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也穿了一身新衣服,一把折扇握在手中,乍一看倒是人模狗样。
宋知砚本来就烦他至极,现在又被他身上的熏香熏得鼻子难受,于是便更是半分好脸色也无。
“你来做什么?”
“这不是适逢佳节,下官想邀请王爷到天香楼一叙,请王爷吃顿饭。”
他倒是脸皮厚,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宋知砚语气里的嫌弃。
宋知砚想都不想就要拒绝,殷胜却举起扇子挡住他的手腕,笑道:“其实这顿饭也不是下官请,主要是弘王听说天香楼里菜品可口,便想让王爷来一块儿过过口福。”
宋知砚这才收敛了些厌恶的神色,盯着他看了半晌,对方很是受用的样子,摇着扇子端着架子等他答应。
封赫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现下宰左却要邀请自己吃饭,这两件事怎么想都不像是毫无关联的样子。
宋知砚知道推辞不掉,索性答应了下来:“如此倒是让弘王破费了。正巧郡主也在府上,来福,去把人请来!”
殷胜笑着叫住来福:“不用了,弘王已经把人接过去了。”
宋知砚朝来福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点点头,意思是确有此事。
这下宋知砚再没什么机会给封赫递信儿了,这家伙来者不善,这趟酒席想来不能轻松应对。
不知这回那幕后之人会不会露面。
宋知砚倒是不担心宰左这个莽夫,只是他身后那股神秘的力量,始终让他无比忌惮。
人对未知总是怀有些恐惧的。
来福给他找了个披风穿上,宋知砚脸色苍白,时不时地还咳嗽,倒是让殷胜关切地问了许久。
“王爷,弘王只请了您一人,这……怕是不好再带旁的人一块儿啊!”殷胜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瞧着一旁的来福眼含警告。
宋知砚不满道:“他不跟着谁给本王驾车?难不成要殷大人纡尊降贵吗?”
“这当然不是,”殷胜伸手想搭他的肩,被宋知砚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下官带了仆从若干,自是有人驾车的。”
宋知砚还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顾得上朝来福使了个眼色。
外边暮色四合,倦鸟归巢。
时值七夕,路边不少买灯笼之类的小贩,河边更是热闹一片,不少青年小姐都笑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闹非凡。
宋知砚看了两眼,眼里的落寞藏不住,索性撂了帘子坐好。
殷胜坐在他对面,马车空间小,更显得他身上的熏香味道难闻。
像是把一亩的鲜花揉碎了,榨了汁,然后在里面又泡了三天三夜的感觉。
他是第一次觉得花香难闻。
“王爷倒也不必介怀,弘王是个重义气的,定然不会为难王爷。”殷胜没话找话,语气颇为骄傲。
宋知砚盯着他看了半晌,沉声问:“你父亲知道吗?”
殷胜明显愣了下,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爹那个老顽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就我一个儿子!王爷您不必担心他会坏咱们的大事,左右是我老子,多少得听我话不是!”
宋知砚有些同情殷丞相了。
这得是造了什么孽,才能生出这般混账糊涂的儿子。
马车轮子咕噜噜,很快便转到了天香楼。
宋知砚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大厅里站着的石光霁,顿时一怔,跟他对视了一瞬便移过了目光。
他身边跟着红衣,看起来是刚想出门过节。
宋知砚朝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神情淡漠。
殷胜也不甚在意,摇着扇子晃晃悠悠走在前头,带他进了二楼雅间。
里面倒是冷清,偌大的桌子只有宰左和宰殊莺坐在旁边,菜色却是不少,看起来上了有一会儿了。
宋知砚晚膳没吃,本来还有些饿,现下看到他们,又被殷胜那熏香熏了一路,竟是半分胃口也无。
“来来来!快坐!哎呀这就等你们了,摄政王可真是难请!”
宰左笑着给他拉开椅子,搓搓手坐回自己的位置。
宋知砚没得选择,只能坐在他和宰殊莺中间。
宰殊莺看着他的眼神炽热大胆,令他浑身难受。
殷胜在一旁殷勤地给几人倒酒,一脸谄媚。
宋知砚看了看杯中酒液,想了想还是闷头干了。
第八十七章
宋知砚摸不清他的想法,宰左倒是先开了口:“都是自己人,咱们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了!我知道您一心为民,我又何尝不是呢!”
他语气颇有些痛心疾首,乍一看真以为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好王爷。
宋知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笑着说是。
殷胜起来关上了窗。
宰左突然猛地把酒杯掷到桌上,咬牙切齿道:“本来想着回去就举事,谁知这皇帝老儿又横生事端!”
宋知砚心里咯噔一下,问他:“哦?他又干什么了惹你这么生气?”
宰左冷哼一声,道:“他说我家大业大,自己管理那么大的封地实属不易,准备召见本王几位本家的堂兄堂弟,要把封地划给他们一些,这说着好听,可不是明摆着要割本王的权么!”
宋知砚连声称是,这招属实卑鄙。
不过对付你好用就行。
封赫果然没让我失望。
“本来没想那么快的,”宰左喝了口酒,抽了口气说,“但这下若是本王不主动出手,恐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王爷您,这可不行啊!”
宋知砚笑着说:“我怎么样不要紧,倒是王爷您有如此治国理政之才,天下之人有目共睹,若是再不接替他,怕是百姓要怨声载道喽!”
这话很好地取悦了他,宰左眼里得意的光芒不减,哈哈大笑着跟他碰杯。
酒过三巡,宋知砚酒没喝多少,一直听宰左骂封赫,什么话都往外冒,污秽不堪。
宋知砚强忍着没发火,顺从地给他倒酒,试图从他嘴里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结果不等他问,这家伙自己便把困扰宋知砚许久的问题给抖出来了:
“其实这一切,还是得仰仗一位智者!”
宋知砚假装不在意,哦了一声:“您就已经如此智慧无双了,还用得着旁人?”
“此言差矣!”宰左摇摇手指,给宰殊莺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起身朝屏风后边去了。
片刻后扶出个老者来,把宋知砚惊得筷子都掉了。
怎么……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回老家养老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还参与了宰左谋反的事,这该如何是好。
曹康身子骨明显不如以前好了,佝偻着背拄着根拐杖,笑着看向他:“王爷,别来无恙啊!”
宋知砚从没想到,再见他会是在现下这种情景。
他虽精神气儿不好,但决然不是疯傻痴子,那之前的一切,都是他装的么?-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宋知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他们告别的,更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天香楼。
外头依旧热闹非凡,来福站在门口接他上了马车,他紧绷着的神经才敢松懈下来。
“王爷,奴才去宫里求见陛下了,不过没见着人,来喜也不知他去干什么了,奴才只能先回来。不过两刻钟前陛下去府上找过了,听说您跟殷大人一起去吃酒,看起来气得不轻。”
宋知砚心里涌上一阵悲凉,苦笑两声道:“随他去吧!明日散了朝再说。”
曹康竟然就是宰左幕后的那位神秘人,他看起来老了不少,想来妻子骤然遇害对他的打击也不小。
可是这个打小便对自己笑眯眯的老爷爷,竟然是一直想着要谋反吗?
他是想扶持宰左上位,还是要自己……不不不,他身体不行,且平生最看重名声,这种事是不会自己亲自上的。
那么难道他说的是真的,真想杀了封赫,然后把我逼上皇位?
宰左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不想争这个皇帝的人,他们之间难不成还有间隙?
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清晰明了,但又错综复杂,宋知砚一时间头疼欲裂。
回到府中,又是自己冷冷清清一个人。
外头不知谁放起了云灯,晃晃悠悠几只光亮的灯笼慢慢升到空中,相必王府外边必然是情人成群欢声笑语。
宋知砚垂下头关上了窗,强迫自己不去想。
封赫也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了,今日到底是什么事绊住了他,看样子好像是宰左故意安排的,想来不会好办。
可惜了,这一年才有一次的乞巧节-
五更天刚过,宋知砚便起来了。
眼下一片乌青,脸色却是苍白,看起来颇为憔悴。
来福心疼地看着他,帮他浸湿了擦脸的布巾,问他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
宋知砚接过他手中的布巾,摇摇头。
其实确实是做了噩梦,梦见的都是上一世的情景。
火光,人头,狞笑……
这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朝堂上他一直低着头,大臣们说了什么也浑浑噩噩不甚在意。
耳边嗡嗡作响,宋知砚感觉脑子里像是灌了铅。
宣政殿的地板光可鉴人,眼下却像是扭曲的迷宫图案。
他扶着脑袋晃了晃,勉强站直了身子。
封赫好像叫了他,不过不是名字,是规规矩矩的摄政王,他也听不太清,耳边一直有小虫子在叫,嗡嗡地,烦死了。
宋知砚在耳边胡乱挥了挥手,想上前一步应了。毕竟他是君我是臣,不做出点反应于理不合,他想。
但我现在都参与宰左谋反了,曹康还要把我推上皇位……这一切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低着头,想上前走一步,谁知刚迈出一只脚,便觉天旋地转,眼前景物迅速扭曲,竟是这样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意识消散之前,好像看到封赫着急忙慌地从龙椅上跑下来。
现在知道着急了,昨晚上等你那么久你都没来……-
封赫今天早晨差点没起来。
本来昨天约好了跟阿砚出去过节,连衣服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傍晚去王府把人领出来。
谁知昨日奏折比什么时候都多,光批奏折批了一上午,下午又被殷丞相拉着谈了半天时政,他几次三番想走,都没能成功,好像是故意拖着他似的。
眼看着暮色四合,封赫可算是摆脱了殷丞相,着急忙慌就往王府走,生怕阿砚等着急,生他的气,谁知到了却被告知阿砚被殷胜给叫走了。
殷胜和宰左是一伙儿,他叫走肯定没什么好事,封赫恨不得马上杀到天香楼把人带回来。
可来福跪下求他不要去,说不要坏了王爷的计划。
他的计划不过是去套话,封赫纵使忧心宰左为难,但也知道阿砚的本事,必不会被他所桎梏,于是便强压下火气回了宫,连见他都不敢见,生怕惹人怀疑,给他招来祸端。
第八十八章
谁知第二天早朝,却苍白着一张脸直直倒了下去。
简直让人心肝剧烈,天知道他当时吓成什么样子。
上一世就已经失去一回了,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悲剧再一次发生。
封赫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眉心皱地死紧。
御医在外边跪了一片,皆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来喜也不忍心看着他这样,但封赫现下脸色实在是太可怕,谁都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传膳的小宫女在外头徘徊了五圈,宋知砚才堪堪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封赫一脸的焦急和庆幸,他有些神志不清,甚至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把他从梦魇中拽了出来。
“封赫?”他嗓音沙哑,脸上一片不自然的潮红,这是又烧起来了。
宋知砚嗓子也疼,头也疼,脑子昏呼呼地不知今夕何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被封赫扶着靠在床头,软趴趴地还要往他身上靠。
封赫心疼地不行,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着。
他脆弱不堪地依靠着高大的男人,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来喜赶忙去给人倒了杯温水,递给封赫。
勉强撑着喝了些,这才稍微精神好点。
封赫把耳朵凑近他唇边,这才听清他在念叨什么:
“你都没来……昨天……干什么去了?我等……等了好长时间……唔……你是不是只是玩玩儿?”
他的嗓音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封赫一时间心如刀割,连声说对不起。
宋知砚又呜咽一声,眼角滚下两滴泪来,声音稍微大了些,带着哽咽泣不成声。
“你是不是根本……就是……你就像玩玩是不是?是不是?”
“朕怎么会!朕对你是真心的,昨天是有事绊住了,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等你病好了,朕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宋知砚闷在他怀里点点头:“我想吃青团。”
“吃,这就去给你买!来喜!”
来喜连声应了,跪下叩了头便下去吩咐了。
外边还跪着一众御医,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陛下和王爷的关系有些奇怪,正常男子之间会如此亲昵么?
但他们无暇多想,因为安慰完人,封赫便压着怒火又把排头的两位御医给叫进来把脉。
本来也就不是什么严重的病,风寒加重了而已,如今又烧了起来,开的药还是治风寒的药。
人醒了封赫也稍微冷静了下来,赏了这些个御医不少银钱,让他们退下去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