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自小泼辣常去军营中厮混,便是什么粮食都不挑,我看你正好在用膳,一道就是,刚好本王也有些饿了。”杨羡宇入桓王府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丝毫没有身为‘客’的自觉,一撩衣摆便坐在桌旁,只是眼神瞥到另一副碗筷,忽得开口道,“贤侄好生见外,同佳人用膳竟还如此藏私!”
萧珏轻笑一声,随口应道:“让表叔和表妹见笑了,不过是个害羞见不得外人的孩子,就不叫他出来露怯了。”命人撤下闻人瑜用的那副碗筷,给绥南王父女奉上新的,落座之时,萧珏还多看了一眼站在杨羡宇身边的高大男人。
“岑焱长得确实有碍观瞻,怕是碍着咱们用膳。你先出去吧!”杨羡宇忽得开口,反倒让萧珏警惕了。毕竟以他对这对主仆的了解,虽然杨羡宇为人阴险,做事不循常规但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怕就怕他身边的岑焱得了令,那才真是一条按不住的疯狗。
放眼整个桓王府,并无人能和岑焱抗衡,杨羡宇忽得支走岑焱,其心思不可采,但萧珏却不放心这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地下,便跟着吩咐道:“命人给岑先生在外摆上一桌,别显得我怠慢了表叔身边的人。”
少女闻言笑了一声,萧珏同杨羡宇同时看向她。
“丫头,又坏笑什么呢?”杨羡宇这人放荡不羁,但对嫡亲的女儿却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不仅没有责怪女儿失了礼仪,反倒是笑盈盈地扭头问她。
那少女也同父亲一脉相承的胆大,当着萧珏的面笑着揶揄道:“我瞧表哥倒是荒都不会说!明明担忧岑伯伯做什么,偏还要装作不在意。况且这一路进京以来,都听说表哥金屋藏娇,偏宠得不行。如今亲眼见了倒确实不是传言,只是表哥欲盖弥彰,属实顾头不顾腚了!”
杨羡宇闻言朗声大笑,倒是让一众侍卫都黑了脸,毕竟萧珏是桓王府的主子,又是皇帝的嫡亲皇孙,被一个小姑娘当众说顾头不顾腚这种话属实有些侮辱了,而作为父亲的绥南王不仅不制止,反而同女儿说笑起来。
“你这丫头,从哪里听来的这浑话!”
“哪里是浑话,明明是实话。左右表哥从前在民间也听了不少,不差我这句对吧!”小姑娘笑盈盈地扭头回来,但面上的笑意却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萧珏心中不由一惊。不过转瞬之间便已明了,毕竟是绥南王宠上天的女儿,必不会是那种寻常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话绵里带针,倒是不忘提醒萧珏他是从民间回来的,甚至他们父女俩更清楚萧珏曾为‘季玉朗’时的过去。
“说起来,我还有些话想问问表哥呢?江湖……好玩吗?”少女转瞬便敛了方才的神色,眨眼间便换了一副脸孔,一派纯正的模样询问道。
萧珏笑着应道:“江湖……说得好听罢了,不过是些平民胡闹,自诩侠义、以武犯禁罢了。为兄当年不得已流落江湖,如今也是忘了过去之事了,怕不能同表妹多说什么。”
“诶~~”少女面露遗憾之色,又道,“那说了这么多,表哥总该把藏得那位佳人唤出来见见才是。我同父王最爱鉴赏美人,尤其是漂亮姐姐……我比父王更爱!”
“说起美人……你那师父死了不过个把月,就寻到了容貌相似的孩子?”
这父女俩一唱一和显然是有备而来,萧珏面色沉重,明明一炷香前他还在同闻人瑜畅享日后大仇得报后回归田园的安乐日子,这父女俩一来便胡搅蛮缠,却偏打发不得,实在令人生厌,只是面子上,萧珏还需同二人笑脸周旋一番。
“表叔和表妹说笑了,不过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孩子,就不带出来……”萧珏话未说完,院中便传来一阵刀剑相碰的动静,他脸色倏地一变。
反观那父女二人倒是坐得踏实,细细品萧珏变脸的模样。这边出去打听的侍卫还未回来,那边动静就已经消了,萧珏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脸色凝重盯着门口,不多时便有两人走入。
准确来说前面那个人是被推进来的。
“琼之!”被推进来的正是闻人瑜,萧珏猛地看向杨羡宇,“表叔这是什么意思?”
杨羡宇却不理会萧珏,盯着闻人瑜的脸瞧了会儿,突然冷笑一声,“这张面皮倒是真像,只是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有这么巧的事?”
话音未落,那边岑焱便已出手,直接拽出闻人瑜的衣衫就要扯。
然而手下之人并非束手就擒,闻人瑜身法灵活,他顺势后撤起脚直扫岑焱下盘,逼男人松手后撤,双手也未闲着。双手扣住岑焱手臂借力旋身,一时竟真的将人逼退。
只是再要出手去擒岑焱脉门时却遭对方反手刚猛一掌,互有来回,各自撤了几步退到一边。
萧珏走过来将人挡在身后,那边岑焱却无视萧珏的目光径自看向自家主子,淡淡说了一句:“是闻人正独创的擒拿手法。”
“哦?那可就有意思了。”杨羡宇手指轻敲了敲玉石桌面,“如今翘这单纯的眼神,倒是比从前更有滋味了……好侄儿,不妨打个商量?”
第六十三章 婚事
“那要看表叔做何交易了。”萧珏面无表情回了一句,事到如今,他已半点不信杨羡宇能说出什么正经话了。
“好侄儿,你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可真可笑!本王还没饥不择食到当着女儿抢你的人。”杨羡宇抬手示意萧珏落座,见他未动又补了一句,“涉及你的终身大事,也不想听?”
婚姻大事一直是萧珏竭力回避的,尤其是在闻人瑜面前,如今堂而皇之被提起,自是脸色难看。
偏杨羡宇不嫌事大歪头看了身后的闻人瑜一眼,悠悠说道:“他从前当你是孩童养着,如今你倒反过来了?你们师徒俩也不知道费心护了个什么,实在可笑!”
“你怎么知道?!”杨羡宇虽知他用闻人瑜从前的关系,却不可能知晓得这么清楚,脑内猛地浮现出一人,萧珏冷笑一声,“看来尹枭不仅仅是上次帮表叔传话,怕是彻底归在了您麾下。”
“良禽择木而栖,好侄儿不反思一下自己为君为主为何不得人信服吗?”杨羡宇对此不屑一顾,他摆了摆手,岑焱自替他清了场,只留下萧珏和闻人瑜,以及他们父女四人,“说来也是讽刺,你先父可招揽江湖义士为他死心塌地,当儿子的却连一个有求于你的能人都拢不住,本王说你可笑可有冤了你?”
杨羡宇当真是半分颜面没给萧珏留,句句诛心。
“父王,表哥面皮薄,您再说两句人就要跑了,到时候女儿的婚事怎么办?!”少女坐在一边摇了摇父亲的手臂,嗔怪道。
“好~爹不说了。”杨羡宇翻脸比翻书还快,前面对女儿温言软语,转回来面对萧珏仍是带着那几分讥讽的笑容,“好侄儿现在可以坐了吧~至于你身后那位……闻人公子,也请坐。”
闻人瑜只同杨羡宇对视了一眼便别开了脸,他对面前这个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没有半分记忆,可面对他时身体却不自觉发抖,似乎在本能害怕着这个人。
萧珏手伸过来握住闻人瑜的手,对他安慰笑了笑,却没有坚持让人离开。
“做何交易,还请表叔明说。”
“呵!”杨羡宇轻笑了一声,对萧珏的表现很满意,“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中意你这小子,比现在争皇位的那两个傻子都要聪明些。”
“表叔说笑了,难道不是因为小侄技不如人,只能听表叔唆摆?”
“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便是皇族也不是永享富贵权势,懂得审时度势难道不是在夸你?”杨羡宇说话一直颠三倒四,素日也多是恣意妄为,忽得从他口中听到些正经话来,萧珏竟一时有些不习惯。
“就是你小子太不会藏心思,想来是某人惯的。”说着眼神还往闻人瑜身上瞥了几眼,“也难怪尹家活下来的那小子三番四次生杀心,你若是学不会收敛,害得可不是你。”
“让表叔看笑话了,不过侄儿对那把椅子无意,且经历了这些年,我只想为父母兄长报仇,旁的同我无关。”
“那也得让人信,至少那位陛下可不是这么想的。”杨羡宇点出了这段时日流传开来的东宫异位的传言,“好侄儿,你猜猜这流言会是谁传出去的?”
“若是撇开其他不论,该是麓王叔或是皇祖父。”
“你只说你心里想法便是,别跟本王绕东绕西的,不知情看不懂的是你,可不是本王。”
萧珏咬住下唇,思索了片刻,慢慢说道:“……皇祖父。”只是说出来后,他面露难色,神情显得有些悲伤。
杨羡宇倒是有些意外地笑了。
“看来你还不算笨。”此言一出便是坐实了萧珏心中最不想承认的结果,“天家向来是先君臣后父子,我想舅父倒没有真的想置你于死地,不必这副哭丧的模样,教人看了心烦。”
“表叔此生没有为在意之人伤过?”
杨羡宇斩钉截铁回道:“无。素来都是本王负天下人,寄希望于旁人才会一败涂地。尹家的小子告诉本王,朱怀璧昔日所布的局,虽说是个布衣草莽,倒比你现在这废物模样强上千百倍,可惜人老了,不然你以为你能护得住他?!”
萧珏听到最后一句,又警惕地看向杨羡宇。
“江湖望族之间尚有这么多弯弯绕,你小子身在皇权旋涡之中就别想着把自己摘干净。”杨羡宇字字珠玑,话虽难听却是实打实的道理,“舅父推这一把应当对大表兄夫妇的死也有怀疑,只是年岁大了力不从心。萧庆虢虽不算个聪明的,却也堪当大任,总比让萧庆祯败没了强!”
“小侄明白了,多谢表叔提点。只是方才表妹所说婚事……”
“啊~都忘了还有这茬正事。你过两日回京,这婚事想必就是头等难题,舅父想必也想知道你的态度……”
“我不会娶其他女子。”萧珏打断杨羡宇的话,他看向身边人,桌下二人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杨羡宇在一旁看着,却忽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看来是真忘了。”
他说的便是闻人瑜如今失了记忆,不然此刻绝不该是这种与萧珏心意相通的模样,不过杨羡宇对于他们情分如何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提点道:“除非你能把他变成名门贵女,不然你说这话无异于放屁。”
“……”杨羡宇言行可谓是突破了萧珏对权势王族的印象,但偏偏他话虽粗鄙却无差,连反驳都没话说,更是教人心里憋屈。
“表叔既知我心意,难不成要牺牲表妹的终生大事来成全侄儿?”萧珏有些不懂杨羡宇脑中究竟如何想的,世人皆说杨羡宇将独女奉为掌上明珠,爱护不已,却怎么可能明知自己钟情于男人时,还要搭上爱女的婚事?!
少女在旁掩唇一笑,瞅了眼父亲,替他开口答道:“我来同表哥说好了!我啊~同父王一样最爱美人,可这世事对女子苛责颇多,厌烦得很!不过正巧表哥出现,便有些不同了,毕竟你有心爱之人,你我联姻既有利益又不会妨碍我,不是一举两得?”
这话倒有些惊世骇俗,萧珏反问道:“以绥南王在淮南的权势,收个听话的入赘女婿不是更容易摆布?”
“可王族的婚事本就是门大买卖,既想顺心意又不教世俗多话简直痴心妄想,不是吗?”少女看着年不过及笄,倒十分透彻,“虽说入赘的定然比表哥听话,但能入赘协助打理绥南王府的必然是淮南大族,表妹我啊~最不喜欢大家族的蠢蛋,表哥这样聪明的就刚刚好。再者父王虽看得透彻,祖母同母亲却是定然不允的,若是住在绥南王府少不得又同我说些持家妇德之流,连骑马涉猎都不许,这日子岂不是憋闷死了!表哥说是不是啊?”
“表妹年少不大,却为自己打算得清楚。”若是嫁给自己,论王爵品级自己要高于绥南王,少女便可名正言顺离开绥南王府,那么自然抚宁长公主和绥南王妃都管不到她了,而他们本就是商议的假夫妻,自是各过各的日子,两不相妨。而于自己来说,有绥南王的女儿为正妃,便可将那些高门贵女挡在门外。毕竟有杨羡宇这么个不寻常规的亲爹在,该是没有哪家肯让自己的女儿过来受罪,可谓是百利无一害。
“表叔疼爱表妹,小侄明白。这买卖于小侄而言确是有利无害,只是不知于表叔而言又是如何?”
萧珏不相信天上掉馅饼,更不相信以杨羡宇的为人会做什么舍己为人的赔本买卖,那么他自然有自己的目的。不过如果这个代价是牺牲闻人瑜,他宁可舍了这桩好买卖。
“我同舅父想的一样,并不想这江山落在萧庆祯手里而已。太子之位也不是铁板一块,换个我中意的太子和皇帝人选要考虑这么多吗?”
这世上若有谁敢这般放肆议论太子和皇帝,恐怕只有杨羡宇了,他狂傲一如平时,哪怕提起权倾朝野的太子也没有半分忌讳。
“表叔要站队麓王叔?继后的兄弟也在朝中要职,麓王叔若是成了太子,自会重用张氏宗族。”
绥南王能雄踞淮南诸郡,虽离不开历代先王的经营,但真正让绥南王权达到巅峰的缘由是先代绥南王迎娶了抚宁长公主,随着当今陛下登基之后,更是风头无量。但如今皇帝与抚宁长公主都已年老,一旦二人故去,新继位的皇帝无论是哪一个都通杨家没有那么多情分才是。
“他用谁都与本王无关,最主要的是萧庆虢此人谨慎守成,疑心和野心都比萧庆祯小,没胆子、也没那个魄力动淮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