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至极,反为乐。
项皓生一把搂过颜楚凰,强势霸道。
颜楚凰嘿嘿一笑:“你干什么,你傻了不是?”
项皓生鼻音浓浓:“我知道你伤心了,若是痛,就伤心流泪,为所爱之人,并不为外人耻笑。”
项皓生身上传来淡淡森林香气,颜楚凰窝在他怀中感受到安全自在,久久不能开口,心中念到,幸有此人,相伴相依,他乌衣灼灼,双眼看得竟然是比自己透彻,他是上天此时赐予他的人啊,完颜真此身不懂,活着是比什么都重要。
“二十二年了,我与他相处了二十二年,从未想过他离开,昨日,临走那番话我心已有不安,但究竟还是没有放在心上。”
“他一生孤寂,上天最是作践,活了一把年纪,还是不让他安然自乐,神佛就只是神佛,无情无义,偏偏让他自己断送了性命去。”
“这么年了,再苦再累,他也咬牙挺了过来,终究还是被两国所杀。”
“你说,他死前会不会很痛?千秋岁的毒,天下无双,痛楚也是天下仅有,你说,最痛,究竟有多痛?”
项皓生望见天上明月,弯弯似银钩,北边有一颗星,明亮赛月,颜楚凰眼边那颗红痣也是明媚如星。
次日,完颜真皇宫磨山焚化,萍乡再次哭晕在地,素白衣衫沾了尘土。薛昊搬出朗坤殿在勤勉殿住下,颜楚凰项皓生二人带了盛骨灰的檀香木盒,结伴去了临州。
第十五章
靖安至临州五日路程,来回十日,颜楚凰与项皓生两人一人一匹乌云踏雪,自从出了靖安城,颜楚凰便一言不发,项皓生也跟着他的身后,两人之间只有马儿打着响鼻,慢悠悠的走着。
不时,颜楚凰从怀间取出一只玉鱼嘴叼的长烟杆,细长暗黄的黄金杆身透出一丝沧桑,颜楚凰漫不经心的一笑,又从金丝镶银的荷包中掏出上好的乌云然烟丝。
项皓生见他拿出烟斗,便知道那就是完颜真常用的鱼跃烟杆,是完颜真最喜爱的小事物,火化时本来是作为陪葬的,他亲眼看见那烟杆一丝一丝在火苗的抿添下化为灰烬的,不知何时又怎样到了颜楚凰手中。
颜楚凰点燃烟杆中的烟丝,青烟袅袅,蔓延开了一股悠然之香,颜楚凰凑上去就是一口,却不料被烟气呛了个眼泪直流,他一边咳一边笑,道:“每天看他抽这东西,还以为是什么上善佳品,对我来说也却不过是呛人喉咙抹眼泪的东西。”说着又凑上去一口。
项皓生笑道:“永平王喜爱烟草,我打小便知晓了,他最爱的便是现下你尝到的乌云然,听说那乌云然是最辣的,却也是最香的,隐隐透出一股巫山墨花和香樟的香味,世上少有的佳品。”
颜楚凰一眼望去:“以后见不到他了,便有这常年不离他手的烟杆和常入他口的乌云然,也如他在身边一般了。”说着右手拇指中指夹住烟杆,食指无名指轻轻托住杆身,便悠然自得的抽了起来。
项皓生知道他心中难过,便也不说话了,看他在马上一颠一簸。
半天下来,已是晚上明月当空,两人已走出靖安一百多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只有当下在树林中凑一晚了,项皓生升起一堆火,火光融融,照着颜楚凰的脸。
项皓生看他仍不开心,便看了看腰间的紫索剑,“呛”拔出它来,对着明月道:“狂世乱人家家报,人人谁知其愿料?上天入地,三尺黄泉,旧路新凿。今夜不明明夜事,只看春日报哀召。明月娇娇,溪水迢迢,香气不知从何来,却是落木飘今朝。”
一招月明乌啼顺手拈来,紫索宝剑明月当空,剑身上飘出丝丝紫色剑气,随着项皓生身影剑锋,划落成一片一片落叶,正是皎月落叶,萧萧风,人来去兮,各不同,风来雨兮点点下,照看今人不看画。
颜楚凰收起手中的鱼跃:“连诗都念错了,不是今朝,现在是晚上,你看明月当空,真是瞎说,文不对景,还拿出来卖弄,真是不害臊。”
项皓生不服,手中紫索一挥,道:“只是今夜月色更衬这首罢,再说,”他低语道:“这是江河剑第十二式的内功心法。”
颜楚凰扑哧一声,刚喝的水喷了出来。
项皓生笑道:“本来江河剑求的就是寂寥荡世气度,虽是诗词,却也是易念,一读便气血凝聚,就算是不会武功的人,常常念着也可强生健体。”
颜楚凰哈哈大笑道:“你在做买卖么,你们逐鹿山的内功心法难道没人练么,却是要我来听着念着。”
项皓生淡然一笑:“我想你好,便时时想着要把好的给你,只要你也记着挂着我,所以你笑我我还是要把这心法念给你听,你不懂刀枪指掌,我便演给你看,你嫌弃我舞刀弄枪也好,我就是想你可以好好的活,我也要好好的活,有时候死可能只是不得已的,但是能活就一定要活着,不能活也要活着,我不懂什么生死大义,你若还是要笑我,我也是无话可说了。”
颜楚凰紧紧挨着项皓生,把头撑在项皓生膝盖上,道:“我笑不是诗词难听,也不是你演的不好,只是,你知道,如今我在宁国却是再无父子亲情,你我二人虽是要好,却也是同辈之情,我是喜欢你,却是一样一样拿来换的,你想我好,我怎会不知,却是有时候……”
颜楚凰轻轻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项皓生伸长双臂抱住颜楚凰,怜惜道:“楚凰,人本来是要死的,却是活得越长越好。永平王是个佳人。”
话刚一落音,便从树林一边传来说笑声。
“你可知道明日是什么天气?我知道你知道,你看看天上,数数星星便马上明白,你为什么不看看,你抬头看一眼嘛,喂!”
“不是教过你星相么,要学以致用,圣人说过,学以致用,上人之用而有道,不求别人才是正真的强者,你嘴上说什么要成强者,却又不知行动,每日叫我帮你看帮你数,这样你怎么知道其中的奥妙?”
“有你在,我这叫求人么?我就不用看了嘛,香溪,你常是这样,举眼之劳,你看是不看?”
只听见一个声音爽朗响亮,听起来活泼得很,令一个声音温文尔雅,淡淡如水。
项皓生“咦”了一声,便站起身来,向声音处望去。隐隐黑暗之中看见一白衣人微微向这边走着,像是被什么事物拉扯,身影摇晃。
“那边有微光,定是有人罢了,我们快点走罢。”
……
“我知道我弄掉火折子很是不应该,不过香溪你也不用这么闷闷不乐吧。”
说着那白衣人越走越近,项皓生定眼一看,原来还有一暗蓝衣衫的少年,隐在夜色中,拽着白衣人走着,那白衣人满脸的温文,儒雅之风瞬间沾染夜色,白衣人望向项皓生,微微抬手,一拱手,道:“这位兄台,我这兄弟不小心丢失了火折子,现下我们想借火折子一用,用完马上归还,可否?”
只见那暗蓝衣衫的少年一下蹦了起来,两眼笑得弯弯的,道:“香溪,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不也是……”
“啊!是你!”
颜楚凰不知何时从后面走来,指着暗蓝衣衫的少年大声叫到:“哈,苏三思,是你呀!”
苏三思也一看,便哈哈的大笑起来,道:“原来是楚凰,多年不见啦,一见到你的卷发就认出你来,,哈哈,我真的是太高兴啦!”
颜楚凰一把拉住项皓,也嘿嘿的笑着:“来来,皓生,你与三思也已是多年不见啦,今天相遇,尽然没有相认出来。”
苏三思和项皓生一惊,原来面前之人便是儿时常在一起打架玩闹的玩伴,颜楚凰不喜爱拳脚,便时常与眼前的苏三思练练拳脚。
只见眼前之人已是八尺之身,笑得似是七月正午的阳光,苏三思已是变得太多了,除了那双弯弯的眼睛之外,居然真是看不出他就是儿时脏兮兮的苏三思。
苏三思今年也是二十二岁了吧,和楚凰是一般年龄。
苏三思一把抓住身旁白衣人:“这是与我游历山河的顾香溪,是我在漳州镜花观结识的得道道长。”
说着,顾香溪微微笑了一下,看在颜楚凰眼中,他素面无妆、心地纯洁,却是是个佳人。
顾香溪面露微笑,眼中尽全然是宁静安然之色,波澜不惊,向项皓生和颜楚凰道:“原来是三思的故人,在下顾香溪。”
苏三思插起腰,仰天笑道:“哈哈,尽然如此,我和香溪就和你们一道吧,皓生,十年不见,你的话还是和原来一样,少的跟什么似的,也难为了楚凰,唉,楚凰,你跟这个闷油瓶有什么话可说的,小时候黏在一起,现下回来了,又在了一起了。”
顾香溪从苏三思身后行囊中拿出水酒,递给苏三思,道:“你的话可是太多了吧,口渴不?”却是怕刚才苏三思说错话。
颜楚凰上下打量了顾香溪一番:“顾道长这身打扮……”
原来顾香溪虽身着白衣,却不似一般道士一般束发,而是只束起鬓旁前额,是普通人打扮。
顾香溪温柔一笑:“游历山河,便不再如道观之中,只求个方便而已。”说完望向正和项皓生打趣的苏三思,微微低下头去,唇边微微翘起。
那苏三思正说得项皓生无还嘴之力,一转身,对着颜楚凰高声道:“叫什么顾道长,跟我一起叫香溪就罢了,哈哈。”
项皓生满脸郁色的走到颜楚凰身边,话也说不出一个,肯定是苏三思刚才占尽了项皓生的口头便宜。顾香溪一看便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三思,你定是欺负了项兄弟,你理应道个歉的。”
苏三思一听,道:“我可没有欺负他呢。”
颜楚凰笑道:“多年不见,今日相聚,今晚便一起做个伴吧。”
苏三思狠狠的点了点头,道:“楚凰,你们这是回靖安还是出游啊?”
颜楚凰抽出鱼跃,道:“我们是要去临州的盼秋湖,五日路程,过后便回靖安。”
苏三思一拍巴掌,道:“哎呀,我们也是去临州,听说今日盼秋湖的红莲开得极是茂盛呢,我和香溪正是要去看看。”
苏三思心中虽知颜楚凰出靖安必定是有要事在身,竟然不过问,显然是比以前成熟许多。
苏三思一把搂过顾香溪道:“你说我们四人结伴而行可好?”
顾香溪拱手向着颜楚凰和项皓生道:“竟然如此,一路上相互照料了。”
第十六章
四日已过,再过一日便就到了临州,几人在离临州一百里之外的庆州落了脚,一家才开张的啼鸣客栈,这客栈今日真是开张大吉,慢慢的全楼挂满了红绸,喜气洋洋的,看得颜楚凰四人心中也溢满了喜悦之色。
到时已是傍晚,今日便是庆州的花灯节,天虽还未暗下来,街上已是早早的挂满了花灯,走马灯,虽还未点亮,却还是花花错错,斑斓极了。
和其他地方风俗一样,今日也是男男女女定终生,许思慕的日子。
等几人在客栈打闹嬉笑的吃过晚饭,漫街的花灯已是如繁星一般,开得殷殷搓搓,人们手中提着花灯,穿梭着,寻找着。
颜楚凰走在项皓生旁边,苏三思一手紧握着顾香溪的手,生怕他在人群中走散,顾香溪回头安慰的一笑,道:“三思,我能找到回客栈的路。”
颜楚凰听罢,托起鱼跃,抽到嘴边:“香溪,你可知花灯节从何而来?”
顾香溪温文一笑,示意心中已是了然。
项皓生与苏三思显然不知晓,只是项皓生沉默不语,前思后想,似是从脑中拧出这没有过的知识,苏三思却是眉头一皱,道:“我怎么不知,你们说来听听!”
颜楚凰吸一口乌云然,笑而不语。
顾香溪一笑,娓娓道来:“花灯节,本是有花,也有灯,商朝时期,常年征战,有对姓明的夫妻,恩爱有加,一日,疆边传来噩耗,丈夫的兄弟都战死在了沙场,只有丈夫远赴边疆,分别那日,妻子隐约有感,丈夫不再回来,便子时起身在自家院子里挂满了花和灯,一直到三更,丈夫起身便走,看见妻子站在花和灯中泪流满面,便安慰她,生死交加,只盼花灯明今夜。后来果真战死了,妻子却每年在这个日子点起灯,挂起山花,以示哀悼之情。如今便是这花灯节。”
颜楚凰暗叹一口气,眼光中深沉讥诮之意流露:“世人少有知晓这典故,便有流传这花灯节是百年好合之意,可是天大的笑话。”
项皓生叹道:“原来这花灯之意便是哀悼之情,世人真是在别人悲哀之时尝尽了甜蜜,却是讽刺极了。”
顾香溪却淡然一笑:“世人愚昧,是上天救赎之错,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本身愚昧不知,循环生死,就算再生,也是永恒的苦难,人生原本苦难愚昧,这本就是真的,你看你我,不也是在华灯中穿寻?愚昧之气也沾染了不少。”说着又看向三人,“生离死别,人生常有,便是你我也不是可能逆转的,人生长如流水,又短如萆荔,得到什么,失去什么,生死大事,又岂是你我渺小蜉蝣可掌握。”
见顾香溪低落黯然,苏三思嘿嘿一笑,道:“香溪,你看,那边有条河,我们去看看,上面好多花灯。”一转眼便不见了。
颜楚凰看向两人,细细一笑,道:“石头,你不是又傻了吧,这么明显难道看不出?”
项皓生沉默片刻,抓起颜楚凰的手,双眼凝视:“楚凰,虽顾香溪说人生苦短,生死无意,分离寻常,但我是上天入地,别说三尺黄泉,就算是三十尺,三百尺,我也要你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颜楚凰一手烟杆头敲上项皓生的头,道:“什么生杀大义,我们不是好好的么。”
项皓生默然道:“天下打乱之时,我要你好好保着自己的命,我也会好好的保住自己的命,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朗国虽是你故乡,但人心险恶,你去了,定要小心行事,保全自己。”
颜楚凰转身便走,项皓生一把扯住他,道:“你生气了?”
颜楚凰面无情绪道:“石头,本来以为你闷傻,却也是这样的有心人。”
项皓生道:“你看,那边有花灯,煞是好看呢。”
颜楚凰拉起项皓生的手,道:“那我陪你去看看。”说完二人隐在灯火阑珊处。
正是错错花影间,相望两难安,知是明月流转时,处处是花开。枯留沾链,却道明朝是可怜。
一条小河穿过庆州,横着流过,河中流淌着一只只朦胧粉色荷花河灯,散落水中,犹如丝带中镶嵌的午夜月明珠,闪闪亮亮。
顾香溪站在河旁,身边有苏三思陪伴。
只见河中有一小巧荷花灯,观音九瓣,缓缓开放,其中灯暖水凉,花瓣上秀气的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可是好看极了。
顾香溪一看,笑道:“你看那河中的花灯,可是好看极了。”
没听道回答,却是“扑通”一声,回头一看,苏三思已是跳下了河。
顾香溪一急,呼道:“三思,三思!”
只见苏三思缓缓向那盏灯游去,轻轻高高托起灯底,又游向顾香溪,在他面前停下,高高举起花灯。
顾香溪看向苏三思,他头发缕缕丝丝被水打湿,服帖的粘在脸的两旁,再也不像平日那个调皮的少年,多的更是男人的气度,平日的点点滴滴温柔关心冉冉涌上心头,心中知道,虽然苏三思平日看起来荒谬淘气,时时要自己说着管着,其实,他已然长大了,再也不是一年前听他说道时站起来说“了然。了然”那个少年,也不再是在半路上拦住他扯着他的衣袖去逛青楼的纨绔子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