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狡诈女干猾,他不相信姬元真的仅仅只是想要与晋国联盟,然后从中捞取帮晋国复国的利益,他怕姬元三番几次到晋军,而是为了做戏给胡人看。
齐卫使者对于联盟要求一直不肯丝毫退步,但是却三番四次来晋军与晋磨合,这用意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想要故意引起胡人的怀疑,晋军刚与胡人达成协议,却经常与齐卫来往,胡人也不是蠢人,自然心生芥蒂,再加上胡晋两国的世仇,长久以往,胡人只怕立场会变!到时候,齐卫胡人再次袭击晋国,晋国当真是没有一点转折的余地了!
晋国现在处于劣势,本来就不能多加条件,上上之策是迅速挑拨胡人和齐卫之间的关系,再与一方结盟,借助一方势力,迅速逼退另一方,然后再两两和解。
弥子瑕的话,姬午瞬间明白,可是让他送弥子瑕去卫国,送他去死……他光想到这一点,就心痛如绞。
姬午闭眼沉默半响,再睁开眼,眼中湿了:“子瑕,是寡人对不起你……你本来可以在晋国承袭卿大夫一职,寡人却偏偏选中你到卫国……”
他悔不当初,低估了自己对他的爱,痛的是自己的心。
“大王,臣死后,麻烦你多照顾我娘,她身体不好,不要告诉她我的死讯……”弥子瑕微有哽咽,自古忠孝两难全。
“好……”
清晨的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是那么温暖的透过枝桠照射在那些安睡的士兵身上,弥子瑕站了起来,眯着眼看了看东方的夕阳,又低头看了看他们这些残兵败将。
他一人之死,能换晋国所有人的安宁,他死得其所!
胡人帐中
姬午带着些臣子和胡人的首领饮酒,讨论如何伐齐卫。刚刚一杯下去,胡人首领就喳喳呜呜的说着些什么,翻译转述过来:“我军士兵看到齐卫使者出入晋地,这是怎么回事?”
姬午笑了起来,解释:“单于,齐卫想要与我军联盟对付您。”
翻译脸色微变,转头对着单于冒易道,冒易登时脸色大变,刚要拍桌愤起,姬午就又道:“可是,我晋军是守信用之人,既然与单于结盟了,自然不会理那些宵小之国。”
“无嘎哈个哦?(他说什么?)”冒易粗犷的眉头全部皱起一起,一声斥吼。
翻译赶忙将姬午的话翻译过来:“无嘎哈红个给果……”
冒易的满脸怒色终于消了下去,举起杯子又要进向姬午,姬午却右手搭肩,恭敬的行了个胡人的礼仪,一下子让冒易虚荣心满满的。
“既然两军联盟,为示友好,寡人能亲自进单于一杯吗?”姬午笑问道。
翻译转述后,冒易大笑了几声,一口应道,心中满满都是自豪,一国之君亲自斟酒,备有面子的。
姬午笑着上前,执起青铜酒盏,清酒缓缓的流向了酒杯。姬午将酒盏放下,拿起酒杯进向冒易:“祝晋国与胡国永世交好。”
冒易笑着接过了酒杯,清酒触唇,姬午一直笑的面容突地变的诡异,他手慢慢伸进袖中,电闪雷鸣刹那之间,杯中酒还未饮尽,姬午强有力的手一把擒住冒易的喉咙,锋利冰冷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乒乓”声响,是晋人摔酒杯而起的声音,一瞬之间,刚刚和善之色换成了肃杀,袖中软剑抽出,帐中刀光剑影,晋人挟持着单于退出了帐中,胡人将他们围成一团,手中剑也是铮铮亮光,步步紧逼。
“退后!”弥子瑕手握软剑,指着四周靠近的胡人厉道,姬午手中的匕首也威胁的用劲了几分,冒易粗犷的脖颈一下子划出一道血印,他立刻慌张的嚷嚷道:“里当呀!(不要过来!)”
“备几匹快马!”姬午对着被吓的躲在胡人后面的翻译道。
翻译颤巍巍的转述,胡人没有动,姬午又道:“备马放我们走,我们自会放了单于!”
翻译又道,这时一个好像有点权力的胡人站了出来,对着胡人说了几句话,就有几个胡人牵了几匹马过来。
晋人翻身上马,几声“驾——”,马匹就长啸而去。
风尘仆仆的郊外,尘土飞扬,姬午始终劫持着冒易,望着身后狂追不止的胡人,他勾起一个冷笑。
中计了!
姬午将冒易扔下疾驰的马下,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那冒易在地上狂滚了数圈才停下,头破血流,晕死在道路中。
胡人赶忙下马,将单于抬到马背上,原路疾驰而还。
到了营帐,胡人下马,谩骂身一片,皆是要声讨晋国的声音,胡人性急,只顾着出口头之气,却全然未发现营帐外看守的胡人身形变得有些瘦小。
等每个人各自回了营帐,一瞬,还未看清敌人,就血光冲天,血溅帐布,哀叫声不绝。
原来在胡人尽数追晋人的过程中,齐卫早已先入胡地,杀掉守兵,再冒充胡人,等到大军分开,放下戒心,此时就是齐卫反击之时。冒易伤重不醒,大军无人指挥,结果竟然全军覆没。
姬午在扔下冒易后,就立刻带着晋军重新进入晋国国都,先行占领晋地,关上城门,守卫森严。
弥子瑕知道他想干什么,此时翻脸不认人,齐卫也拿晋国没办法,可是晋国刚刚复国,就行此不义之事,岂不是天下皆知晋国忘恩负义?
“大王,晋国因为细作一事已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断不能再做此事。”弥子瑕道,诸侯各国之间虽然明争暗斗,不择手段,但是太过了,就会让天下人寒心,天下人寒了心,晋国还能统一天下吗?这个目标晋国仿佛越走越远……
姬午目露哀色和无奈。
37、刖刑
“大王,你有没有想过晋国到现在如此地步其实和晋国本身脱不开关系。”弥子瑕沉着道。
这么多天,他与晋国众将领流亡在外,其实一直在想晋国为何会从北方霸主变成现今的各国声讨,逐渐衰弱。公子朝的话也一直在耳边回荡。
“子瑕是什么意思?”姬午疑惑问道。
“大王,曾经有人跟臣说过晋国七代将亡,晋国看起来雄伟壮阔,可是其实里面早已斑斑锈迹,不堪一击。”弥子瑕说道这,姬午的眉头像当初弥子瑕一样深蹙了起来,弥子瑕却继续道,“大王,晋国自文公以来,一直霸主地位稳坐,为何到了现在差点灭国的境地?!依臣来看,晋国一直自恃良好,傲视各国,只怕早已没有当日的谦虚上进!
这些年来,晋国几合诸侯,想要更近一步深入各国朝政,完全把控各国,做到统一天下的目的,可是事实呢?
臣看到晋国朝中人心不统一,各种各样的内乱充斥,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谋划,却一点都不关心晋国本身的发展,就连晋国被齐卫围攻当日,晋国有些高官还在为几百户搞得战乱纷纷,民生怨道!大王,长此以往,晋国百年基业也迟早会败了。”
姬午蹙眉沉吟,半响他道:“子瑕,晋国的内部问题处理起来会很复杂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他没有想过去管,而是那些问题哪个不是背后一层层的利益,只怕处理下去,晋国一层皮都要剥下来,很多时候,姬午只能选择眼不见未见,只要那些卿大夫不太过分,也就由着他们了。毕竟那些卿大夫都是几朝元老,祖上承袭,势力庞大,可以说晋国就是由那些卿大夫组成的,没有那些卿大夫就没有晋国,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处理?
弥子瑕也沉吟,反问道:“大王,卫国能处理好的内政,晋国为什么不能?”
“子瑕,晋国和卫国不一样……”他说着一叹,却是改口,“你放心吧,寡人会处理好内政的。”他是为了让弥子瑕安心。
弥子瑕点头。
当齐卫的大军全胜归来的时候,晋国大宴齐卫,并重新与之联盟。联盟很快就结束,晋国军队站在城头上看着那一会为敌一会为友的军队走出晋地,晋国军人迷茫,姬午的双眼却被风吹的有些湿润,直到那清丽的人影再也看不见了分毫,他才闭上了眼睛,搭在城头上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身子仿佛也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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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想要如何惩办弥子瑕?”马车上,奇值问道。若不是那日战场上亲眼所见,他当真不敢相信弥子瑕会是一名细作。
姬元闭目休息的眼睁开,神情有些倦怠,这一场战争下来,他仿佛老了许多。
“回去再说吧。”姬元的声音低沉阴郁。
车旅颠簸,军队浩浩荡荡在沙漠留下一道很长的脚印,等行驶了一段路,后面的脚印也被风吹来的新沙覆盖住,看不出一丝人烟走过的痕迹。
弥子瑕既想这段路可以长一点,不用面对卫宫里面的残酷,也想这条路可以短一点,干脆就地正法了他,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也不要感受那种等待死亡的恐惧。
不管弥子瑕是希望短一点还是长一点,这条路还是如预期的一样不短不长的达到了卫宫。
弥子瑕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那里的气味常年腥臭发霉,每日送的饭也大都是馊的,不过几天,弥子瑕的面色变得枯黄沧桑,全身乏力。
他躺在地牢中许久许久,浑浊的双眼已经分辨不出白天黑夜,他真的希望有人现在可以给他一刀,让他了结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
牢房一如既往的安静,外面的卫宫早已闹翻了天,弥子瑕让卫国蒙此羞辱,举国上下都在声讨他,公子朝看着一片倒的朝野,连一口气的都不敢喘,不是他不想为弥子瑕求情,而是他就算求了也是无用,就算求了历史还是如此……
姬元回宫后,就上朝一次,再也没有上过朝,整日呆在卫宫中闭门不见,蒯聩在宫外为弥子瑕求情哭喊了嗓子,都未有人理会,这要是平时,姬元是定舍不得让兄长唯一的子嗣如此的,可是现在他没有心思管这些。
“大王,您是对弥大夫不忍吗?”整个朝野只有祝鮀这个心腹还能接近姬元,他望着暗处扶额的人问道。其实,按弥子瑕的罪行,早已不该称为弥大夫,可是姬元并未下令除去弥子瑕的官职,所以一直固守礼律的祝鮀还是称弥子瑕为大夫。
姬元只有动了动眼,并没有说话。
祝鮀却明白了,只是他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大王不忍处死弥大夫,为何不让他呆在晋国保全性命呢?非要带回卫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自己却难做?
他还没问,姬元已经站了起来,幽暗的烛光让他的面色看起来诡异深沉,他动了动深邃的眸孔,有些泛白的唇吐出诏令:“祝鮀,传令下去,弥子瑕对寡人不敬,将吃剩的桃子给寡人,擅自动用君王马车,当处以刖刑!”
祝鮀一惊,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在说弥子瑕做女干细一事吗?怎么提到了当初弥子瑕分桃、驾车一事?当日君王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日文武百官都说弥子瑕不敬,我们的君王不是百般维护,说他又是有孝心,又是爱寡人,根本就没有罪,反而说那些臣子是嫉妒弥子瑕吗?
祝鮀眨着迷茫的眼,刚要开口询问,姬元黯淡的背影伸出手招手挥退。
祝鮀怔怔的阖上了嘴巴,道了一句:“诺。”退出了宫殿。临走前,再看那窗前的剪影,突地感到一种哀伤无力感从里面传来,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未见,上一次见到,还是孟絷死的时候,姬元跪在兄长陵前三天三夜滴水未沾的时候。
突地,祝鮀又想起姬元小的时候,那时候,他是姬元的太傅,他已经记不得是因为何事,他问着小姬元:“世子,如果一边是你挚爱之人,一边是天下权利,你会选择什么?”
当时的姬元毫不犹豫的答道:“权利和天下!”
“为什么?”祝鮀显然一惊。
“只要拥有了权利和天下,还怕没有挚爱之人?”稚嫩的脸上透出了雄心,当时的姬元已经过早的成熟。
祝鮀只当童言无忌,小小年纪没有尝过情爱,所以不懂得情爱,于是笑着道:“世子,既已是挚爱,当然只此一份,天下再无其他。如此您还要选择权利和天下吗?”
姬元沉吟,片刻才坚定道:“当然!”
“为何?”祝鮀笑问。
“孤家寡人嘛,既然要做君王,定是要舍弃些东西的。”他说的轻巧随意。
祝鮀暗暗摇头,又笑问:“如果你将来后悔了呢?”
“后悔便后悔罢了。”
当时祝鮀还不理解,现在回想却觉得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在大王心中权利和天下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些情感他会心痛、会后悔,可是如果时间倒转,再给姬元一次机会的话,他还是会那么做的。这是一个帝王的绝情,对自己的绝情。
已然对自己如此绝情,还如何期盼他对其他人留情?
地牢
“哐当”一声,地牢的锁落地,有几个奎武有力的汉子走了进来,凶神恶煞一把拽起昏昏欲睡的弥子瑕,连拖带拽弥子瑕被拖到了一个案席上。
弥子瑕微眯着眼,适应着外面的强光,突地一道格外闪亮的光芒闪过他的眼前,他还没有看清那人手中拿的是什么,他就已经被擒住四肢,按倒在案席上。
他以为那人是要杀他,心中生了解脱的感觉,可是那人的匕首渐渐往下移去,当停在他膝盖处时,他才猛然惊醒,那人是要生生挖去他的膝盖骨!时人多是宁死,也不愿受屈辱的,有几人如孙膑一般忍辱负重,图谋大事?何况当时的弥子瑕已经心灰意冷,只求一死。
他猛然挣扎起来,身后牢头一时不查,竟让弥子瑕挣脱,弥子瑕又迅速踢开抓着他腿的人,只是长久虚弱的身体终究不敌,才一个用力,就透支的喘着粗气厉声道:“我要见大王!”
牢头根本不理会弥子瑕,一拥而上,弥子瑕再次被按倒在地,牢头对着弥子瑕呸了一声,满口的唾沫吐到弥子瑕乌黑的面上,那样的面容,还如何有当初倾倒众生之态?众人眼中只剩下一个乞求卑微的罪犯。
“你当你还是大王身边的宠臣?!”牢头鄙夷的讽刺,“大王已经下令,要处以你刖刑!你当日将剩下的桃子给大王、擅自动用君王的马车,现在不过是自食恶果!”
“就是,以为长得一副狐媚样就勾引我们的大王,现在大王不要了,等你刑完刖刑,就是我等享用的时候!”
“哈哈哈——”
那些人的笑声一直回荡在弥子瑕的耳边,他却不在意了,锋利的刀子伸进他的膝盖生生剜除一块骨头的时候,他面色苍白的昏死了过去,地上的血流一地。
原来,不爱便是如此,真是残忍!!
“爱我忘其口味以啖寡人。”
“弥子一瑕片孝心,不惧刑罚,何罪之有?”
这些甜言蜜语,现在都是穿肠毒药!当时有多爱,现今怨就有多深,弥子瑕知道自己背叛他的宠爱,背叛卫国,是难逃其咎,他甘愿一死已谢罪,可是那人却宁愿折磨他,宁愿如此羞辱他,他对自己恐怕已经恨之入骨了吧。
38、探望
浑浑噩噩,晕晕沉沉,弥子瑕躺在潮湿的席上,一直紧闭的双眼从未睁开,身下的伤口被虫蚁爬过啃食,开始腐烂发臭。
弥子瑕已经没有太多知觉,当那些牢头再次打开牢房,嬉笑在将他的身子翻下,一拥而上,覆在他身体行氵壬欲时,他只是浑噩如大海中的一片孤叶,随时都有可能被海覆灭。
那些人牢头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再次有意识时,是两个熟悉的声音,焦急担心,与那些牢头的氵壬笑不同。
“子瑕!子瑕!”
有人在喊他,有人紧紧的握住了他的冰冷的手,有人在用痛心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有人在替他处理身下的伤口和氵壬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