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些利害还是被一个晚辈点出来的,若是当真不管,以后还有何脸面行走江湖。是而季玉朗这番说辞,别家不仅不能责他狂妄,还要顺着他的话帮腔,至于看问刀楼的笑话,此刻怕是没那个心思了。更何况此事缘起于谢家和问刀楼的旧日恩怨,谢衡羽武功平平难承家学,这些年一直仰人鼻息,谢家自谢良弼去世之后,家门败落,问刀楼虽不复游老爷子在时盛况,却也是雄踞一方的大门大派,此刻无人会为了区区一个谢衡羽而公然得罪问刀楼。
便有人出言请耿青梧主持公道,赶谢衡羽出去,剑侍得令一拥过来就要拖人出去。谢衡羽自是不服,扒在门边顾不得其他破口大骂,言辞污秽不堪入耳。
廖桀倒是在旁状似无意说了一句:“贤侄心倒是定。”
“三言两语让人教唆着出头,若是换了师尊或是云师叔在,足下不怕今日走不出这个门去?”谢衡羽此刻丑态尽出,季玉朗根本无意与这泼皮多费口舌,冷嘲了一句却是切中要害,他话音未落便有几人变了脸色。
耿青梧一时猜不透季玉朗到底知晓了多少内情,却再不敢让谢衡羽留在这里,连忙叫五弟耿青杉带人离开。只是一波未平,偏像有人刻意让他不得安生开口挑衅。
沈琦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在旁酸了一句道:“朱楼主若是亲来只怕还说不准,不是前些日子还说内力不济躲了人命官司?”
说的是刚办了丧事的宁劳两家,那桩命案虽不是什么秘密,可知道朱怀璧内力不济的只有那日在场的其他三家,劳家人早早离开了自也是不清楚的。而如今沈琦竟也知道了,总归不可能是问刀楼自己漏出去的。
季玉朗起身朝耿青梧抱拳道:“耿大侠,那日为求公正,是家师请耿盟主亲试内息,这本也没什么。只是不知缘何会传出,若是教有心之人听去了,怕是有损师尊英明。还望耿大侠禀明盟主,定查上一查!”这个有心人几乎是戳沈琦脊梁骨,他虽气愤却没有蠢到自己主动去认,这哑巴亏只能认下了。
“季少侠放心。”忽闻一人声传来,若洪钟般响亮有力,众人纷纷起身相迎,耿垣回了一礼示意众人落座,行至季玉朗面前抬手托了一把,“此事老夫定然追查个明白,若是耿府有人犯了忌讳,我定绑了送去听凭朱楼主处置。”
“全仰赖盟主了。”
耿垣笑着拍了拍季玉朗的肩头,还不忘称赞一句,明眼人都能看到盟主对季玉朗的看重。倒是廖桀方才一直不动声色看季玉朗讽了谢衡羽、怼了沈琦,借着低头品茶的空余又看了青年一眼,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耿垣落座便正式提起了此次要商讨的大事,影门蛰伏了近二十年又卷土重来,尚不知目的究竟是何,但单说起这次是孔丹生来打前站便足够正道江湖忌惮一阵子了。
孔丹生究竟是何许人也,季玉朗先前已从朱怀璧口中听了不少,他心中有数自然面色沉静,但见在座不少人面色不虞便知那日朱怀璧所说并无虚言。
“说起这影门这魔头,正巧季少侠今日在场,当是最清楚不过的。”提到孔丹生,耿垣又把话绕到了季玉朗这儿,而当日被孔丹生伤的几家小辈,确实只有季玉朗在。
“此人看似放浪形骸,内力却实在浑厚强劲,他只是一挥拂尘,晚辈便似当胸受了一击,这两日每欲调动内息便胸口钝痛。”季玉朗说的倒是实话,他们确非孔丹生的对手。
座下一人听季玉朗说完便开口道:“这魔教妖人若是为示威而来为何要放一马?季少侠既是在场,不若将当日因果详说一番。”
“当日两位耿世兄邀我等小酌,正巧碰上了此人。本只是言语上不快,后来听那孔丹生说这世上唯有已故的游翰与闻人正配做他对手,想来耿兄是不忿于他未将盟主放在眼里。见耿兄拔了剑,那人遂出手伤了我几人。”季玉朗倒是答了,只是他话里话外似是暗有所指,偏又说得有理有据,耿青梧本想替儿子开口分辨一句,被父亲瞥了一眼硬是憋了回去。
“诸位英雄可有高见?”
“他倒是狂妄,当真是不把我正道武林放在眼中。”一人越众而出,朝耿垣抱拳,“常某愿为先锋,替众位会一会影门妖人。”
第二十六章 盟会生疑
众人闻声望去,见那人身姿挺拔,虽人到中年,目光却炯炯有神,但季玉朗见到那人面貌,却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不为其他,只因这人是他的仇人,慈悲剑常巡。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常巡说完话一抬眼,便把青年的眼神瞧了去,心中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面上惯是一副活佛似的和气模样,还冲青年笑了一下。
季玉朗到底还是年轻冲动,有些沉不住气,直到见常巡看着他笑才恍然觉出自己方才的表现过于异常了些,便借着喝茶的间隙别开眼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才抬头,恢复了如常神色。
常巡虽心中觉得古怪,但到底只是个后生晚辈不值得挂心,又抱拳向耿盟主请缨。
“常贤侄能有此心,世伯甚是欣慰。只是那孔丹生并非寻常魔门教众,还是要从长计议一番。”耿垣并没有立刻应下他方才之请,于情于理倒是反驳不得,毕竟孔丹生师从道门之首,二十多年前武功就已登峰造极,常巡虽也是江湖上顶尖高手,但真对上胜算怕也一般。有人虽也想借此次诛杀魔门子弟扬一扬本门威名,但听方才季玉朗转述之言,便也打消了心中念头,毕竟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性命更重要。
“盟主所言甚是,若有差遣,我万阳山庄义不容辞。”常巡本也没打算真的去会孔丹生,他说得模糊,料定了耿垣不会干脆放他去,口头上转些美名赞誉也就够了。
季玉朗在旁冷眼瞧着,明明先前还是一口一个常某人,这会儿却换了说辞称是万阳山庄,若不是季玉朗早些时候从朱怀璧那里听到了常家兄弟阋墙的稀罕事,此刻怕是根本不知他话中有异。抬眼瞧了下面色如常的耿垣,抢在常巡回身要走之前起身道:“晚辈早闻常前辈的侠名,倾慕已久。今日盟主召集大家共商锄奸之事,晚辈倒有一想法。”
“季少侠请讲。”常巡在外一直有谦恭礼贤的美名,季玉朗与他说话,他总不好不接。
“晚辈想,常前辈行走江湖多年,必然人脉颇广,不若先为打探一番,虽不能即刻斩魔头除患,也算是全了前辈的一片赤诚侠义之心。”
“季少侠所言不错,青梧,你与贤侄同去。”
父亲之命,耿青梧自然意会,起身应下,他们一唱一和敲定了,根本没跟常巡推脱的机会。偏耿垣又命亲儿子协助,让常巡先前想找几个影门走卒杀威立功的小心思彻底消了,若是出了纰漏,最好的结果也是将功劳分一半给耿家人,差些可能自己要惹一身腥,但话已经被架在这儿了,也容不得常巡不答应,只得笑着应下了。
童诗是不知季玉朗家仇的,对于他方才贸贸然让常巡下不来台的事有些不悦,在季玉朗坐下时便压低了声警告了一句,“三哥许你这般擅自做主?”
季玉朗倒是不在意,略偏过头嘴角带笑,回道:“九师叔若是不信,不妨回去亲自问师尊。”
各自落座又说起此次盟会之事,耿垣虽也号召武林正道之士除恶扶正,但言语之中却隐有退位让贤之意,才说回到过几日的武林盟会上,言道:“承蒙江湖同辈抬举,耿某人忝居盟主之位二十多年。如今见侠者会上才俊辈出,心中感慨。恰逢此次武林盛会,当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英雄匡扶武林,惩奸除恶!”
“盟主老当益壮,乃正道武林之肱骨。”常巡适时开口附和,他先是吹捧了耿垣一番,继而才道,“盟主且安座后方,让我等晚辈为匡扶正道尽一份心意才是!”
“贤侄有心了。”
常俞白死后,万阳山庄落在了长子常嵩手里,亦可以说是落在了耿垣手中。不说常嵩,常俞白还在世时便唯耿垣马首是瞻,而常嵩借耿垣排挤嫡弟,双方面上虽未交恶,但也只剩一层窗户纸未捅破罢了,耿垣自然也知道常巡此次频频出头意在武林盟主之位。
耿、常二人言语交锋自然是暗藏火药味儿,也有方才听出耿垣话中退隐之意的人欲争一争盟主大位,起身跟着附和。孔丹生他们不敢出头冒险是为了自保,争夺这武林盟主却没有这么多忌讳,面上到维持着一张张谦卑正派的面貌,里子什么模样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九师叔不一同?”左右这武林盟主之位不在季玉朗谋划之内,虽知道童诗也有意武林盟主之位,但却没那个闲心去管。这会儿悠哉品茶看戏,倒也有空回敬对方一句。
“……”童诗没接话,她是有意武林盟主的位子,但生性清高,学不来那些恨不得把企图写脸上的市侩做派。
众众纷纷起身,有的是有心争一争,有的只是单纯随大流。季玉朗和廖桀等人是最后起身的,他们虽不屑于表现,但也不想当特立独行的那个异类,耿青梧带头起身,呼啦啦跟着站了一片,其他人总不好还稳坐在椅子上,也跟着‘劝说’耿垣统领武林正道。
耿垣摆摆手,虽没言明,也没拒绝。只言道待武林盟会之后,由新盟主带领诸位英雄共同抗敌如何如何。
季玉朗总隐隐觉得此次盟会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匆匆召集江湖各派,却实在没说出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待离开时,又先后被人叫住。先是常巡,男人自是顶了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来搭话,左不过就是因为觉得方才季玉朗似有些针锋相对之意,若有所指问及从前是否见过。
“常前辈多虑了,晚辈只是机缘巧合之下从家师口中听闻了前辈的侠名,有感而发罢了。”
“原来如此,说来还是常某惭愧,对朱楼主知之甚少。改日有空,定要请朱楼主过府一叙。常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木夫人和贤侄了。”
“前辈慢走。”
如今江湖上,他慈悲剑常巡名望颇高,说话间自然有些掩不住的傲气在。童诗行走江湖十余年,贯是一袭男子装束,纵然大家伙都知道她是木梓的夫人,但为着她的武功、侠名也会尊称一句,偏常巡只喊她木夫人。
“九师叔不气?”季玉朗也听出来了,待常巡走了还略带挑衅口气问了一句。
童诗不答反问道:“你与他有仇?”
季玉朗笑笑不答,左右他们师叔侄二人谁也没真想听对方答什么,口头上互岔一句也便罢了。
正待离开,却又被耿青梧叫住。他要找的自然是季玉朗,只是开口说的话却莫名有些耳熟。
“犬子先前行事莽撞,连累季少侠也受了伤,耿某这些日子一直未抽出空亲自上门致歉,不知贤侄可好些了?”与廖桀几乎一模一样的客套之语,他说着又命手下剑侍奉上一个锦盒,朝一旁的童诗拱手道,“童大侠,这盒百年老山参是家父特意命人找出来的,望代为转达给朱楼主,以表我耿家歉意,也好替季少侠补养身体。”
百年山参虽不是什么绝世之物,却也是罕见药材,这一株少说也要上千百两的雪花银,耿家倒是大方。
“多谢美意,待我回去定与三哥禀明。”童诗倒不推拒,她身边的摺花婢女上前接过后退回到主子身边。
耿青梧抚了把长须,笑着回道:“自然自然。盟主对季少侠颇为赞许,也倍感有缘。若是有幸,季少侠可过府一叙。”
今日倒是邪性,一个两个的都来找他过府一叙,季玉朗面上如常,通通笑着应下。待回了小院才一一说给朱怀璧听,只是他压根未察觉到自己仍习惯依赖对方,抑或说他察觉到了只是刻意不去想罢了。
进院子时,‘头痛难行’的朱怀璧正陪着义女坐在池塘边喂鱼玩水,昔年奉剑山庄翻修过的院子颇为精致,荷池亭台,曲水流觞,风雅倒是一点不少。
“哥!”一见兄长,季玉声便将鱼食一撒扑过去搂腰撒娇,腻味够了,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人,略显局促地叫了一声,“童姑姑。”
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童诗也只平淡应了一句,她是个性子冷清的人,即便是面对崇敬的二哥、三哥时,也贯是副冷静持重的模样,也难怪季玉声这样的活泼丫头见到她会蔫。
童诗又将今日盟会上的事一一详说了,也包括季玉朗主动挑衅常巡和耿常两家邀他过府一叙的事。语气虽不咸不淡,但却能听出她对于季玉朗主动挑衅一事尤为不满。
在朱怀璧面前,季玉朗总觉得难以张口,内心痛斥自己面对朱怀璧时总是习惯听他说法的旧习惯,只是今日事他也觉出些蹊跷来,故还算耐着性子听童诗说完,心中转念猜测朱怀璧接下来会问他的诸多可能,正思考该如何一一解答时,冷不丁见朱怀璧抬头望望天,突然来了一句,“眼瞅快晚膳时分了,玉声也玩累了。九妹,你带玉声去寻老十,他方才吵着要去打些野味来,也不知弄成什么样了。”
童诗知道这是三哥要支开她们,单独与季玉朗谈,虽不满于他对季玉朗总是高拿轻放的态度,但她并不会忤逆三哥的决定。
待所有人都走了,季玉朗才说了心中疑惑,这一路回来细细想过仍是觉得哪里不对付。
“玉郎心思敏捷,合该察觉出这里面的异数来,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罢了。”
朱怀璧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季玉朗沉下心来重新琢磨了一番,有了异数这个引子才恍然觉出些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