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原来……哥哥说得是真的,你从那时候起就想着要抛弃义父了。若是早知道如此,我绝对不会跟你走!”
若是换从前,他必是要发脾气的,但既知朱怀璧之用心,萧珏便不会那般想,反倒是心平气和地劝说起妹妹来。
“师尊与我都有不得不做的大事,并非抛弃。珑儿细想想,若是皇祖父认回了你,日后岂不是能帮师尊更多?”
虽说朝廷和江湖向来不对付,但皇亲国戚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便是恶徒也会有些忌讳,届时州府衙门的人也可方便调动。
“真的?”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兄妹俩自小一起长大,情分非常人能比,再则萧珑也不是那些无理取闹,爱耍小性子的人,劝上几句也就好了,只怪先前伺候的人摸不准她的脾性,才折腾了这许多天。
“你这几日没有好好用膳,我让下面人热了些清粥小菜,你姑且先垫一垫,免得晚膳直接吃腻着。”
见妹妹点头,萧珏便命人呈上饭菜,他亲自端了粥碗过来。
“我自己来就成……”萧珑今年也年满十三了,且早早游历过江湖,哪里是还需要兄长喂饭的年纪,忙将粥碗夺了去。
“主子,府外有贵客到了。”兄妹正说着话,苏招走进来禀报。
“舅舅呢?”
“季将军随性在侧,先头两人身份不凡,手下人怕被发现便没有将面容看得真切,直接便回来报信了。”
能让季南珩这身份作陪,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人了,萧珏心里有数,便示意苏招撤去暗卫,只留两个作寻常侍卫状即可。
不多时,将军府上的管家来报。
“表少爷,表小姐,厅上有贵客到,老爷请你们去前厅呢!”
“知道了。”
萧珏记忆中的皇祖父人虽年过花甲却精神矍铄,不显老态。可不过十一二年未见,竟不料帝王已白发苍苍,渐有风烛残年之相。
许是季南珩在宫中已取信于帝王,亦或者是萧珏兄妹渐有其父母之资,老皇帝见二人进来,仅一眼便如遭雷击一般,他颤抖着想站起来,旁边伺候的老太监赶忙来扶。
“父皇保重龙体啊。”
太子萧庆祯会一并出现在这儿仍在萧珏意料之中,如果真如季南珩所言,太子监国把持朝政,那他去见皇帝必然躲不开太子的耳目。
老皇帝被劝回座椅上,手却指着堂下的兄妹连连说道:“像、太像了!尤其是珑儿这丫头,和她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子,快去见见你侄儿。”
竟是半点没有猜疑兄妹俩的身份,金口玉言直接认下了。
萧庆祯隐忍多年才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贯是人前人后好几套皮子教人捉摸不透,此刻不知萧珏兄妹是否知晓当年内情,身为亲叔叔,断不会当着皇帝的面质疑二人身份。
“好孩子,这些年你们受苦了,快起来。”萧庆祯笑着走过去,将兄妹二人搀起来,转过头来连连向皇帝道喜,“必是父皇龙威庇佑,两个孩子过了这么多年仍能平安而归,皇兄和皇嫂若是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虽是顺着皇帝说的,但言下之意不乏试探,毕竟但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一个襁褓婴孩流落民间,又无生计本事傍身,如何活下来仍是个迷。
“孩子,走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们。”
“皇祖父。”萧珏携着妹妹上前,面对十多年未见的亲人,他倒是真心的。
“您……是我祖父吗?”相比哥哥的沉稳,萧珑显得有些茫然,但看在帝王眼里,却满是怜爱,毕竟当年长子出事时,孙女仍是个襁褓婴孩,若她三言两语认下了,反倒会让人猜忌几分。
“正是。孩子,你们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怎么没早些回来找朕?若不是季将军回京,朕竟不知你们兄妹俩受了这么多委屈!若是你们父王母妃还在,见你们这样只怕要伤心坏了!”说起心仪的长子,老皇帝也跟着触动情肠,一时悲戚之情难以掩饰。
左右皆上前相劝,生怕皇帝一个大喜大悲伤了身子去。
太子倒是不担心,只是众人凑过来时在一旁附和皇帝两句,又状似无意地提及了萧珏兄妹流落民间的这十来年的过往。
萧珏早料到他会有此一出。按理来说,仇人相见当是分外眼红,尤其是萧珏已知晓当年是谁背后指使,如此血海深仇,今时今日见萧庆祯时,他面上竟不露半分怨愤之色,好似对当年之事懵然不知一般,只一五一十说了当年逃亡细节。
“皇祖父容禀,当年孙儿与妹妹幸得父王身边的岑护卫拼死相救,只是没想到贼人穷追不舍,孙儿只好带着妹妹混迹于难民之中。可珑儿那时年幼,经不起奔波,险些丧了命去……孙儿为给妹妹换得活命口粮,不得不将随身的龙佩典当。失了凭证,唯恐无法活着见到皇祖父,幸得贵人相救,假构名姓,才得以将妹妹平安抚养长大。本想妹妹身子好些便即刻回京告知皇祖父,奈何贼人一直未放弃取孙儿性命,故而延误至今……”
萧珏一番话情真意切,说到伤心处竟掉下几滴男儿泪来,只是那话确实七分真三分假,为的是告诉皇帝,时至今日仍有人对他们兄妹下手,而当年背负谋逆罪名被满门诛杀的楚王已不可能对他们下手,便只能是朝中其他人仍打着这个主意。
二则是借机试探老皇帝和萧庆祯的反应,以确定日后他们该如何行事。
“竟有此事?真是委屈你们俩了,如今既回到皇祖父身边,便不必再担惊受怕了。”老皇帝握着孙儿孙女的手安抚,却只字未提详查之事,“太子。”
“儿臣在。”
“朕近日愈发乏了,这册封与府邸修缮之事便全权交由你来办,务必要办得风风光光,给两个孩子添些喜气,也好告慰你皇兄…在天之灵。”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为侄儿侄女打点妥当。”追杀一事,萧庆祯确实有过命令,但当年层层下达,不知是不是其中出了岔子,方才听萧珏提起仍追杀一事,确实给他提了个醒,便顺着皇帝的话应下,也好借机亲近这位小侄儿、谈谈口风,“父皇今日劳心劳神,想必累了,不如早些回宫歇息。”
“皇祖父。”萧珏却在此时开口,“孙儿与妹妹得以保全,全仰赖恩师多年照顾,孙儿斗胆想向您求一个恩典。”
“殿下,赏罚之事陛下心中自然有数,只是今日陛下劳累许久,实在不值得为一介布衣让陛下劳心劳力了。”季南珩方才一直不说话,是因为他清楚以萧珏的才智比不会让太子轻易为难了去,但见他这时候提起给朱怀璧求恩典,却怕他言多必失,连忙开口劝说。
老皇帝摆了摆手道:“有功之人当赏,金银赏赐的改日你同你皇叔说一句便是,总不至于亏了他。”
言罢便不再多提,由太子陪着回宫去了。
因为皇帝是微服私访而来,并不欲旁人知晓,是而在府门送走了圣驾后季南珩便匆匆返回厅内。
“殿下方才过于心急了。”
萧珏瞧了他一眼,淡淡问道:“舅舅说的是哪一件?”
季南珩却是有些焦急,他在厅上反复踱着步子,见萧珏不为所动,神色凝重劝道:“臣知道那位朱楼主于殿下情分不同,但殿下不该在未正式册封之前急于向陛下提起此人!好在今日陛下并没有多问,若是问了,殿下一说不也教太子听了去,届时随便一查,只怕无功反倒是祸了!”
“舅舅此言何意?”
“殿下还不明白?那姓朱的二哥亲口承认,他曾经以色侍人,如今看来,那绥南王所言不假,或许殿下不知,那人也曾伺候过旁的人,这样的身份若是被太子揪出来,岂不是连累了殿下?!不如……”
季南珩以为萧珏还念着朱怀璧,未听懂自己的意思,话便说得重了一些,只是他话未说完,一旁的少女倒先翻了脸。
萧珑不比兄长,当年出事时她只是个襁褓婴儿。而自记事起,身边关爱之人除了血亲的兄长,唯有义父、诸位师伯和师父,这会儿听得亲舅舅这般说,登时就翻了脸。
“胡说!不许你诋毁我义父!”
“义父?那人竟还让小殿下认他为父,他!……”
“舅舅。”萧珏声音冷了几分,眼含警告,“我说过,朱怀璧于我而言意义深重,无论如何都绝不容许旁人非议,当年若没有他,珑儿也不可能平安长大。便是不说我,孩童最是纯粹,人是还是坏,你且去问问珑儿便知道问刀楼上下都是何种为人。”
“这世上没有人比义父他们对我更好,你们只会计较他出身,若不是情势所迫,谁愿意去做那些事!”萧珑自是不允许任何人诋毁朱怀璧和云清珂,没人比她更清楚义父和师父都是顶好的人,即便是自己的亲舅舅也不可以。
相比妹妹,萧珏显得要平淡得多。
“恩典之事自是我今日提得急了一些,舅舅劝说得也在理。只是后面的话,舅舅不该说,这样只会伤了我和珑儿的心。”
虽也是半含警告之意,却也是认同季南珩所说,讨要恩裳之事有些操之过急。
“殿下既心中有数,那臣也就放心了。总归陛下信了两位殿下的身份,也是喜事,既当着臣的面说了,想必太子也不能在此事上做什么手脚,两位殿下安心等封赏的圣旨便是。”
嘉元十三年秋,先永穆太子遗孤回朝,承上恩典,特敕封为一等桓亲王与荣嘉公主。
第五十六章 血海仇
“回禀王爷,大人此刻……并不在府衙。”
凉州府同知诚惶诚恐奉上茶给这位新贵王爷,顺手抹了把额头冒出的汗,好巧不巧,他家知府大人今日不在就撞上这位王爷寻访至此。
府衙其他官员被召集而来,黑压压站了一院子,面面相觑却无人说得出知府大人去了何处。
萧珏手指每敲一下桌面,那位同知和他身后的通判就跟着心里一哆嗦。他们虽远在淮南,消息却并不闭塞,这位新贵王爷是当今圣上刚找回来的嫡孙,永穆太子的儿子,这么一尊大佛压在面前,二人自是毕恭毕敬端着敬着。
“堂堂一府之长,出行无人知晓行踪,若是此刻出了什么祸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茶盏被重重撂在桌上,堂中两人咕咚就跪了下去,口中连连请罪。
“王爷恕罪!下官等真的不清楚知府大人去了何处,这、这平时是绝不会如此……”
“不必说这些废话。”萧珏冷声打断二人告罪,“眼下本王需要调动崇阳城左近的屯兵,你二人可能办成?”
“王爷,这……调兵之事,若没有圣旨,下官真不能啊!”各府皆有屯兵,凡举兵皆是事关社稷的大事,似凉州这等素无战事的淮南州郡只会在奉旨剿贼时动用屯兵,听萧珏言下之意是要动屯兵,这一个闹不好就会被治一个谋逆的罪名,二人一听肝胆都吓破了,哪里敢应。
“还不去寻人!杵这里看着本王作甚?!”萧珏心烦意乱,斥了那两个官员一句,扭头看向跟来的苏招,“尹枭呢?还没有消息?”
自那日尹枭带来消息,萧珏就坐不住了,向皇帝禀明缘由后带着苏招并十几名侍卫飞马直奔凉州而来,但他们一来,这凉州知府却不知去了哪里。
“王爷别急,手下人去寻了。尹阁主既随您来了,便不会失了踪影。”
萧珏冷笑一声。
“他确实不会跑,但他也不急,不然我何至于今时今日才知师尊那边出事。”提起这个萧珏就一肚子火,他曾以朱怀璧赠他的许诺让尹枭帮他盯着江湖上的动静,熟料前些日子男人才悠哉前来告知江湖出了几件大事。
一则是寄居耿府的颜老夫人病故,因为耿府如今声名狼藉,耿家人又接连暴毙,竟是连一场像样的丧事都办不成,二则是问刀楼虎兰刀尊木梓横尸荒郊,尹枭来告知时萧珏便知不好,但当日即便斥责于他,那人也只答一句,‘殿下只教我盯着朱兄一举一动,这二人虽身死但朱兄并无何举动,是而便暂且扣下了。’
萧珏清楚这二人都与朱怀璧关系匪浅,一个是不能相认的生身母亲,一个是同甘共苦、亲如手足的义弟,朱怀璧素来能忍,虽当时没有何举动,但心中必已是滔天怒火了。但即便是他日夜不休赶路,也尚需十来日才能到崇阳,为了赶这一路竟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
“王爷莫急,尹某这不就给您带信来了……!”尹枭前脚迈进府衙正堂,后脚一杯热茶就砸在了脚边,“诶~王爷别心急啊!凉州知府是赴宴去了,王爷现在去或许还能有所助益。”
“何人的宴?”
“绥南王…杨羡宇。这名讳,王爷该是熟悉,不过说是赴宴,不如说是被喊过去的。”尹枭缓缓说出一人,并不避讳堂下的官员,可见绥南王请知府大人‘赴宴’并不是稀罕事。至于这绥南王萧珏确实知道,但更多的是认识他身边的侍卫。当日借由朱怀璧之口,他才知晓绥南王身边的侍卫竟是当年拼死护住他兄妹的岑溪之兄。
然而萧珏对此人说不上有什么好感,毕竟季南珩曾在无意之中提及绥南王说了很多朱怀璧以色侍人的闲话。
尹枭又道:“绥南王是抚宁长公主的儿子,掌管淮南州郡多年,比起凉州府的屯兵,他若是肯出手,只他身边的岑侍卫便足够震慑江湖众人了。”
萧珏未答,只是横眉瞪了他一眼道:“知道了还不带路?!”
“府衙外备了马,王爷请。”尹枭倒不在意,微微一笑侧身让路。他做事也同样走一步看三步,但不同于朱怀璧,萧珏对此人却是亲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