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朗袖刀出刀的瞬间,已被朱怀璧擒了手臂腕子反扭过去,刀瞬间脱了手落在了对方手中。
而下一瞬,那锋利的刀刃就横在了颈上,更不用说还有一只手那紧紧扣在自己肩胛骨,如果他有一分异动,右臂怕是要保不住了。
不过朱怀璧并未长久为难他,感觉到季玉朗僵着身子不动后他便放了手,那袖刀被男人把玩着,末了掷入正对面的砖墙之中。
“玉郎,别相信任何人,这是我能给你最后的忠告。”
那日,季玉朗独自一人在院中站了许久。
第二十一章 “诡刀”
昔日奉剑山庄的朝晖院如今已更名为慈溪阁,但陈设布置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年过六旬的妇人端坐在琴岸前却没有抚琴的兴致,她双手置于膝上,面上一片愁容。忽闻得外面的通传声,她回神看向门口的方向,便见一白发矍铄的老者信步走入屋内。
“耿大哥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事?”
二人遥遥而立,这样的距离隔了几十年仍没有亲近半分,但今日耿垣是有备而来。
“蓉妹。”这么多年,他一直恪守着二人的身份,未曾有过年少时的亲近,而今过了花甲之年倒没那么多忌讳了,“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可能找到三郎了。”
“!!!”这是颜慈蓉二十多年来头一次直视他,“耿大哥,你说……”
“是,我今日在大会上见一少年使出了正弟的剑法,我让云霆与他比试一番再三确认,当是无差。”耿垣未等她说完,上前几步拉住了老妇人的手臂,又说了一遍。
“那他现在……”颜慈蓉面上喜色难以掩饰,这也是近三十年来她头一次没有拒绝耿垣的亲近。耿垣说的三郎是她失散多年的孩儿,自二十多年前奉剑山庄被屠,除了跟在身边的小女儿,她唯一的指望便是当年被追杀下落不明的次子。
“别急,我已确认得差不多了,只是三郎似是已更名改姓,想是中间这些年出了什么岔子。待十拿九稳了,我便引你们母子相认。”耿垣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手背以示安慰,“今日是我考虑不周,你身子不好,经不起这般大起大落,今日我看了你安歇再走。”
颜慈蓉方才一时激动,此刻胸口确实有些气滞,便也顾不上旁的,由着得耿垣去了,殊不知,他还在计划着更大的阴谋……
侠者会过后三日才是正经的武林盟会,而过了一日,耿云霆与庶出的二弟耿云霁便奉了祖父之命便邀各家才俊小晤,也是应了那日阎星澜随后提的那一嘴,说叫小辈们自行聚聚,这便寻了个机会领着各家子弟出去,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此行最终目的都在季玉朗身上。除去太一观与天元道派的清修弟子未答应前去,榜上前十的几人都应邀前去,毕竟少年人身后都代表着各家的长辈,不为其他,也总要给耿老盟主和耿家一个面子。
温悯芳也跟来了,她虽未进这江湖榜,却也是堂堂鸿蒙宫主的爱徒。二九年华的少女,似是朵含苞待放的娇艳花朵,她惯爱穿红衣,颇有些江湖儿女的洒脱英气。
任何一个年轻男子都不可能不对同行这两个娇美的姑娘动心,偏季玉朗看温悯芳那身红裙便觉得别扭,每每温悯芳寻他说话也是三句回上一句。
季玉朗此刻脑中全是朱怀璧的身影。约莫半个时辰前,耿家两个小子带着其他人来寻他。为着问刀楼院子安排的偏僻些,他们最后才来寻,只是方进院子便见那问刀楼主朱怀璧衣衫松散,仰躺在鲤池边。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惜雀刀尊手执酒壶,跪坐在他脚边,而男人则背靠在一年轻俊朗的白衣儒生身上,一手执酒盅,满眼醉态。
这些日子,连一众小辈都见识了朱怀璧对徒弟的苛责冷待,又旁听了些江湖传闻,一边感叹季玉朗遇人不淑,一边对这名不符实的问刀楼主嗤之以鼻。可如今真见到本尊,却是大为震惊。朱怀璧年近四旬,样貌上端正俊朗,却没有半分女相,但一众青年人见他时,却被其身上自然流露出的那一丝媚态骇住了。
“师尊!”直到季玉朗得了通报出来,见此状喝了一声,只是男人醉得厉害,竟似完全未听到一般。
季玉朗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负气离去。只是他不知道,他们一行甫一离开,那仰躺享受酒色的醉鬼便倏地睁开眼,那眼中无比清明,分明没有半分醉意。
“三哥……”云清珂跟着起身唤了一句。
“忙你们的去罢,我一个人静一静。”朱怀璧未应,只是直接下了逐客令,待云、祁二人离开后,他将手中酒盅掷入水中,惊了一池鱼。
……
“季公子?”身边人再唤,季玉朗才回过神。
“抱歉,方才在想旁的事,一时未注意兄台说了什么?”他心思不在此,任旁边如何聒噪,他都听不进去半个字。
“无妨,方才正说着这家店新来的掌厨曾师从宫中的御厨,不知季兄可有忌口?”其实先头耿云霆已说了一遍,只是那时季玉朗心思不在此,故而便由耿云霁代兄长开口重复了一遍。
“无甚忌口。耿公子做主便是。”少年人聚在一起,虽不会知无不言,但相较于各家长辈间的世故,还是颇为直率的。寒暄过后,聊得更多的还是武艺见闻,耿家今日选的这酒楼也是巧,专筑有一处两人高的高台,隔些日子便请些城中小有名气的说书先生热闹一番。
今日他们恰巧赶上了,请的还是崇阳城顶有名的“铁嘴李”,那老叟身着灰白儒衫,看着一副酸腐秀才的模样,口条却顺溜。醒木一拍,下头登时少了些喧哗吵嚷之声,只听得那说书老叟娓娓道来。说的自然是江湖年轻一辈的十杰,这侠者会刚过去不到两日,那比武场上的诸事竟已被传唱,只是说书人也是道听途书,他们并非江湖人,于武道知之甚少,多是以讹传讹,再佐上些脑中构想,便传得越来越邪乎。
季玉朗本是随便听一耳朵,忽闻那老叟说起他的名号来。细细听来,方知他不知何时竟多了个‘诡刀’的称呼,至于交手细节更是被说得神乎其神了。
“季兄刀法诡秘莫测,确可当此侠名。”
先头虽也提了班远意和虞禅,但这二人今日并未前来,季玉朗便成了十杰之首,耿家兄弟作为主位,自是带头举杯恭贺,其他几人也纷纷举杯示意。
“承让。”季玉朗举杯回敬左右,而后一饮而尽。
温悯芳就坐在他身边,待众人放下酒杯便先替其他人开了口。
“季大哥刀法着实惊艳,小妹也是自幼同师父修习刀法,从未见过可将刀充作剑枪鞭法来用,季大哥是怎么琢磨出这般精妙的招法来的?”温悯芳问的也是众人心中好奇之处,也是耿家兄弟此行目的之一。
“季兄的刀法自是承其师。”廖云书先一步开口,他说话时目光微抬瞥了季玉朗一眼,那眼神让季玉朗浑身不舒服。
“帛文。”宁丹戚对自己这个发小儿很是了解,侠者会之前他分明见廖云书对季玉朗师徒十分热情,但此刻瞧他模样,分明是对季玉朗有些敌视。
“早些日子,家父与我曾亲眼见朱前辈用同样精妙的刀法胜了庄段飞,且不费吹灰之力。”廖云书说起朱怀璧时,言语之中颇为崇敬,“说起来,那日朱前辈还有些微醺,出刀却极稳,让我等晚辈佩服不已。”
廖云书同季玉朗一样,也是初出江湖便一举跻身十杰的名门才俊,旁人倒不会疑他言语有假。只是人家亲传徒弟还未说什么,被这么一抢白,反倒让季玉朗有些下不来台。
“帛文素来爱与高手结交,前些日子我们来时路上偶遇朱前辈和季公子,颇为投缘。”宁丹戚在旁替廖云书圆场,他惯是应付这般场合的,这般说便是给了双方台阶下,也不损着谁的颜面。
“正是正是!台下打得不过瘾,不若择日约上一场,再将另两位榜首一并请来。”说到底也不过是少年心性,一时失言也不会真的计较。那耿云霁于武艺剑术上无甚资质,人却极伶俐会说话,办事也周到,这次邀约让他出来也是打着帮衬耿云霆的主意。
既说回了切磋比武,气氛就不似方才那般沉闷,更何况席间还坐着一个夏侯觅。他既非武林世家子弟,也不是哪派高人豪侠门下弟子。他出身草原,向来直来直去,没有那许多花花肠子。来参加此次盛会,说穿了不过是想找个可投靠的靠山,让他可以安稳供养弟弟妹妹,而耿家在侠者会之后出面招揽他入门,双方一拍即合。这样的莽小子只会对席间两个姑娘家上心,言语间毫不遮掩往两个女子身上带,只可以二女瞧不上他,任凭夏侯觅问什么,也是五六句只敷衍回那一句。再加上席间大多都是男子,虽说江湖儿女大多不拘小节,却还有些矜持顾忌在,是而便专注在饭食上。
那酒楼的菜自是做得不差,倒也没让一众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富家子弟挑出什么错处来。酒过三巡,在座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微醺了,便也有人提起告辞,除却夏侯觅这般出身草莽的穷家小子不知底细,别家小子们推杯换盏之际便大抵探出了些风声来。
左右耿家的面子也顾到了,既与他们无关,便趁着微醺的酒劲早早告辞罢了,省得成了不长眼的,倒教人家做东的下逐客令来撵人。
耿云霁代兄长言语挽留几人,客套了一番才将人亲自送出去。原本热闹的席面转眼就只剩下了一半。宁丹戚本也是要走的,但眼见廖云书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拉扯了无果后便也跟着坐下未走。
除他二人之外,也只剩季玉朗和夏侯觅还坐着,前者是抿出了些耿家兄弟的意图来,后者则是单纯留下蹭饭的。
这会子两个姑娘家走了,夏侯觅才敢甩开腮帮子干饭,先前顾着在两个漂亮姑娘面前不好胡吃海塞的,此刻便没了这忌讳。
耿云霆正对季玉朗而坐,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一人,好似旁的三人都不存在一般。还是耿云霁送了人回来,唤了声大哥,他才没像方才那般盯着人看。
“此刻这酒菜吃得差不多了,不知诸位兄台可有兴致去品一品这崇阳城的水舫佳酿?”虽意外于宁丹戚与廖云书还在,但总归无伤大雅,多了这二人在,也好不显得他们目的太直白了些,耿云霁索性邀众人再换个地方。
他口中的水舫却不是什么寻常酒舍,而是江淮一带最有名的秦楼楚馆‘江畔月’,就在城东最边上,靠近那淮河渡口的位置,说是水舫,却并非寻常接客的花船,而是把那馆子建成了约三层的船舫模样。那船通体朱红,又建在岸边,一入了夜点起灯来,真真是一副人间胜景。而说起这江畔月,最先让人想起的必然是这水舫中的那对花魁姐妹。
在场几个小子,除了耿家兄弟和宁丹戚知晓底细,余者都只当是寻常酒坊,未多加拒绝,便应下同去。
只是眼下时辰还有些早,那水舫还未到热闹的时候,他们索性就在这崇阳城中随便走走打发时辰。
“几位大多是头次来崇阳城,若是有喜爱之物,我们兄弟可代为引荐些公道的铺子。”耿云霁与廖季二人皆是初次见面,对他们不甚了解,本是想席间套些话,偏这两人礼数周到,态度却疏离,教他好没头绪。所幸崇阳城还算热闹富足,街市上新鲜花样、玩意都不少,十几岁的少年郎总归对新鲜事物尚有几分兴致,他这么一提倒也不算冒失。
“多谢耿兄,我随意看看便是。”廖云书比季玉朗还要冷漠疏离些,他留下不过是为了弄清季玉朗为人,旁的东西他既无甚兴趣,也实不需要。
“原来如此,那季兄呢?”耿云霁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只得转头看向另一人。
“……玉。”季玉朗倒是没驳他,伫立了片刻后看向耿家二公子说道,“耿兄可知道哪里有买玉坠子的铺子。”
“自是有的,正巧顺着这条街再往北一些就有一间鸿宝轩,东家是凉州有名的金玉商人,与我家也多有生意往来,倒是信得过。”听季玉朗要买玉坠子,耿云霁忙接话,“季兄可是要给令妹买些精巧饰物,亦或是……季兄有心上人?”
同辈男子逛那些首饰铺子,大多是为家中女眷买的,季玉朗年纪尚轻,那便只能是买给妹妹或是心上人,耿云霁说这话本也是寻常,却不料季玉朗停下脚步看着他,淡淡回了一句。
“师尊贴身的玉碎了,我想去看看。”
第二十二章 买玉
大抵是万万没料到季玉朗这般回答,在场几人都听愣了。
除却廖云书是因知道些底细而疑惑于季玉朗在外提及为其师买玉的真心,另几人则疑的是以朱怀璧那般的名声和为人,季玉朗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出门竟还想着为师父买玉,究竟这师徒二人之间还有什么猫腻。
不过疑惑归疑惑,总归季玉朗开口提了,耿家兄弟也不可能驳了他的‘孝心’,自是引着人一路往那玉石铺子走。
只是路上,他们却遇到了件不平事。北街那边拐角巷道口,一个约莫只有十岁左右的半大少年被推搡在地上,他穿着最寻常不过的粗布麻衣,面对比他强壮太多的成年男子毫不顾忌地爬起来冲了过去,口中大喊着:“把玉还我!我不卖你们!恶棍,快还我!”
可惜力量体魄都过于悬殊,为首的那个汉子将手中的玉高高举起晃了晃,随后一把将少年推倒在地。
“小子,是你先喊着要卖玉给我们东家的,爷们好心买下给你换了银子救你娘,你怎么不领情呢?”那人掂了掂手中的玉石,肆意歪曲事实气得少年脸颊通红。他艰难地爬起来,指着那汉字反驳道:“呸!说好了四十两,你们却只给我几两银子,你们这是强买强卖!银子我都还给你们了,我不卖你们!把玉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