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哪位郡王?”
崔妈妈没想到季玉朗会主动追问,先是愣了一下,细想了想才答了:“似乎是唤南郡王的,那般贵人到访,奴家可不敢瞎打听什么……”
“多谢告知。”得到了答复,季玉朗心中有数,便没再问。
“…公子可折煞奴家了。”她做鸨母这些年,被客人道谢可着实稀罕了,“到了,潆潆姑娘和纤纤姑娘都在,几位里面请。”
装点雅致的不知是外头,一进那间房,竟恍惚有种走错地方的错觉。
屋内烧着檀香,相比别处甜腻的花香显得雅致许多,屋内挂着书画和各式瑶琴,连桌椅板凳都用的上好的紫檀,没透露出一丝艳俗之气。
夏侯觅跟在后头,嘴里叽里咕噜蹦出来一句,众人听不懂,但大抵猜得到是什么意思。
再往里些,隔间房中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除了一个极矮的桌案便没有旁的器具摆件了,绕过半透的纱制屏风,便是姐妹俩的床榻。而那对江淮名妓此刻都坐在绒毯上,一人抚琴,一人斟酒,当真是一副人间美景,如果不看那个头枕在美人膝上的陌生男人的话……
“什么人?!”
听到质问,枕在崔潆潆膝上的男人眼皮微抬,人还是一副睡不醒的倦怠模样,看了许久才悠悠问道:“谁啊?搅了爷的好梦?”
还不待几人发火,那斟酒的崔大姑娘就笑着应和道:“道爷忘了,潆潆方才还同你说呢!楼里来了几位少侠,潆潆甚至仰慕江湖侠士,故请妈妈引人前来一见的。”
崔氏姐妹天赐的容颜,一笑则百花失色,当真是美极了。有美人劝说服侍,那男人才又抬眼打量了几个青年一次,末了甩了句“不识得”便合上了眼。
“哪位才是妈妈说的诡刀公子?”崔潆潆抬头看向几人,她贯是爱笑的,笑时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更是凭添了一分俏皮可爱。
“正是这位季公子。”
那崔妈妈上前示意崔潆潆看季玉朗,正抚琴的崔纤纤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果真是俊俏公子,奴家听了坊间传闻,对公子甚是仰慕。”那崔潆潆看着十分柔婉文静,却最喜那些江湖豪侠的故事,什么江淮富商、世家老爷在她眼中还不如一介草莽侠客更令她心悦,“潆潆见公子气度不凡,竟有些像郡王爷呢!想必出身不凡,还这般武艺高强,真是令奴家拜服……”
崔潆潆后半句倒是教季玉朗一惊,他先前只当这花魁不过美貌胜人,却没料到这女子竟如此敏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慧眼识人。
“听闻公子还能将刀用成十八般兵器,道爷说奇不奇?”
男人本是闭目小憩,双手交叉搭在腹上,闻言转过头,睁眼上下打量了季玉朗一番,那种审视的目光让季玉朗很不舒服。
只一眼,男人便闭上了眼,懒懒说了一句:“糊弄人的花架子罢了。”
“季兄精妙刀法人尽皆知,前辈并未与季兄交手过,如此臆断是否有些言过了?!”
男人头发已有些灰白,虽未留髯,却也能看出年岁不小,奇的是他眉心竟有一抹丹红,凭白多了一股邪气。耿云霁闻言斥了一句,又见男人身上衣着随意,松松垮垮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黑袍,难免生了一分轻视。不过他开口还是有些保留,毕竟从方才起,这男人的眼神就让他们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交手?这世间配与我交手的人只有游翰和闻人正,可惜他二人都死了。”男人口气十分狂妄,江湖中如云高手到了他口中竟都不值一提,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捎带进去了。
除了无门无派的夏侯觅并不觉如何,其余人皆神色不悦,尤其是一直沉默寡言的耿家长孙耿云霆,眼见这狂妄之徒竟连他祖父都不放在眼里,哪里忍得了。
“拂尘呢?潆潆,你给我搁哪里了?”听到拔剑出鞘的声音,躺着的男人睁开眼,右手在身侧四处摸了摸,丝毫没有焦急的模样。
“道爷,在这儿呢!”崔潆潆从手边摸出一柄拂尘,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却被打理得很好。
宁丹戚本是不愿与这样的泼皮计较什么的,只是听他这般狂悖之言,不由微愠。
“阁下既也是修道之人,便该……!!!”
他话未说完,便见那灰发男人挥动手中拂尘,一股巨力直压向胸口,几人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只可惜房中的家具器物却无甚幸运,直接被强大的劲力震碎。
只一招,便让几个年轻人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慵懒的灰发男人是他们绝对无法抗衡的高手。只是未待几人撤离,那男人再次出手。
这一次,扑面而来的强大劲力直接将几人掀了出去。伴随着人们的惊呼,便见几人自三楼跃下,模样更是十分狼狈。没有内力傍身的耿云霁直接被内力震得五脏俱焚,呕出一口鲜血便昏死了过去,而内力稍弱些的廖云书即便有宁丹戚在旁护着,仍是呛出一口血,勉强靠着身边人才能站稳。苏拂本是远远跟着,见主子受伤,立刻现身冲过去扶着。
而当他们抬头,却见那灰发男人足尖轻点在窄窄的木栏上,人却半分不见晃动。他右手执一柄拂尘搭在臂上,倒十足一副飘然若仙的道士模样,他神色轻蔑,微垂的视线仿佛俯视众生的神明,而眉心的丹红印更衬出男人的邪气来。
耿云霆压抑着胸口翻腾的血腥气,冷声道:“阁下可敢留下名姓?”
男人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只是那毫不忌讳的笑声让耿云霆更觉羞辱,他冷笑道:“乳臭未干的奶娃娃打输了要回去和爹娘哭鼻子了?”
耿云霆已二十有二了,一直是耿家寄以厚望的嫡孙,今日被男人这般羞辱,一时气郁,捂着胸口半天才将那口血咽下去。
“遇上你们真是扫兴,死穷鬼又要向我讨债。”他叹了口气,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几人面前,“无趣的小子,本道爷可没空陪你过家家,走了!”
说罢便连看都不看几人一眼,手中拂尘一甩,径直从几人身边走过。
无人敢拦,只得看着他飘然而去,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年轻一辈不知究竟,回去说了,各家长辈多数都变了脸色,其他各派闻听遇袭一事与那灰发男人的身份时,也具是一惊。
唯有朱怀璧这边漠不关心,季玉朗来找他时,男人正在喂猫,煮熟的白肉撕成细碎的条状,那只有些眼熟的虎纹猫就卧在他腿上,十分享受地打着呼噜。
“孔丹生……是谁?”季玉朗胸口还有些闷涨,听了朱怀璧随口说出的名字问了一句。苏拂端着药汤侍立在一旁,见他抬手,双手捧着将药碗递过去。
“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
季玉朗端着药碗嗤笑了一声,反嘲道:“这世上还有比你更疯的人?”
“为师最多担得起一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狂妄恣意是要有本钱的,我可付不起。”
“无所谓,你继续说。”比谁更疯他还没有那么闲,那药汤不知道放了什么,苦得很,季玉朗随手捡了一颗碟子上的蜜饯继续听朱怀璧说。
“也没什么新鲜的。孔丹生是影门门主座下五影主之一,硬要追溯的话,那日胜过你的小道士还要唤他一声大师伯。”
肉都喂了猫,只手掌还残留些许肉味,那虎纹野猫寻着味道又在朱怀璧手心舔了舔,才心满意足地跳下去。
“只可惜离经叛道,让他师弟钻了空子。太一观如今这幅做派,怕是成道祖泉下有知死不瞑目。”朱怀璧边说着边起身开了个窗,那猫十分伶俐,转眼就翻了窗出去。
“这猫看着眼熟了些,你怎么走哪里都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季玉朗不由皱眉斥了一句,自然他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也包含了曾围着朱怀璧的廖云书等人,“说正经的,那孔丹生的武功比全盛时的你如何?”
“据我所知,如今这江湖上当无人是他孔丹生的敌手。”朱怀璧没理他前面半句,只是悠悠答了后面的。
“自谦?”
“呵。”朱怀璧轻笑一声,转过身来看他,反问了一句,“玉郎,你觉得我是自谦的人?”
第二十四章 鸿门宴
“……”季玉朗并未立刻答。
倒不是因为朱怀璧自不自谦的问题,方才提及与孔丹生孰强孰弱时,他恍然间发觉自己似乎从未与朱怀璧认真交过手,其实并不知晓他功力如何。孔丹生单凭拂尘一扫就以强大劲力将他们通通掀翻出去,其内力之强悍可想而知。而他早早就停了散功的药物,朱怀璧此刻应当与从前无异。
季玉朗突起一掌直袭向对方,自是存了试探之意。
朱怀璧亦出掌与他对上,但掌心相接感受到的却并非抵抗的劲力,源源不断的内力如缓缓的溪流顺着掌心流入四经八脉,冲开被孔丹生所伤凝结的瘀滞。
“别乱动。”季玉朗察觉到内力流向便想要抽回手,朱怀璧反手扣住他手腕,左手在胸口穴道一点,侧头看了眼手按在刀柄上的苏拂安抚道,“宽心,我不过是玉郎疏通经络,化去瘀滞罢了。”
“我不需要你帮忙。”季玉朗硬邦邦顶了一句,扭开头就要抽回手,只是他大穴被封,论气力却是比不过朱怀璧的,怎么都抽不回手。
“别扭孩子。”朱怀璧拉起他的手继续疗伤,却没想到季玉朗听到那句话登时就气炸了,不管不顾站起来。
“唔!”只是一动气,胸口闷痛,猛地站起来却疼得打了个晃,被朱怀璧反手又按坐回去了。
“不想白费你这十年的日夜苦练就老实待着,孔丹生的内力至阳至刚,当胸挨了两下你还敢喝药扛过去。”被警告了两句,季玉朗也老实没再挣扎,不想承朱怀璧的人情是一码事,但轻重缓急他还是有分寸的。
“你方才想试探我虚实。”朱怀璧立掌贴在季玉朗檀中穴处,随着真气入体,胸口的闷滞慢慢减弱,待略好些便又听得他接着道,“你资质不差,只是十几岁才开始打底子终究是迟了些,凡遇上内力凝滞切记不可妄动自毁。”
“你还是满口教训,听了教人厌烦。”
“中气十足还嘴,想来是好些了。”朱怀璧撤了手又不完全放下心,捉了他腕子把脉,“我并非要教训你,只是忠告罢了。十年心血来之不易,若是伤了根本……以你这般皇亲贵胄的出身,总不会愿意行那采补的下作法子来提升内力。”
“说得跟你用过似的。”季玉朗本是赌气随口一说,却见朱怀璧抬头坦然答了。
“用过啊。我习武比你还晚上几年,资质又平平,若是没些个捷径你当游淮川真是什么好对付的三流货色不成?”朱怀璧刚说完,季玉朗一下子抽回手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瞪着他却不说话,男人嘴角一挑,笑问了一句,“嫌我脏?”
“你简直不可理喻!”季玉朗怒火中烧斥了一句便拂袖而去。
苏拂踟蹰不前,他并未立刻跟上季玉朗,眼神复杂地看向一派闲适的朱怀璧问道:“楼主为何非要那般激主子呢?”
“玉郎那伤需静养两日,忌用内力。你们跟在身边的,伺候时都仔细些,余下也轮不到你等操心。”朱怀璧无意答他,挥挥手赶人,他起身将木窗掩上,只嘱咐了苏拂一句便不再多说。
朱怀璧素来不是温柔和气的滥好人,仅存的耐心和善意只是对自己的‘亲人’罢了。
正在武林大会的当口,孔丹生现身崇阳城,还如此高调地伤了各家的得意门生。这件事便是想不计较都不行,更何况,武林大会本就是为选出统领正道武林之人,锄奸惩恶,剿灭那日益壮大的魔教妖人。
隔日各家各派院内便有耿家的信使到了,由耿老盟主手信一封,遍邀各门各派掌门主事之人午后未时到聚英堂一叙,商讨此次影门之事。又言道,因事关重大,出于慎重,各家同行之人越少越好。
“此次玉郎代我赴会,九妹陪他去一趟。”
季玉朗本还想着如何当着云清珂三人暗示朱怀璧带自己去,不料他竟是打算不去了,干脆甩给了自己,一时也没接上话。
“既点名要各家掌门主事,三哥让师侄代你去是否不妥?”
童诗不解,却听朱怀璧说道:“所以劳九妹跟着,你这些年来行走江湖积攒了不少侠名威望,但若是想再往上走,这般正经场合露面还是少,正巧玉郎少些个场合历练,你陪着他去,我也放心。”
木梓在一旁听着,顺手抽走朱怀璧手中攥着的那卷书,在一旁打趣道:“明明三哥你自己就不出门,童姐也是怕此次师侄代你去,外面那些腌臜话要传得更难听了。”
“既是腌臜话,也不必入耳,你们过去听得还少?”朱怀璧轻笑,全然不将那起子流言放在心上,他们六刀尊皆是游淮川的近身刀奴出身,只这一条江湖上那些‘名门’就少不得轻视几分,若是真计较世人口舌,怕是没完没了。
“三哥说的是。既如此,我与师侄同去。”童诗应下,见朱怀璧有些心不在焉,便又多问了一句,“三哥有心事?”
“师尊?”季玉朗闻言也看向朱怀璧,见他眼神恍惚,确是有些走神。
“无事,继续说。”朱怀璧回过神摇摇头。
“正如三哥说的,师侄好歹也是我问刀楼的少主。既承了三哥的衣钵,日后少不得要担待楼中上下一干事务,既已加冠,总不好还似孩童般由着胡闹。”云清珂和季玉朗骨子里好似不对盘一样,见面三句话说不了必是一副动手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