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子记下了,日后必定万分小心。”
“时辰也差不多了。青桦,你带上乐盈与我同去,青梧去把方才的事操办好,切不可再出什么岔子,至于盟会你两个弟弟也能帮你分担一二。”
耿家兄弟关系远没有面子上那般平和,耿青梧能留在本家为耿垣办事,一是看在他长子的身份,二是因为儿子耿云霆的存在,如今父亲把两个弟弟喊回来代替他办事,无疑是为着前段时日他出了纰漏而敲打他,耿青梧心中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打起十二分的心思办好方才交付的事。
武林盟会三年一次,为的是选德才兼备的江湖豪侠统领正道武林。各家掌门、大侠切磋比武自是没有年轻一辈那般琐碎的规矩,谁站到最后,谁便有资格挑战耿老盟主,争一争那盟主之位。
江湖之中高手云集,却也并非个个都想要那正道至尊之位。有的单纯是想借机扬一扬本门威名,图个好名声才能广纳门徒。毕竟不是每家都有个百十来年的基业,有人慕名前来投身,至于那些真正有能力搏一搏盟主位的大多都不急于表现,等前面人折腾得差不多了才是他们登场的时候。
但即便如此,他们之中大多也比侠者会的各家青年一辈要强上许多,越是站到后面的,越可见其功底。
“那小道士的师叔武艺倒也不赖。”季玉朗偏头看了一眼朱怀璧道,“师尊不试试?”
此刻比武已过去了快两个时辰,如今在擂台上的是先前胜过季玉朗的那小道士的师叔,一袭素色道袍,手执拂尘,神情淡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也不用刀剑,只一柄拂尘便胜了之前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客,武功着实比他师侄班远意要高出许多。
朱怀璧却不搭他这一茬,而是径自道:“成道祖弟子众多,却只有两人为他爱徒。一个是叛门的孔丹生,一个最后入门的詹溪生。心无旁骛,才能有如此纯粹的剑法吧。”他念叨这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但在季玉朗听来确实在暗指因为心怀复仇大业而习武不精。
“师尊这是说我呢?”
“没说你,说我自己呢。果然心里要是夹了旁的念头,这习武便没个进益。”朱怀璧随口答了一句,视线便又转回了擂台之上,这会儿已有了新的挑战者,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常巡的模样,手按在剑柄上,倒是一副跃跃欲试之姿。季玉朗顺着他眼神看去,也看清了常巡此刻的神态,只是相较于朱怀璧的云淡风轻,他面上那一抹凝重与敌意却是展露无遗。
照理说,尹枭先前与他约定的日子已到,只是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什么事发生,此刻季玉朗哪还有心思看台上比武,朱怀璧一心盯着台上,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无暇去管,竟没有多嘴数落季玉朗一句。
待方才那名剑客败于詹溪生之手,常巡才飞身上了台子,朝对方抱拳。
“詹道长,常某特来讨教。”
“常大侠有鸿鹄之志,贫道力竭无意相争。”奇的是那道士竟语出惊人,竟直接不打了,朝台上耿垣告罪一番便手托拂尘缓步走下了擂台。
虽说不战而胜对常巡来说也算件好事,但那詹溪生明显未尽全力,见到他却说力竭不相争,平白让常巡觉得面上无光。
“原来出家人说话也能这般毒,倒是有几分师尊的‘风采’。”季玉朗自然乐得见常巡吃瘪,一扭头见童诗起身,“九师叔这便要去?”
“三哥。”
“做你想做的便是,不必顾及我。”
得了这句话,童诗才飞身上了擂台。她九年前曾来过一次,那时她败于耿垣之手,其后数年童诗闭关锤炼自身武艺,四处游历扶危救困,武功虽无法与那些宗师比肩,却也在刀法一派登峰造极,龙雀刀尊之名一度盖过了问刀楼的掌家人隋晋。
台上二人都正直壮年,武功名望俱是相当,他二人对上也颇有看头。
童诗的那把大夏龙雀是难得的名刀,自古战场遗失之后便没了下落,后来被酷爱藏刀的游翰意外取得,收入刀阁之中,只是后来游淮川承袭了楼主之位,便把好刀通通拿出去赔给了手下人,常巡那把剑虽不是什么孤品神器,却也是名家淬炼出的好剑。
龙雀为环首大刀,刀身看着颇为沉重,而童诗人虽看着纤弱,出刀却极稳。
那刀带着雷霆之势斩下,只闻得金玉交错之声,刀剑已然对上了锋芒。数息之后,二人同时错开,身形顺转,电光火石之际已试探了十余招,却是不分胜负。
只这一番,常巡便不敢再轻视这美貌女子,她身形瘦小,穿着一身男子衣袍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劈斩的力道却半点不比那些壮年力士差。最初格挡那几下,竟震得他虎口发麻,可见童诗功底深厚。
这一刀一剑皆是江湖翘楚,所用也都是各自精妙功法,互有试探,一时倒说不上谁胜谁负。
台下有耿家的侍女手捧香茶行至各处换上茶水,众人都集中心思观望台上两人比试,无人注意到那排侍女队尾一人身形高挑,只是一直垂着头让人瞧不清楚,朱怀璧余光瞥了那女子一样,却笑而不语低下头继续品茶。
侍女行至场中之时,末尾那人突然掀翻茶盘发难,一枚暗器又疾又毒朝着常巡背心打去。
第三十一章 孟女血书
常巡本全神贯注与童诗较量,那暗器自他背后而来,又因为站得近,眼看就要打在他背心。
童诗此时手腕陡然一转将那枚暗器挑飞,同时伸手一抓,将常巡人捞过来,自己却因为常巡收势不及而被割伤了手臂。
那女子一击不成,面上流露出懊恼悔恨之色,随即伸手往怀里摸,离得近的侠客怕她又要掏暗器伤人,连忙抢上前点了那女子穴道,用蛮力将人按压在地。
“木夫人,得罪了。”常巡收了剑向童诗抱拳致歉,纵然那一剑是因为童诗伸手拉他才不小心划到的,但到底是被自己伤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视而不见。
“无妨。”童诗反手提刀,只应了一句便朝方才暗器掉落的地方去了,拾起来细看却发现并非寻常匕首,那白刃一边刻有一个‘孟’字。
“贤侄受惊了,童大侠的伤可有大碍?”拿着那柄匕首返回,耿垣已来到台中问候。
童诗淡定摇了摇头,答道:“皮肉伤,不碍事。劳盟主挂怀。”
“小侄无事。”常巡盯着那女子,此刻她已被耿家剑侍牢牢按住。若是照他的脾气,定要将这女子活剐了示众,但武林盟会之上,还是要顾着慈悲剑的名号,只得忍下心中怒火责问道,“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姑娘,竟要害我性命?盟主可识得这女子?”
那女子身上穿的是侍女的衣裙,又是跟着耿家奉茶侍女一道来的,自然让人先想到的就是耿家。
耿家人也不可能记得每个下人的容貌长相,招来奉茶的侍女询问,皆以为是府中人手不够新招募来的,便没有人留意,但无论此女是否为招募而来,抑或只是偷了衣裳混进来的,耿家都难逃一个监管不严的罪过。
“老夫御下不严,让贤侄受惊了。”耿垣先是安抚了常巡两句,随后板着脸命令那女子抬起头来。
剑侍扯着那女子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右颊一道扭曲的伤痕直蔓延到嘴角,生生把一张艳丽面容毁得不成样子,她拼力张口却喊不出来声音,只不断扭动挣扎,眼神怨毒地盯着常巡看,还是先前制住她的侠客想起解了她的哑穴,女子这才发出声来。
“常巡!畜生!你不得好死!”那女子即便被压制着,却仍不断挣扎,声嘶力竭咒骂常巡。
“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一旁有人却反对道:“盟主,这疯妇险些害了常大侠,您还听她的作甚?!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常巡也附和道:“小侄以为这女子极有可能是影门之人,她方才出手一击可见是有武功底子的,必定不是寻常良家女子,不若押下去细细拷问……”
“常大侠这话,本座倒听不明白了。”
台下一人出言打断,常巡看去,却是朱怀璧。
“不知朱楼主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常大侠方才那句有武功底子的比不是良家女子……”朱怀璧话只说了一半,视线却在场中飘忽不定,毕竟武林之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家学底子。方才常巡这么说时,她们倒也没觉得如何,只是被朱怀璧这么一带,好像听着真有些别扭。
常巡板着脸回道:“朱楼主不要断章取义,曲解常某的本意。”
“呵。话是常大侠自己说的,朱某可没有改你的话。”
“常某一时言语不慎,不知哪里得罪过朱楼主,竟抓着常某一时疏忽不放?!”
常巡义正严词辩驳了一番,竟还听出些许委屈来。他在江湖上素来广有侠名,而被他指责的朱怀璧近来名声着实不太好听,两下一比,自然有人更倾向于常巡一边,但顾忌着问刀楼的势力,却也没敢说得太过,只劝道:“朱楼主想是误会常大侠的用意了,近来影门屡屡侵扰中原武林,这女子刺杀时机来得如此之巧,若是不幸被她得手,正道武林岂非要痛失一肱股。常大侠也是为了正道武林着想……”
“常大侠行得正做得直,那不妨让盟主问上一问。贵友和您这般急着处置这女子,莫不是想灭口?”
常巡面上险些没绷住,他握着剑忍了又忍,驳道:“诸位英雄今日齐聚此地正是为了商议讨伐影门一事,常某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不知朱楼主句句阻挠,给常某人身上泼脏水是何用意?难不成是想庇护此女?事关正道武林存亡大事,朱楼主可别错了心思。”
朱怀璧起身,却不理会常巡的质问,而是直接朝耿垣拱手道:“既然常大侠并不忌讳,劳烦盟主问上一问,也好让众人一起听听,出个主意。”
“老夫正有此想。”耿垣应下,直接把常巡反驳的话噎了回去。
众人重新落座,耿家剑侍奉命解开反绑女子的绳索,将人带至台中询问。
童诗也暂时回了,朱怀璧递了伤药过来,木梓凑上去查看伤势,纵然只是皮肉伤,也让他心疼得不行。
季玉朗之前不言不语,那女子出现之时,他便知道这女子必是尹枭安排的,但朱怀璧开口呛常巡却是让他出乎意料。那本是他要做的,常巡意图掩盖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思量如何开口更有信服力些,却不想朱怀璧替他说了,且句句都是阴阳怪气的口气,直把常巡都怄死了却不能还嘴骂他。
那边女子跪在台下,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从怀里掏出一片白绸。她展开白绸,那绸子上的血迹都变成了黑褐色,可见这血书已有些年头了。女子双手高举面向耿垣,声泪俱下控诉道:“小女孟冬珂,家父是涿州义商孟尧。今持家姐血书,控告常巡恃强凌弱,逼死良家女子、图财害命,勾结官府让我全家求告无门!草菅人命、作恶多端,小女恳请盟主主持公道,让这等恶徒血债血偿!”
常巡素有侠名,甚至因其扶危救困,广散家财襄助百姓而被人美誉为‘慈悲剑’,可今日女子所言,着实与常巡素日形象相距甚远,一时众人未敢真信。
先前替常巡开口主张要将女子处理掉的那人厉声斥道:“一派胡言!定是魔教妖女来这里混淆视听,意图诬陷常大侠!”
那孟家女儿紧紧抓着手中的血书,回头怒骂道:“你们是一丘之貉!别以我不知道,当年就是你与常巡一起当着我爹爹的面欺辱我姐姐,爹爹才急怒攻心而死!任子鹤,你敢说你的青湖剑派不是踩着我孟家的尸骨血肉建起来的?!”
大抵是未想到一个小女子竟将自己的名姓和剑派都说得清清楚楚,那任掌门的脸皮登时就挂不住了,梗着脖子怒斥道:“一派胡言!妖女,是谁指使你如此污蔑我们!”
若说先前众人还有些不敢相信,见任子鹤这般反应,多少心中都有些动摇。
常巡此刻只想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舅子,但面上他却仍是一脸镇定,起身一步步走近道:“孟兄义名涿州府上下无人不知,当年家父还曾想将家姐嫁予孟兄,虽二人有缘无分,但常孟两家一直有来往,我怎会对孟兄和两位小侄女下此毒手?岂非愧对先父在天之灵?”他并未直接反驳孟冬珂,而是转而说起两家渊源,大义凛然的模样完全不似任子鹤那般气急败坏,再则他善名在外,这么一说当真有几分可信。
常巡看向因他方才话快速冷静下来的任子鹤,语重心长道:“任兄细想想,可开罪过什么人?孟家侄女说不定是一时糊涂才遭奸人蛊惑,你我是长辈,该宽和些,怎可急躁?”
言下之意就是孟冬珂是被人蛊惑诓骗才往他二人身上泼脏水,任子鹤也是一时情急才言辞激烈了些。
“你才是胡说!你们当年罪行都是我亲眼所见,我姐姐留下血书还能有假?!”
“孟家侄女,你年纪尚小,不知人心险恶。眼见并非为真,须知这世上有种精妙易容之法,连亲近之人都无法辨出。”常巡语气和缓,好似真的是个体恤的长辈,他俯身向女子伸手,被对方挥手打开也毫无气愤之色,“当年孟兄一家遭难,我还甚是遗憾。说起来,孟家侄女你是如何逃过一劫,可是有恩公相救?”
一句话便彻底扭转了局势,顺便点醒众人。毕竟如果孟冬珂所言为真,常巡和任子鹤有何理由放过她,而她今日带血书混进耿家山庄,于擂台上刺杀常巡,又是得了何人助益?若是得了旁人帮助,这人若不露面,是否真如常巡所说是被人蛊惑,才泼了脏水要诬陷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