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子瑕费力的半睁开眼,迷茫的眼睛没有焦距,片刻后,他才渐渐看清身旁的人,是公子朝和蒯聩。公子朝眼睛湿润,抱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蒯聩蹲在他身旁已经潸然泪下,呜咽出声。
“他们竟然这样对你……我要杀了他们!”蒯聩湿润的眼闪过杀机,哽咽不止。
“太子……”弥子瑕虚弱的道,声音如蚊蝇。
“子瑕,父王好狠的心,我一直在他宫殿求情,可是他……”蒯聩呜咽,弥子瑕迷蒙的眼闪过痛意,公子朝一个冷眼就回过去,蒯聩才猛然住嘴。
“太子,朝,子瑕能在死前见到你们已经很好了。”弥子瑕扯出虚弱的笑容,还在安慰他们,他总是先替别人着想,才会想到自己。如果他能多想想自己,哪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子瑕,我们不能久留。但我们一定会救你!”公子朝没有忘记来的目的,一番伤感后,立刻就说正事。
“你们想……你们想怎么……”弥子瑕还未说完,公子朝警惕的环视了四周,就附耳在弥子瑕耳边道。
“不行!不行!这样会连累你们的……咳咳……子瑕死不足惜,决不能让你们再……”
“子瑕,这件事是我和太子深思熟虑的,绝对没有问题!”公子朝坚定道,多年前,他不能改变南子的命运,让她承受着非议和宫斗,多年后,他定要救出弥子瑕!
历史?!什么是历史?历史当真不可改变?他公子朝偏偏不信?!历史也是由当时的人决定的,后人总结而来。他公子朝就在当世,为什么不能决定历史的走向?!而后世的人又有多少误撰?!这些都是生机,他若是放弃,枉为拥有现代几千年文明的人!回去后岂不是也让那些历史学家耻笑?!
弥子瑕不知公子朝所想,只觉得此计太过凶险,连连摇头:“朝,我已经是残废之身,若是再让你们犯险……”
蒯聩泪下气愤:“子瑕,你忘记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你说话不算话!”三年之约,原本是情真意切的承诺,为何仅仅是三年,什么都变了,三年后,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子瑕为什么会是女干细?他明明答应我要和我在一起的。
“太子,臣……”
“好了,这些情话出去以后再说。”公子朝打断,“我们时间不多了。子瑕,你好好养伤,不要像现今这样了……”他说着,看着弥子瑕的伤口累累的下身,又是一痛,赶忙移开眼睛,强定下心道,“不然我们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牢房外
公子朝走的极快,蒯聩在后面追着,其实他一直很讨厌公子朝,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公子朝是和他站在一线。
“你准备怎么办?”蒯聩肃然拉住公子朝的步伐。
“先把弥子瑕救出来。”
“我知道!”蒯聩厉声道,这不是废话吗?!!
“那种地方不能住人,先把他救出来,再设法免他的罪责。”公子朝解释。
“怎么救?”蒯聩不耐烦。
“太子刚才也看到弥子瑕的情形,只怕是个人都会不忍。”
“什么意思?!”
公子朝看着这个榆木脑袋的蒯聩,想他幸好是生在卫国,要是在其他王室争斗的国家,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不过也许也正是因为生在没有世子斗争的卫国,才养成蒯聩现在这种个性。不过这种个性,总比姬元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好多了,弥子瑕与他在一起……公子朝沉思,也还好,至少蒯聩是想要救他的,而姬元是想要要他的命的。只是公子朝总觉得,像弥子瑕的这样的人,应该和更好、真正的当世英雄在一起。
公子朝无奈在蒯聩耳边耳语,蒯聩登时脸色大变,不豫的道:“不行!这样会毁了弥子瑕的名声的!”
“他命的都快没了,还在乎什么名声?”公子朝挑眉,然后看着黑着脸的蒯聩,勾起一抹笑容挑衅道:“难道是太子自己介意弥子瑕已非纯洁之身?太子若是现在反悔,也是可以的。弥子瑕,臣自己会救。”
蒯聩立刻暴怒:“我爱他,怎么会不救他?!你最好能救出他!要不然,我定然也要你和南子身败名裂!”
蒯聩怫然而去,公子朝唇角的笑容一僵,这样的人真的好不讨人欢喜,明明是求人相救,偏偏要施以威胁。这恐怕就是公子朝觉得蒯聩配不上弥子瑕的原因。蒯聩从小娇生惯养,虽是养成了单纯的个性,也养成了跋扈恣意之行。很多事,在蒯聩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极得姬元的宠溺,他根本不知道有时候他一些无意的行为,可以致一个人死刑。甚至,在蒯聩眼中,一个人死也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如他和南子的事情,蒯聩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姬元面前弹劾他们,他不过几句话而已,却需要公子朝和南子的几经波折,小心翼翼的处理。他不知道自己和南子之间的感情,也无意了解,在他眼里这就是有违伦理,这就是大逆不道,所以他就一定要处之而后快。他高高在上的位子,造成了他薄凉对待他人的感情和性命,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而公子朝是现代人,对这种三纲五常,天子为尊的思想终究是排斥的。
东宫
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喘,只因他们的主子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开始大发脾气,一连处置好几个看不顺眼的奴仆。
殿外奴仆惨叫挨打,殿内,蒯聩一个人独自坐在榻上,怔怔发呆,眼前又浮现处牢中弥子瑕一身氵壬秽的样子。
“乒乓——”几案上所有的瓷器被蒯聩扫落在地,他伏在案上,双眼阴鹜。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所爱之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当他踏入地牢,第一眼看到弥子瑕的那刻,他心中起了恶心,当时的他,真恨不得弥子瑕是死的,也不愿他是这副面貌呈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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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宫中、朝野上下都在讨论一件事,以往宠冠卫国的弥子瑕竟然被轮女干了!不知这个头是谁先开启的,反正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谣言越传越烈,不堪入耳的言论越来越多。
公子朝径自高兴着,在自家府邸悠闲的吃着时令的瓜果,他还在想要不要推波助澜一番,没想到他不过是随意找人发布了些言论,全城上下就议论成这样。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人的八卦心都是强烈的。
当言论越来越过分的时候,姬元一开始选择视而不见也转为隐隐在意,他私心里是不相信这样的事的,那样风华绝代的人被一群人……
他想都不敢想,他宁愿选择不追究,这件事就是假的鸵鸟心态。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找来了司寇(刑官,三司之一)。
“弥子瑕……”姬元刚出声,司寇樊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禀大王,臣已查明弥子瑕确实被猥亵过,臣已经将罪犯全部收押。”樊岑恭敬道。
姬元的身子颤了下,他果然……
半响,姬元才勉强定下心,道:“所有罪犯凌迟处死!”他声音透着恨意。
“诺!”
殿中安静下来,樊岑奇怪的抬头瞄了眼姬元,怎么还不让他退下?
“他怎么样了?”许久,姬元低沉的声音传来。
“他?”樊岑一时没反应多来,诧异了下,陡然又醒悟,实话实说道,“弥子瑕受过刖刑后身体一直很虚弱,又遭受猥亵,臣去查看的时候,他整个下身已经开始腐烂了,意识也很薄弱。”
又没了声音,樊岑望着姬元阴晴不定的脸,揣摩着道:“大王要去看看弥子瑕吗?”
姬元一怔,行动却已然做出了肯定的回复,他一声不吭向着殿外走去,身后是樊岑的紧跟。
地牢
“大王,地牢潮湿,您小心点。”樊岑恭敬的在一旁提醒。
姬元却没有回话,望着周围的坏境皱起了眉头。
“大王,弥子瑕在前面。”樊岑又道,上前引路。
姬元走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透过层层栅栏,他看到了躺在脏脏席上的人,虽然身上的衣服破烂肮脏,那个人的面容也是乌黑一片,可是他还是认出来就是他。
他突地有些恐惧的退后了一步,仿佛怕这一行就会改变他原有的决心。
可是,樊岑的声音却传来:“大王,弥子瑕好像发烧了。”
他手搭在弥子瑕乌黑的额头,仰着头看着远处的那人。
姬元一惊,赶忙快步上前,一阵恶臭刺鼻而来,姬元蹙眉用衣袖挡住口鼻,却猛然发现那阵恶臭是从弥子瑕的身上传来。他腐烂不堪的伤口已经爬满虫蚁,在他血肉模糊的肉中来回穿梭,那人却一直紧闭着眼,仿佛死去般,一点知觉都没有。
姬元不忍转头,眼眶一下子湿润:“把他带回宫里,找个医师看下。”
“诺。”
39、苏醒
弥子瑕悠悠醒来的时候,身下是软绵的被衾,空气中不再是难闻的臭味,他环视了四周,迷茫的双眸才醒悟过来,这里是卫宫偏殿。
他想要撑起身子,腿间却传来钻心刺痛,整个膝盖被纱布围的像两团包子,他跌倒在床上,睁着大眼望着房顶,这个时候,他才清醒明白的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他这辈子再也不能行走了……!
有人推开了门,一个年龄颇小的少女走到他身边,杏眼透出惊喜:“弥大人,你醒了?”
弥子瑕转头,他现在是待罪之身,还能称为什么大人?
“大人,您饿不饿?要吃东西吗?”易秋歪着头问道。
弥子瑕轻点了下头,小丫头就开心的一溜烟跑了出去,过了半盏茶功夫,又蹭蹭蹭的跑过来,捧着一碗清粥,笑嘻嘻的弯着可爱的眼,讨好道:“大人,您刚醒来,我想你应该想吃些清淡点的。”
“谢谢。”弥子瑕礼貌却冷淡,手撑在塌下,却怎么都起不来,他脸上浮出懊恼沮丧之色。
女子心细,赶忙放下清粥,扶起弥子瑕的身体,又细心的在他腰后垫上一个软枕,让他可以舒服点坐着,再来拿放在几案上的碗,舀起一勺子清粥,放在嘴边轻吹,递到弥子瑕唇边。
“我自己来。”弥子瑕甚为冷淡,接过碗勺,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大人,您睡了好久好久……”易秋坐在他床边,夸张的比划着,声音拖得长长的,有种嚅软的感觉,“秋儿真担心您醒不过来呢。”
弥子瑕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易秋却望着面前梳洗干净后俊美的男子,滔滔不绝的说着,刚开始她见到他的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城里的难民呢,没想到,他洗干净后,长得那么好看!小女孩的情怀,一下子就被全部勾起。
当易秋整天在弥子瑕耳边唠叨时,弥子瑕也终于从偶尔的回话中知道,易秋不是宫中人,是姬元从宫外找来的少女,听说家境不错,父亲以前在朝为官,后来因为看不惯官场的势力,辞官回家了,所以易秋一点都没有官场儿女的娇气,反而格外单纯。
弥子瑕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姬元找易秋在他身边的原因。他还真是有心!弥子瑕讥讽的暗道。知道现在朝野上下无人不想他快死,知道现在自己的名声在宫中有多烂!
“易秋,我想出去走走。”弥子瑕终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景色,有种想要出去的冲动。这个宫里,他如果有机会出去的的话,他再也不想回来了。
“可是您的腿……”易秋小声的嗫嚅道,仿佛怕弥子瑕听到伤心,可是又不得不说。
弥子瑕眼中一痛,低头静默。
小女孩心思单纯,也颇受感染,伤感的低下头。
一个秋天过去,卫宫的偏殿仿佛成了弥子瑕的专属,姬元从未去过一次,也对如何处置弥子瑕没有一句话。
“大人,大人……”这天,易秋欢快的冲进屋子。
弥子瑕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静静的眼神中是冷淡。
这几个月来除了上次他提过要出去,就再也没有提过此事,一直在房中要么看书,要么对着窗外发呆,原本就白皙的面色因为长时间没有日照,变得苍白没有血色。可是,有的人却将弥子瑕的话记在心头。
易秋神秘的对着弥子瑕眨眼,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弥子瑕的冷淡,笑吟吟道:“大人,您可以出去了!”
弥子瑕惊讶。
“大人,家父游历各国的时候,在鲁国遇到一个高人,他能化腐朽为神奇,做出的器具无不出神入化,巧夺天工,当地的人都尊称他为公输子(鲁班)!”易秋亮晶晶的眼睛有着好奇和崇拜,“我上次和父亲说了你的事,想着有一个东西可以代替腿行走就好了,没想到真的可以做到!”
弥子瑕怔怔的看着她,易秋突然对着门外道:“你们进来吧。”
几个宫人抬着一个又像几案又像榻的东西走了进来,将“轮椅”放在了地上。(注:春秋战国时椅子还没出现,所以弥子瑕不知道这是什么。)
“大人,您看!”易秋坐到了“轮椅”上,兴致勃勃的转着身体两侧的轮子,椅子竟然动了起来,易秋往左转,椅子就往左走,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弥子瑕眼中一亮。
易秋赶忙下来,笑嘻嘻的扶起了弥子瑕,弥子瑕落座,双手搭在轮上,轻轻一推,椅子就向前驶去,他稳住轮子,椅子就停住了。
“易秋,谢谢你。”弥子瑕仰着头微笑。
易秋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人的笑容,好好看!
易秋推着弥子瑕出了卫宫,外面已经是寒冬,簌簌的冷风袭面而来,易秋有些担心的道:“大人,我去再帮你拿一件衣服吧。”
“不用了,我想去那边看看。”弥子瑕有些迫不及待指向了远处一个凉亭。
千里雪色,湖面冰冻,冬梅傲雪,亭台楼阁,整个冬天像一个沉睡的美人般,那么安详宁静,美不胜收。
弥子瑕坐在“轮椅”上,舒心的大吸着气,口中吐出白色的雾气。
“大人,卫宫好美。”易秋站在他身后,感慨道,“我要是能一直在宫中就好了。”
小女孩总是容易会被外表迷惑,还以为宫里是令人愉悦的地方,不知这里面暗藏的杀机。
“易秋,我倒希望你不要在宫里。”弥子瑕回答。
“为什么?”易秋惊讶的道。
“宫里没有像你这样的女孩。”弥子瑕回头笑道。
易秋歪着头迷茫的思考,然后眨着眼笑吟吟、颇为自信的问道:“是宫里的女孩没有我漂亮吗?”她见过的几个宫中姑姑,都是冷着一张脸,一点都不好看。
弥子瑕轻声笑了起来,然后默然点了点头,易秋望着他的笑容,也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自言自语的低声道:“可是宫外没有像你这么漂亮的男子。”
弥子瑕与易秋又谈论了些什么,易秋一直咯咯的笑着,银铃般的笑声无所顾忌的传远了四周,这是宫中以往从来没有的景象。
蒯聩早已安排人在卫宫门前视察,一听说弥子瑕出来,就忙不迭的奔了过去,他站在凉亭外,看着远处的人,听着女子娇俏的笑声,内心想起的却是那日狱中弥子瑕萎烂氵壬秽的样子,总是挥之不去,在脑中盘旋多日。
他突地有种冲动,掉到逃走,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见那人,可是一连几个月的相思又让他止住了步伐,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烦躁的不停的拍打着身旁的枝桠,枝桠上的积雪唰唰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