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牵连前朝,更不要说皇帝如今年过七旬已是垂暮之年,麓王与太子明里暗里斗了好几年,哪有平静与自由可言。
萧珑自记事起便长在问刀楼,受江湖气熏陶,为人率性正直,她不是看不懂后宫的争斗,而是单纯厌恶这些罢了,除了最开始见到萧珏时面露喜色,后面便神情落寞,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萧珏瞧着妹妹这样心中十分心疼,宫中规矩繁多,他已成年建府别住自是万事由自己做主,妹妹却被拘在皇宫中,只是他请旨想将妹妹接到身边来,却遭皇帝拒绝,并未如意,是而心中对妹妹更是愧疚多一些,便暗下主意要仔细替妹妹选定好夫家。
宫女奉上香茶与点心,张皇后借着赐茶的功夫瞧了姨母一眼,那边裴德妃会意,言道:“怎么都说到荣嘉的婚事去了,陛下不是还说荣嘉年纪尚小要再留宫里一段时日嘛!两位姐姐喜爱荣嘉,怎么忘了今日皇后娘娘请咱们来是为着桓王的亲事?!”
“德妃妹妹说得正是,臣妾竟险些忘了正事,如今礼部的折子递上来,宫中画师也将各府闺秀入画,该是好好为桓王挑一挑了!”
梁贵妃却道:“诶?怎么今日没见太子妃?永穆太子夫妇早逝,合该由她这个婶母帮着一同看着,皇后娘娘不妨命人将她传来一同看看。”
萧珏生父与萧庆祯同为元后所出的嫡子,世人只知当年谋害太子的是楚王,却不知是真正的元凶是如今的太子,名份上自是太子与萧珏更亲近些,梁贵妃这一提倒也是寻常。
皇后座下女官适时开口,她先是朝皇后和在座诸人行过大礼后,才禀报道:“禀娘娘,您先前命奴婢等去请太子妃娘娘,东宫那边回话说太子妃今日同太子一同奉旨出宫,是而太子妃娘娘才没法过来。”
传萧珏过来是早就定好的日子,专挑今日太子夫妇奉旨出宫,张皇后却故作不知,待侍女回禀后才恍然大悟。
“本宫想起来了,昨日东宫还请了旨,瞧本宫这记性,几位姐姐可别笑我。”
三妃皆道不敢,皇后人也请了,既是事出有因,梁贵妃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暗道自己竟连太子夫妇奉旨出宫这等事都被蒙在鼓里,实在可恶。
那边自有宫人自内殿取了画像册子分别交到三妃手中,到张皇后那儿,她却一指地下的麓王,直言道:“你这做叔叔的,来了便只知喝茶,连亲侄儿的婚事也不上上心。本宫今日眼疾犯了,瞧不得这些细碎东西,你这做叔叔的还不尽力些!”
说着便命宫人将那一份名册画像都交给麓王,至于被议论婚事的萧珏,却没法自己做主,只等着旁人看到中意的,再叫宫人到他面前展开画像挑选。
张皇后和麓王早有自己心仪的人选,只是面子上还要做做功夫,这会儿随意翻了几卷画像皆是摇头,便道:“母后,依儿臣看,子珺这么多年虽耽搁了亲事,却洁身自好。人又仪表不凡、风度翩翩,父皇既有意为子珺选妃,不妨多选几位佳人,也好早日承袭大皇兄的香火。”
“你这当叔叔的,光说可不成,得好好替侄儿选一选才是!”张皇后打趣了儿子一句,但言下之意便是认可了麓王所言。
萧珏长在民间,年过弱冠才被接回宫中却无妻妾子女,又是已故永穆太子的嫡子,如今被接回来,若是要迎娶几门官宦小姐倒也在常理。于朝臣来说亦是好事,桓王正妃自是要在那勋贵世家适龄女儿里去选,但这侧妃妾妃的名分却没有那般苛刻。
梁贵妃闻言心思瞬动,只可惜此刻无人商量支应,便偏头假作咳嗽两声。
寇贤妃正坐在她下首,见状关怀了一句,“贵妃姐姐这是怎么了?”
“无妨,从前落下的老毛病罢了。胭脂,你回宫去将端淑送我那瓶药丸拿来。”梁贵妃等的就是寇贤妃开口,待侍女奉命去取药,贴身侍女自然听得懂她话中的安排,便领命去安排人将消息递出去。
“贵妃姐姐可有大碍?若是不适,还是早些回宫歇着罢了。”
正妃的人选还没定,梁贵妃怎肯走,便假意抚着胸口以作缓和,而后才慢慢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不过是旧疾犯了,冬日里爱咳嗽几声,方才命侍女去取药,稍后服些便不妨事了。”
那边几个女人一台戏,麓王却动了旁的心思,他拿着礼部拟的名单直接交给了萧珏,凑在一旁说道:“子珺也瞧瞧,可有中意的?”
萧珏方回朝,对各家情况一概不知,这会儿麓王空给他一个名单,那上面只写了哪家官员之女,年方几何,哪有这般挑选的。
只看了一眼,萧珏就将那折子放下,言道:“侄儿实在看不来这个,只是这些年游历江湖多偏爱英气豪放的侠女,这京中贵女想来都是娴雅端庄,一时间倒真不知该如何选。”
麓王闻言一笑:“英气豪放……确实不错,届时再选个门户低些的侧妃辅佐持家,你跟着太子殿下,也好少操心府中的事务。”
他们图谋桓王正妃的位子自是要拉拢萧珏,不论皇帝这些日子的抬举是为了给日后的新帝挑选辅政能臣,还是意在扶持萧珏上位,此刻都要顺皇帝的意。
萧珏直言喜欢英气些的姑娘,倒让他们有些门路,毕竟联姻拉拢是一回事,若是夫妻和睦,能直接将人招拢过来更是一石二鸟。
“要是英气,该是将门之女最佳。永穆太子妃便是季家的女儿,桓王这是子随父啊~”梁贵妃心中自是欢喜的,她才不管萧珏这话是故意说出来想娶些将门之女,还是真的随了其先父喜好,梁家也是将门世家,虽自元后子侄后,族中子弟大多做了文官,军中名望远不如如今的季家,却还有些旧日人脉在。
“说起来,贤妃姐姐的女婿…匡北侯应家此次也有适龄女儿应选,算起来也是桓王的表妹了,亲上加亲亦是不错!”裴德妃在旁却冒出一句,将寇贤妃也牵扯了进去。
匡北侯常年驻守北疆,寇贤妃的女儿端淑公主远嫁多年甚少回京,应家更同这皇位之争无甚牵连,选妃一事不过是皇帝御令,适龄便要参选,如今连应家都一并扯了进来,裴德妃这一搅倒是把水绞得更浑了些。
萧珏对此兴致缺缺,熟料一旁麓王侧过头,压低声对他笑盈盈地说道:“侄儿这么选,可是怕把勋贵小姐娶进门,要将你房里藏着的那个磋磨死?”
见萧珏不语,麓王又道:“你皇婶娘家有个适应的姑娘,出身虽不高却极是聪慧,她家中一直细细教导着。你若给她个侧妃之位,以那姑娘的聪慧定能护好侄儿的心上人……”
这边是明目张胆的拉拢,不过也却如尹枭所言,继后和麓王的手还没有伸进自己的内院,萧珏并不应声。
他在等。
稍息便又宫人进殿禀报,圣驾到了!
第六十六章 意料之中
圣驾方到宫门,张皇后便携众人至门外相迎,果见太子夫妇随行,另有一人行在最后。
萧珏行礼起身却见是杨羡宇,只是收敛了素日在他面前的嚣张模样,一身郡王朝服,举止也规矩许多。
“朕听太子说子珺在皇后这儿,便过来瞧瞧,却不想你们都在。”
皇后坐在皇帝身旁言道:“正巧礼部今日递了单子上来,臣妾便想着请几位姐姐一同帮忙相看,正巧庆虢进宫请安,臣妾便做主请他帮侄儿一同臻选。”
“子珺年岁不小,身边是该添几个人了,皇后……可有中意的人选?”
皇帝这么问,张皇后自然是没有人选的,只笑着应答道:“臣妾瞧着倒都好,倒是方才桓王自己说喜欢英气豪爽的将门之女。陛下来时,正说着寇姐姐的女婿,匡北侯家有适龄的女儿,相貌品行皆是上佳,其母又是公主,亲上加亲倒也般配。”
喜欢英气豪爽的女子和喜欢将门之女在帝王心里可是两个意思,萧珏听到张皇后添油加醋并未多说什么。倒是寇贤妃没想到不仅裴德妃提了一句,继后这会儿当着皇帝竟又提了一遍,当真是存了逼她表态的意思,在旁轻笑一声。
皇帝先前听皇后所言并未多说什么,这会儿听寇贤妃笑了声不由问道:“爱妃笑什么?”
“臣妾只是想起端淑上月来信同臣妾说,敏侠那丫头自己建了个女子兵营,说是要同匡北侯的强兵一同杀敌,她实在管束不了便由那孩子胡闹去了,这会儿听皇后娘娘抬举敏侠,怕是要折煞那孩子了!真配给桓王,只怕要家宅不安生了!”寇贤妃故意夸大,皇帝闻言大笑几声,同她聊起这个外孙女,直夸赞英武不输其父,却是闭口不提赐婚,便是将寇贤妃的推拒之意听进去了。
但张皇后所言将门之女,皇帝也同样听进去了,他看向萧珏,亲自问道:“子珺当真喜欢?”
“回皇祖父,臣……”
“舅舅,非也非也。”杨羡宇起身直接打断了萧珏的话,“臣知道桓王喜欢何样的女子!”
“喔?说来听听。”
杨羡宇先前已同萧珏私下达成协议,他会当着张皇后和麓王说英气豪爽原也是为日后请旨赐婚绥南王之女做准备罢了,却不想今日杨羡宇竟同皇帝一同来了,左右不会伤及他的利益,萧珏也就由他说了。
“桓王在民间时臣曾有过数面之缘,也是偶然之间见侄儿容貌同大表兄十分相像,多方打听后才确信是表兄血脉,正巧季将军述职回京,臣便派人告知季将军将人带回京中。桓王昔日化名季玉朗行走江湖,亦有侠义之名,颇受江湖人敬重,想来是这个缘故,才更倾心于身具侠气的女子。”杨羡宇这番话,皇帝早些时候已从季南珩口中听过一遍,只是化名行走江湖之事倒是头次听,而这么一说,萧珏钟情的便是那些江湖侠女而非将门之女。
“礼部所拟大多是勋贵嫡女,自不比那些民间女子豪放,但温柔知礼,堪为贤内助。”皇帝并不认可所谓‘侠女’,江湖人以武犯禁向来为朝廷忌讳,更不要说皇室了,他看向皇后嘱咐道,“娶妻娶贤,皇后遴选时还是要选些端方大气的名门闺秀,桓王年纪不小了,早些娶妻定定心才是。”
“皇祖父,孙儿其实……”
皇帝并不想萧珏说什么,他摆摆手道:“罢了,日后若是遇上喜欢的,待大婚后禀了皇后纳进府便是。”
“父皇,依儿臣看,侄儿这是心有所属了。”太子适时开口,见皇帝颔首默认便继续道,“檀儿前些日子去京郊皇庄偶然碰上,听说子珺带了一人同去,过从甚密,庄子上的人也是仔细伺候着,想来是早有倾心之人。”
皇帝倒是并不意外此事,毕竟桓王今年二十有二,却无妻妾子女,说好听了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说难听了难保是身子哪里不妥,这会儿听他身边还是有人倒也觉寻常。
皇后也在一旁道:“桓王身边该是有人伺候着。陛下,这民间女子怕是不知该如何侍奉,不若带到臣妾宫中让嬷嬷教导一番,也好让她懂些侍奉的规矩,待大婚之后交由桓王妃带回府中开脸赏个位份。”
毕竟桓王还未成婚,虽说此时没有庶子,但若真如太子所说颇得宠爱,难保大婚之前不会有孕,反而麻烦。若是交由皇后教导,大婚后再以长辈之名赐给孙媳妇带回府也名正言顺,万一民间女子不知分寸生了争宠之心,进了宫教导磋磨一番也能安分。
张皇后这一番说辞有理有据,皇帝闻言也是频频点头。人到了皇后宫里,自是任他们磋磨,若是个骨头不硬的,说不准还能拢归己用。
“既如此,便依皇后之言。子珺,稍后便让你皇祖母宫里的人随你回府领了人走,你该细看看可有中意的名门闺秀。”
皇帝方说完,杨羡宇便在旁噗嗤一乐,还不等太子麓王斥责他君前失仪,他便自行起身告罪,只是面上笑意不减分毫。
“你这般笑,可是知道什么内情不成?”皇帝对长姐的儿子素来偏宠,即便杨羡宇方才在御前嗤笑,也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
“舅舅听了可别笑。实在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误会了,桓王身边可没什么女子,若是真把外男接进宫那才真要坏了规矩!”
“男人?!”太子和麓王同时看向萧珏,脑海中登时便浮现龙阳之好一词。
杨羡宇将众人胃口吊足了,被舅舅笑斥了一句继续说道:“昔年谋害永穆太子一事,当时动手的江湖人一直逍遥法外,桓王偶然探得当年杀害他父王以及追杀他兄妹之人还在,便将此人捉来审问,只是那人诡计多端险些再次加害桓王,幸得当年救桓王兄妹的江湖侠客再舍身相救才相安无事,只是那侠客身受重伤又中了剧毒,桓王如今是为了报此人数次救命之恩才将人留在身边照顾着。”
“原来如此,既救了子珺和荣嘉,朕该是见见此人,加赏一番。”
萧珏瞅准时机开口禀报道:“皇祖父容禀,师尊人虽侥幸救回,但受伤过重,醒来后神智便如十岁孩童,怕是不懂宫中礼仪规矩。孙儿同珑儿得此人悉心照拂十余年,情分非同寻常,不怪太子殿下与堂兄误会。”
萧珑原本在一旁安静听着,她初时还真以为兄长有了亲近之人,待听到杨羡宇和萧珏的话后,便知他二人说的是闻人瑜,但她竟不知义父受重伤神智如孩童,闻言也跟着起身拜道:“皇祖父,义……师尊待孙女与兄长如亲子,冬日添衣、夏日祛暑打扇,原以为师尊人遭奸人所害不在世了,方才听皇兄所言,恳请皇祖父允准孙女随兄长回王府探望!”她本是张口欲唤义父,一瞬想起萧珏嘱咐她的话,知道称父会给闻人瑜惹来麻烦,便随着萧珏改了口,只称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