是狡兔三窟,还是嫌弃条件不好,一直空置着没有居住。和黄芩分别后的第二日,他才搬来了这里。

打开门,穿过小院,进到第一间屋里时,他点上了灯。

屋内陈旧、简单的家设没有任何变化,韩若壁却象是觉察到了什么,神色稍变。但也只有一瞬,就又恢复了常态。

接着,他穿过第一间屋子,来到了第二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显然已被收拾过,虽然比不了‘妙不可言’的精致华贵,但也干净舒适。

韩若壁依旧先点上灯,而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将手中物件丢在桌上,拉了条长凳坐了下来。

接着,他坐在桌前,低眉垂眼,拈出一张黄张,竟慢悠悠地折起纸来。那折着纸的双手,手指颀长有力,动作灵巧娴熟,似乎深谙此道。

他一面折纸,一面悠然道:“这屋里没别人,你还不出来?”

话音落下,便有一袭黑影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

那人缓步走至桌前,“唰”地一合手中折扇,跪拜道:“大当家。”

他头都没抬,继续折着手中黄纸,道:“什么时候到的?”

那人答道:“早上。”

他又道:“你不在总舵待命,跑来这里找我作甚?”

那人又答道:“大当家通过暗线让人送酒到高邮,兄弟就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北斗总舵了,所以特意到此,供大当家差遣。”

看来黄芩开始的怀疑并没错,韩若壁就是北斗会神秘的大当家——‘天魁’。

韩若壁停了手,抬起头来,微一沉吟道:“来的还算时候。起来说话。”

桌上,灯火下,一柄小巧的、黄纸折成的小剑已经完成,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人依言起身,站立一旁。

瞧他的模样,年纪该在三十以内,高个头,相貌英俊,两道长眉,一双利眼,显得颇有几分机智。他道:“大当家怎知我藏在屋内?”

韩若壁笑道:“你一身‘醉死牛’的味道,我能闻不出来?”

那人面有羞色,道:“总是帮大当家酿酒……这味道……怕是除不去了。”

沉默片刻,韩若壁道:“老五,据我所查,这次的劫船,老二他们一定出事了。”

原来,这手执折扇的青年便是北斗会的五当家‘玉衡’倪少游。

倪少游紧皱眉头,道:“大当家没能寻到他们?”

韩若壁站起身,踱了几步,摇头道:“人和船,都没有着落。他们就象平空消失了一般。”他叹了声,道:“来高邮前,我就知道必是生了不小的变故,却不成想极是麻烦。”

倪少游道:“会不会是湖上水贼捣的鬼?”

韩若壁摇头道:“我曾借机探过水贼的老窝,看上去并不太象。”

倪少游又道:“或者娄二哥他们劫船时出事了?”

韩若壁又摇头道:“宁王出了悬赏花红捉拿我们,可见,船一定是按计划劫到了。不过劫船之后,他们就再没了消息。”

倪少游想了一下,道:“那么,需要通知会里其他兄弟吗?”

韩若壁道:“暂时不要,目前风声很紧,只须让会里兄弟收敛一些,等我查出点眉目,再联系他们不迟。”

倪少游点头道:“全凭大当家作主。”

他思考了片刻,又道:“不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韩若壁笑道:“都是兄弟,有话就直言嘛。”

倪少游面露尴尬之色,吞吞吐吐道:“我觉得……也可能是娄二哥、燕四哥得手后见银钱极多,一时发昏……就……”

韩若壁象是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接话道:“你是想说,他二人合谋把这趟货吞了,携货潜逃了?”

倪少游低低“嗯”了声,道:“所以,我想,只要找到货,就能找到二哥、四哥他们了。” 他面露为难之色继续道:“以大当家的本事,找到是迟早的事,我担心的倒是找到后,大当家要如何发落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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