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不该做的……若是我没有想错的话……”闻人瑜瞧了眼萧珏,见他点头承认才又道,“可我们不是师徒?”
“是师徒,但也彼此爱慕。”
萧珏的眼神不似有假,闻人瑜不记得眼前这人,心下却并不抵触。
“失礼了。”他素来是个胆大的,说罢便起身走到萧珏面前,道了一句失礼便双手捧着对方的脸俯身在唇上轻啄了一下。
只这一下便有些惊世骇俗了,萧珏没料到闻人瑜本来的性子竟这般狂野,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想反手搂住人再来一波亲密举动时,闻人瑜已干脆抽身离开。
“公子说的,我信了。”
“欸?!”或许是闻人瑜太干脆承认了,本来心里想着该如何劝他接受的萧珏反倒像是被噎住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只侧头愣愣地看着身边人。
“不瞒你说,我从前便是更偏爱男子,为此没少挨家父的责罚。方才冒昧试探一番,我虽不记得公子是谁,却并不厌恶同你亲近,且方才同你说话时心下也有心安之感,便多少有些信了,若是害我,总不会是你现在这模样。”闻人瑜确实同过去的‘朱怀璧’不同,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有着截然相反的豁达开朗。
有那么一瞬,萧珏忽得想起侠者会那阵子见到颜夫人时,她说过的话。
她曾说过,她的三子虽性子顽皮,看起来马马虎虎的,实际却比他的哥哥姐姐都要细致温柔。眼下看起来,还是身为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孩儿。
“师尊……”萧珏不由握住了闻人瑜的手,他看着面前人,不由在想,若是没有耿垣、游淮川那起子恶人,闻人瑜的性子或许不会变成日后的模样,他们之间本不该有这些波折。瞧着闻人瑜此刻坦然的模样,萧珏忽得有了信心。
“琼之也可,我不知道是否是做你师父的那阵子改了表字名姓,总归还是按你喊惯了的称呼就可。”闻人瑜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下,才提起他心中好奇之事,“我们既是师徒又互相爱慕,那你总该见过子秋或者我爹娘吧?先前听那位…前辈说你是王爷,那这里……应当不是凉州了?”
“琼之,接下来我说的,或许你一时没有办法相信,但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绝不会欺你负你……”
萧珏的神情让闻人瑜心下感觉不太好,他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茶,才反扣住萧珏的手腕说道:“你说吧,我信你便是。”
“我当年是突遭大难,与妹妹流落民间相依为命,你救我们之时……奉剑山庄就…就已灭门有十五年之久了。”萧珏说出最后几个字时,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闻人瑜的神色,生怕他有哪里不妥。
“灭……不!这不可能!不……”闻人瑜瞪大了眼,定定地看着萧珏,他不敢相信,但只愣了数息,他便脸色铁青地站起身,说着人就要往外冲。
萧珏赶忙起身将人懒腰抱住,大声劝道:“琼之!我知道你现下一定不能接受,我知道你难受!你听我说!”
闻人瑜被他缠着无法脱身,咬牙斥道:“你若是我的知心人,此刻便不该拦我!”
“琼之!害你爹娘兄长的那些恶人都已经死了!是你亲手为你爹娘他们报了仇!让那些恶人付出了代价,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萧珏抱着闻人瑜的腰,整个人撞进他怀里,纵使是腰上背上挨了几拳也没有撒手,直到闻人瑜听到他一番话,才稍稍冷静下来,只是身子仍在不停颤抖,抓在他身上的手慢慢攥紧。
“没事了…没事了……”纵使身上被抓得很疼,萧珏也没有推开人,他的手轻抚着闻人瑜的后背,只重复着那一句宽慰的话。
闻人瑜也没有将萧珏推开,他被萧珏拥着,过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开了口:“是谁?”
“耿垣是主谋,还有常家、宁家和一众当时依附于你父亲的自称侠客的江湖人……”闻人瑜的过去和自己何其相似,只是萧珏运气好些被闻人瑜救回抚养教导,可是闻人瑜他当年却没有自己这般幸运,落到了游淮川那等人的手中,萧珏没忍心将那过于黑暗的十五年全都讲给闻人瑜听,只说是卧薪尝胆了二十多年终为家人报了大仇。
“是嘛,可我竟会把这些都忘了……”
“不是你的错,那些年你是过得太苦了,才会在大仇得报之后选择以死来结束,我当时看到你浑身是血都吓坏了……”萧珏将人死死搂住,不停地宽慰着闻人瑜,他此刻害怕的不再是闻人瑜忆起过去拒绝他,而是害怕他再存了死志,到时候怕真的是大罗金仙来也留不住一个执意要死之人,“你是中了毒王的奇毒才会忘了这一切,但你没有错,琼之,你没错!”
“……我要回凉州。”
“琼之?!你不会……”萧珏退开两步,双手抓着闻人瑜的双肩,心中却是害怕的。
闻人瑜的脸色并不好,眼中微微泛红,虽然尽力冲萧珏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但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总该让我回去祭拜爹娘兄姐,求你……”
近乎恳求的语气让萧珏再难拒绝,他实在是不忍心再拦着了。
“好。”
第七十一章 出逃
萧珏答应得痛快,真到了兑现的时候却犯了难。
且不说太子和麓王盯着他的这个裉节上他能不能告假离京不说,但是匡汶荆进京与他的婚事便是两座大山压下来,即便是他想走,杨羡宇同尹枭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可当着闻人瑜的面,他又难以启齿,纠结了半日才一咬牙冲过去要同人将清楚。
“琼之,我……”萧珏原打算一鼓作气说出来算了,只是看到闻人瑜轻车熟路替他斟了一杯茶,坐下来看着他说话时,那股子勇气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话临到嘴边却改了口,“你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和妹妹是遭了难被你救回的吧?”
“嗯,我记得。”
“害我父母的仇人仍然逍遥法外,眼下有个扳倒他的机会,而且我身为皇族,并不能说离京就离京……”
闻人瑜脸上神情有一丝凝滞,萧珏见状忙道:“我并非故意要失信于你,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日,我保证待父母大仇得报就陪你回江南……”
语气已是有些恳求,萧珏眼都不敢眨,就这么直勾勾看着闻人瑜,心中却在害怕对方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闻人瑜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既是血亲之仇,必不能儿戏,我明白。”
这下萧珏才稍稍放下心来,拉着闻人瑜的手再三保证绝不会食言才将人哄得好些。
二人正叙话闲谈,苏拂带人搬来两三个书箱,萧珏忙不迭取了面上一本递过去,一边说道:“我担心你在府中烦闷,特意叫人寻来的,都是京城时下最新的话本,供你平日解闷用,若是看完了你就同苏拂说,让他去给你买些新的来……”
可惜闻人瑜接过话本并没有似从前一般兴致勃勃翻开,反而将那话本子撂在桌上说道:“我平日不爱看这些,这种闲书也只有我爹无事会看。”
“可你从前……”萧珏只说了几个字便收了口,他挥挥手,苏拂等人便将那几箱子书又搬了出去,“那平日你若是闷了,需要什么就同苏拂说,你说的他都会照办。”
“不必担忧我,若是闷了,我去院子里练练剑也就打发了。”
听到这话,萧珏松了口气道:“我到时候找几个人陪你消遣,他们都是我手下近卫,琼之未失忆之前也曾领过他们,你就当指教便是。”
萧珏以为这事便这么过去了,为了尽快兑现诺言,他再找了尹枭和杨羡宇,谈及来日安排。
随口说起话本一事,尹枭却似了然一般,随口应道:“倒也自然,殿下不是看过闻人家的卷宗?!怎会不记得闻人瑜亡父闻人正素日就喜搜罗些话本杂谈看,这事江湖上都有不少人知道。至于朱兄为何会喜欢看话本,王爷应当想得明白!”说着微微朝杨羡宇的方向歪了下身子,绥南王和萧珏两位王爷同时在时,尹枭便会区别开称呼,杨羡宇是而知道他说得是自己,不过闻人瑜喜好什么本就与他无关,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不过多言语。
话都已经说得这般明白了,萧珏若是再不懂还真是蠢了。
尹枭又笑笑道:“不过也是用心良苦了,耿垣那起子老贼怕是想也没想到那个拼凑出来的‘朱怀璧’竟会向他们寻仇吧!不过三十年,他倒是能忍。”
“拼凑?”杨羡宇倒是来了兴致,“你是说现在傻不愣头的那小子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也许?不过我也没见过闻人瑜本来的模样,不敢全然断言。据我所知,闻人正的话本,颜夫人家传的鞭法,闻人瑶的红衣,至于闻人珏身上学了什么我倒不清楚,要说性子也不像……”尹枭掰着指头细数,只是每一项都让萧珏心下一震。
闻人瑜性子同从前‘朱怀璧’天差地别,这点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是这般细算下来竟不知他熟悉的那个人究竟有几分是真。
“喔?这么一比,果然还是那时候的小家伙有趣。”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能做到这些可见其心志非比寻常,杨羡宇身处高位,见过种种奇人异事,此刻听尹枭一说,原本淡下来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如今可有办法让他变回去?”
正巧尹枭歪头过来看了萧珏一眼,讳莫如深地笑着摇摇头。
“那倒是可惜了,如今这模样着实无趣!”
“表叔慎言。”萧珏警告了一声,他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杨羡宇对闻人瑜时不时的惦记。
“一夕之间知道家人都死绝了还能被你哄着乖乖养在王府,这样的蠢货本王可没兴致,还是从前那个会咬人的小狗有趣!”
尹枭在旁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乖?怕不尽然吧!”
见叔侄俩同时看向自己,尹枭不紧不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细品后方悠悠说道:“这会儿应已截到人了,还要多谢王爷将岑侍卫借给尹某。”
杨羡宇瞬间明白了尹枭的意思,含笑朝对方举杯:“原来如此。不过……你这小子也同从前的尹大人截然不同。”
萧珏蹭得站起身,左右看着两人,怒道:“你们又联手图谋什么?!师尊都已不记得从前,你还要除掉……”
“啧、啧、啧,非也。”尹枭煞有介事地开口,“说不准这次殿下还要谢我呢!”
萧珏冷笑一声,“谢你?!”
“不错。殿下当初被拦着不许报仇,不还反咬了自己师父一口?怎么你二人身份对调,你就觉得他会在知道自己满门被灭之后乖乖听你的不乱跑?”
萧珏二话不说,掉头就要走,尹枭在后面叫住他。
“你这会儿再回王府去看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尹枭毫不留情讥讽了一句,“殿下还是回来安坐片刻好了,只等着岑侍卫和我的人将闻人瑜带回来便是。”
萧珏警惕地看着尹枭,冷声质问道:“你如何知道他会跑?难不成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他是今日才同尹枭和杨羡宇提了一嘴,但尹枭既然能够提前安排,必然是早就知晓了,既如此,闻人瑜如若真的离开王府,尹枭必是知情者,思及此便对男人多了一分忌惮。
“我本想着殿下若是一时心软不肯说清楚,便毛遂自荐帮您说清楚,不过……殿下近身戍卫的人本事不是一般得差,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发觉我在,如此不称职,您可得好好责罚那日值守的侍卫一番。”
“诡辩。”
萧珏虽这般说,但人却是返回来坐下了,尹枭见状摊手无奈地看了杨羡宇一眼。
可即便如此,萧珏坐着却没有一刻安心。待看到岑焱半拽着人进了院子,他立刻起身跑到闻人瑜身边,上下打量询问有没有哪里伤着。
“小家伙爪子够利的?”杨羡宇折扇一展,看了眼岑焱身上的伤口和被划破的衣衫随口打趣了一句。
“他的剑法比余瞎子更纯粹,到底是闻人正的亲儿子。”
“欸~那本王倒是有些兴致了。较之从前如何?”
岑焱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闻人瑜,细想了想答曰:“剑法精进一分,剑意却弱。朱怀璧的刀剑都豁得出命,而且有内伤……”
此时闻人瑜的剑法确实相较从前无有保留,但那多半是因为失去记忆没有什么顾忌、更不需要隐藏什么,但有利必有弊,闻人瑜不是‘朱怀璧’,他的剑法更偏向于切磋技艺,并不是为了活下去而用的,若真较起劲无需费太多功夫。
“若是制服,你有几成把握保证不伤到他?”
“主子,闻人瑜不是朱怀璧,丢了尊严他真的会死。”岑焱对杨羡宇向来是言听计从、从没有过忤逆,今日却破天荒替闻人瑜开了口。
“……”杨羡宇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岑焱,片刻后忽得抚掌朗声大笑,“难得你有自己的主意!也罢,好侄儿的人若是动了,我还真怕他跳起来咬我!”
“谢主子,方才是属下僭越了。”闻人正是岑焱敬佩的一位前辈,从前不知也罢,如今闻人瑜已忘却前尘,又在武道上颇有建树,他实在不忍这样的人称为权贵亵玩的对象,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变相和杨羡宇提要求。
“客套就免了,小兔崽子要咬我的话,你记得帮忙拦着就是。”杨羡宇本就没将这些放在眼里,随意摆摆手,调侃了一句,“好侄儿,缠绵完否?今日正事还未谈完。”
萧珏是牵着闻人瑜的手回来的,这里是绥南王在京城的府邸,自有侍女专门搬来木凳。